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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乃正色曰:“大人昨不知我姓名,便与令嫒相许,何忽略之甚也。既与令爱相许,便是骨肉至亲,却来间我姓名,何谨慎之不蚤也。尝闻治家得法者,出仕必有可观。今大人治家如是,其辅国也可知。任边疆之重,为万民之主,宁不畏群下笑耶?”巡抚闻言,气得如痴如呆,危坐不语。
忽夫人自后,出厉声曰:“昨日祇道尔是庭瑞,故不必问。我女儿又说尔不是庭瑞,何可不问?尔昨日气坏我女儿,今日又来气我老爷。”秀英曰:“岳母不必动气。愚婿不过与岳父说话,怎么就气了岳父?又说甚么气坏令嫒,愚婿何曾见他?此话令人难解。且令嫒又怎知我不是庭瑞?何不请令嫒一会,真假立辨。”夫人怒曰:“是尔自己对我女儿说庭瑞死了,你还要辩些什么?”秀英曰:“此话是对今郎说的,实未曾见令嫒。”夫人曰:“我实对尔说罢,我有甚令郎,他就是我女儿。”秀英笑曰:“原来令嫒善于男装,可敬!可敬!”夫人曰:“尔实是那里?可从直说来,免得遭刑后悔。”秀英曰:“务要请小姐出来,我便实说。”夫人曰:“我女儿乃千金小姐,岂肯与尔说话。”秀英笑曰:“昨日谈论半天,今朝却又不同。”时巡抚在坐,愈听愈恼。
却说菊英小姐,在屏风后听得父亲被他气倒,母亲又与他说得越发可笑。捶胸叹气不已。当下听得要他出来,方说姓名。遂走出厅上,曰:“何处匹夫,不知尊卑,擅敢与老爷夫人斗口耶!”秀英曰:“夫唱妇随,理之当然。尔敢助母而逆我哉?”言讫望书房而去。
菊英闻得此话,大叫一声又昏倒于地。夫人救醒,巡抚骂曰:“生尔逆种,使我几番气绝。今不除尔,何以治人。”遂取棒,望菊英便打。夫人拦住,梅香便将小姐救入房中去了。
夫人怒,命仆至书房来拿秀英。须臾,仆执一秀才衣巾至。禀夫人曰:“仆到书房四顾无人,祇有一衣巾在此。”夫人曰:“莫非他走了,尔可着捕快各处捉拿,休被他走脱。”仆又领命而出。
忽一人自旁门而入,曰:“夫人不必动气,妾已在此间了。”夫人视之,乃一女子也。忙问曰:“尔是谁家女子,怎生到此?”女子曰:“妾乃江南苏州人也。家父刘元辉,原任云南布政。兄刘忠,现为翰林学士。妾名秀英,年方二八。因与才人联诗,被父逼逐,落难于野。后遇危德兄弟,认妾为庭瑞。妾因慕小姐高才,恨不即见,故不辞千里而来,投及府下。初到时,本欲尽吐衷情。又恐大人不容,祇得暂隐于腹。后与小姐书房谈论,思欲实告。奈因小姐男装而来,又恐其仪不合。适间欲言,又因大人默然在座,又不敢言也。兹遇夫人,故将心腹尽诉,望夫人见怜,乞赐收育。”言讫,浑然泪下。夫人曰:“原来,你与我女儿是一样之心病也。千里来投,自应相留。但是昨日若不气我女儿,亦不至有今日之事也。”
时菊英在房中闻得此事,遂走出来,笑曰:“尔乃熟读圣经,深通道德,亦有如此之事耶。”秀英亦笑曰:“昨者言辞唐突,实欲掩自己一时之丑耳,祈小姐见谅。”夫人谓菊英曰:“尔独忘却张村耶,彼此皆宦家小姐,同一心病。既难中来投,自应以礼相待。当以姊妹称呼,毋容相妒。”菊英笑曰:“儿乃戏言也,何妒之有。”秀英曰:“蒙夫人深恩,愿拜为膝下。”遂倒身下拜。夫人甚喜。使与菊英结为姊妹,秀英占长一月,菊英居次。
却说巡抚,正在前堂纳闷。忽有仆听得此事,就一一对巡抚说知。巡抚闻言,转笑曰:“此真千古佳话也。”遂入内,夫人忙使秀英下拜。巡抚扶起,嘱之曰:“今张生既死,尔姊妹务要痛改前非,谨守闺门,毋再如此。”二女低头不语,遂唯唯退入房中。
自是秀英在此安身,与菊英十分相爱。日则同食,夜则同榻,总以读书为事。菊英却将吴江之诗与秀英看,秀英亦念花园之诗与菊英听。二女见了此诗,无不赞美。秀英曰:“贤妹诗后题得是张庭瑞名字。我花园中题得是张美玉名字,狱中死者美玉也。这等看来,庭瑞不曾死。”菊英曰:“此等才子,那有几个。想美玉就是庭瑞的别号,或者改了名字,亦未可知。”秀英曰:“此亦不必稽考,凡事总有一定,人谋徒自取辱耳。”遂不计较,按下不表。
再说庭瑞自省中中试后,在家等候湖南菊英小姐信息。不料等了数月,不见动静。过了残年,便打点进京。兰英亦要同往,何大姑亦不阻他,便令与庭瑞一同进京。雇了船只,带了家丁,顺水而下。
不下一日,到了南康。便湾住了船,乃进城邀建章。时方山老爷,早已催促建章进京。建章因与庭瑞有约,便在家等候,其所需对象早己安排。当日接着庭瑞、兰英大喜,遂拜别父母一同下船,于路咏物留题,十分得意。
不上两月,已到京师,租了寓所歇下。时天下举子纷纷齐到,及至考期,便各各接号、应点、进场。是科大总裁是大学士孙建庭主考,十分精严,专取真才。未及半月,三场早毕。庭瑞等转到寓所,各自言出诗文,尔爱我喜,好不得意。
过了几日,场中榜出。时乃半夜,四方士子各执火把,左冲右探,争看榜文。时庭瑞正在睡梦,闻得外面喧哗,始知榜出。忽有数人前来打门,庭瑞开门问之,祇见数人手拿报条,报称中了会元张兰,又报二名武建章,三名张庭瑞。时兰英、建章都已起来了,见了报条,喜不自胜。当下以银子打发报子去讫,便到各衙门拜客。京都官员无不称赞。
末及半月,又进文华殿殿试,毕归寓。专候殿试榜出,以定次第。是夕庭瑞等三人在同年处饮酒归,将醉,各自就寝。
忽有二人叫门,庭瑞出问。二人曰:“帝君升殿,立等尔去。”庭瑞乃整衣,随二人来到一所宫殿,十分华丽。到了前殿,见有公案,便立住了脚。二人曰:“帝君在二殿。”庭瑞遂入二殿,立于阶下。偷眼看见一帝端坐殿上,仪表惊人。年约半百,手绰乌须,眼阅文卷。两班人各捧文集,公案上字积成堆。那二人跪上禀曰:“庭瑞已到。”帝命带上。二人乃将庭瑞唤上,俯伏案前。帝曰:“尔年已二八,父雠尚不知报,何以为人。今将去尔爵,令尔变犬。”
庭瑞不解其故,正要争辩。忽见一金盔金甲人,形容古怪。左手拿一金斗,右手拿一朱笔。用笔在庭瑞头上一点,左右武士,将庭瑞推入于黑暗洞中。霎时醒来,乃是南柯一梦。
正惊疑问,又听得上房兰英大叫:“奇怪!奇怪!”乃急问之。正是:
方觉南柯梦,又闻古怪声。
未知何事古怪,且听下回分解。
秀英既气巡抚,又气夫人,乃复气小姐。一家之人遭其取笑。霎时现出女子,道出真情。而巡抚、夫人均能以礼相待,真乃仁厚量宏矣。今人交际,往往始亲而终疏。秀、菊二女则先睽而后合,初则尔我相讥,既则同病相怜。闺中朋友,亦有千里之交,真乃千古奇事。
秀英闻危云之言,疑吴江之庭瑞是刘园之张生。菊英闻危德之言,又以狱死之张生为吴江之庭瑞。其实皆误也。秀英未尝订约,犹可再图。菊英既有盟誓,毋容他适。为菊英者,不亦难乎?
秀英言庭瑞死于狱,是本心话,菊英犹未深信。却有危德一番老实相衬,错乱成文,宾令菊英唬杀。
有牵连到有懮患,无牵连反得安闲。美玉之死,秀英绝花园之想。误以为庭瑞,菊英又绝吴江之约。心无牵连,得以泰然自安。可见运酬世事,到处都是烦恼。
庭、建、兰三子,入伴同时,登科同时,今登甲又同时。参差于三名之内。似此幼年联捷,更使读书者羡杀。
刘忠之梦与庭瑞之梦,遥遥相映。刘忠则显然明白,庭瑞则惊疑不定。显然明白应,惊疑不定亦应。由是观之,梦寐之事,无有不应者矣。
第十回 德泉庵道士解梦 文华殿圣主招婿
话说庭瑞,正惊疑自己之梦。忽又听得兰英叫奇怪,乃问其故。兰曰:“方纔睡着,得一奇梦。梦见有二公差至此,将兄捉去。我一时着急,又不知何故,随后赶来。赶到一所大殿前,祇见哥哥进去了。我亦要进去,被守门的阻住,因此在殿外等候。不期有甲士手提利刀而出,我将欲回避。不料被他捉住,言我是恶人,要剐我心。我苦苦哀求,总不肯放手。却叫那两个守门的将我捉住,剥去我上身衣服,便以利刀剐我的心,十分利害。霎时,竟将我心剐出,守门的把我推入一黑暗洞中。霎时醒来,乃是南柯一梦。此事是奇怪么?”庭瑞曰:“我还更奇。”遂将所梦与兰英说了。于是二人各自惊异。
次日早起,便将所梦与建章说知。建章曰:“梦寐之事,不可信亦不必疑。弟昨晚也得一梦。梦见东边墙上生一奇花,我甚爱,欲摘之,奈太高摘不着。有一人似我相识,以手托我足,方纔摘下。那人与我白布三尺,缠于花外。不觉醒来,乃是一梦。”庭瑞曰:“我素来不梦。今三人在此便有三梦,其中总有应验。但是我等不能解测耳。”
当下早膳毕,三人小衣小帽,步出北门外散步。见一庵堂,横书三大字曰:’德泉淹’。庵前有一伙人簇拥在一处,庭瑞等近前看之。祇见一道土与一童子求卦,正在设蓍。须臾,求出一卦是干之夬。道土曰:“尔问父病,已今弃世了。”童子惊问曰:“何以知之?”道士曰:“干者,父之象也;夬者,数之极也。干尽午中,今午时已过,复何问焉。”正言间,祇见一人如飞走来,谓童子曰:“尔父亲死了,尔还在此何干。”童子闻言,大哭而去。
时庭瑞看见这个道士论卦,说得有理。便也来问卜。道士见了庭瑞,忙立起身来曰:“贵客到此,有何贵干?”庭曰:“特来求卜。”道士便问:“所卜何事?”庭曰:“因梦有疑,欲决之于卜。”道士曰:“有梦便有兆,吾当为君解之,更不须卜。”于是,庭瑞便将梦中之事对道士说了,道士曰:“公乃今科状元也。”庭曰:“何以见得?”道士曰:“将去其爵,状字之西,再加一犬,岂非状元之兆。”时观者,皆善其论。
建章亦将所梦告之,道士曰:“君非人乞养之子耶?”建章闻言暗思:“自己原是江中救起的,人皆不知,今到被他道着。”暗暗奇之,却又推说不是。道士曰:“乞养之由,公不自知,令尊翁隐而不言故也。观君两朵白眉出类拔萃,非等闲可比。唇上有红应痣,名二龙戏珠,祇是二龙不分阴阳,故知君欲作两姓人耳。君适言之梦仔细想来,探墙摘花,今科探花必属君矣。但是外缠白布三尺,必主令尊翁弃世,应在三年之丧也。”建章闻言,大惊失色。
兰英亦将所梦告之,道士曰:“显然之事也,恶字去心乃亚字也,君则亚于状元矣。”三人闻其解梦之说,甚奇之。遂谢以白银数两,即归转寓所。不题。
却说大总裁孙建庭于殿试后,万历皇帝命他批阅文卷,以定次第。不二日,便入朝复旨。帝临太和殿,建庭俯伏奏曰:“臣奉旨阅卷,今已分出次第,该陛下御笔评定。但是今科文明秀美,大有可观者,前三名真乃天降才星。自太祖开科以来,未尝有如三子之才者。此正国家祥瑞,文明当显之日也。”帝闻奏大喜,遂下旨着今科进士,明日早朝听选。当日退朝,不题。
旨意一下,三百进士俱于明日五鼓,齐集五朝门外。但见黄榜高挂,状元便是张庭瑞,榜眼张兰,探花武建章。三人各自欢喜。
时文武官员俱在五朝门外。霎时,帝座文华殿,文武朝见毕,鹄立两班。帝命黄门官,选召新科状元及榜眼、探花朝见。庭瑞等三子俯伏金阶。帝见三子青年俊秀,十分喜爱。遂御赐金花两朵,御酒三杯。三子谢恩,插花饮酒毕,退入文班。帝又选二甲、三甲上殿,逐一赐以花酒毕,各自归班。
帝召大总裁孙建庭曰:“朕观今科三顶甲,青年秀美,世所罕有。朕正宫李后生一女,名璧玉,年十四岁。朕弟秦王有一女,名金鸾,年亦十四。二女聪敏非常,深通翰墨,朕实爱之,欲得佳婿相配。今状元、榜眼、探花乃富世之英才。朕欲从三子中择二,以二女配之,卿为朕择焉。”建庭奏曰:“臣愿举状元以招驸马,榜眼以招郡马。”
庭瑞在文班中听得此事,诚恐误了菊英。连忙出班奏曰:“臣自幼已订结发,将欲归娶。今不敢忘贫贱而就尊贵矣,请陛下别选贤士,以配公主。”帝曰:“卿既有配,朕亦不相强。”建庭接口曰:“状元既有结发,便以榜眼为驸马,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