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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山疯语-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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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那片火红上想象着西边的太阳。它无声地照耀着这个星球,“什么也不说,我也没祖国。”孔子说:“天何言哉!天何言哉!”然而它穿越亿万里星空投射来的巨大光芒,得到的“反映”不过就是那么一片悲凉的余烬。
  只有高楼兀然地矗立着。整齐的线条好像纵横的快刀切割着宇宙,在充满理性的蛮不讲理中,浑身上下透露出一种文明的无知和粗暴。光滑的玻璃,平整的墙面,冷冰冰地袒露在干燥的空间,仿佛商场下班后,橱窗里孤寂的模特。组成它们的物质,本来都来自大地,都来自太阳。但它们为自己能够脱离太阳而自喜,为自己能够脱离大地而自傲。它们高耸在远离泥土的半空,干净,优雅,因有灯而不需要阳光,因有电而不在乎冷暖。它们俯瞰着地面上的青草黄叶,就像主宰者,对高楼文化的评价,无论是褒还是贬,最合适的词汇,也许就是北京球迷的那两句“京骂”了。
  然而太阳却似乎不理会高楼的领情与否,日复一日地投来光热。我忽然省悟到,观看这夕阳照高楼的风景,已经许多年了。小时在放学路上,就不知为什么,特爱看大楼上日影的移动。以至今日,仍保持了对这一凄清景色的习惯性感动。这个景色,与古代的所谓“落日楼头”是颇有差异的,它的本质在于高楼一方的漠然、顽昧、孤傲,与夕阳一方的不懈、不怨、不悔。我不知道是否还有人喜欢这景色。因为高楼文化显然已成为这个世界的征服者,“文明”的股市已将现代人的灵魂“套牢”。夕阳那流水似的波光能够融化坚硬的高楼之心么?或许有一天,夕阳彻底绝望了,不再照耀这个星球,任这个星球上草干河枯,火尽灯灭,只剩下高楼的丛林彼此凝望,“执手相看泪眼”。但太阳是不会、也不该那样做的,因为太阳的职责,太阳的生命意义,就是照耀。即使是夕阳,即使只有一星余烬,即使所有的高楼都发出嘲笑,它也只有一个选择:日复一日地,照耀。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此文发表于《北京青年报》1999/3/19,妓女一句被删,大概是害怕引起阶级斗争也。)
  
  
             
醉婴
  
  晚饭后,当我要关窗写作的一瞬,我突然停住了正在关窗的手。
  窗下的草地上,铺展着金闪闪的阳光。
  我的心头,一霎时注满了莫名的快感。我极其感动地凝视着那一小方草地。
  草地上有几棵树,树影清清楚楚地侧卧在暖绿的草毯上,让我想起那幅世界名画《草地上的午餐》。
  对面有杂沓的打球声。我知道很近,但听来却仿佛十分遥远,好像是回忆童年游戏所产生的幻觉。
  能够听到的是被我旋至最低音量的录音机传出的一首奏鸣曲。极其舒缓的韵律,却在我脑海中唤起一幅奇怪的油画,那是电影《法国中尉的女人》中的一幕。海浪呼啸的尖岬上,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的女子……
  很久没有进入这种“醉婴”状态了。一切都解体,时间在空间化,灵魂好像跨在两个世界之间的门槛上。
  于是我知道,今晚,要写作了。
  
  
             
孔庆东歪诗选
  
  孔庆东是北京大学著名文学青年,从小喜欢吟诗作赋,不论什么七绝五律,什么点绛唇念奴娇,什么楼梯式商籁体,什么后朦胧前现代以及杭育杭育派,他是逮着什么糟蹋什么。如今眼瞅着快变成文学中年了,还是天天乱涂,日日瞎写,我中华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即将沦灭于这厮之手,为期恐不远矣。为了唤醒普天下文学少年汲取宝贵教训,少走创作歪路,特精心搜集孔庆东在各个历史时期的拙劣歪诗若干首,张榜公布于此。深望广大读者口诛笔伐,变废为宝,把轰轰烈烈的社会主义文学事业胜利推向崭新的21世纪!
  歪诗一:无题。作于1979年上半年,当时孔庆东14岁,在哈尔滨市第156中学读初二。
  孔庆东,真英雄,
  前进路上当先锋。
  为了人类得自由,
  哪怕流血与杀头。
  (这首自吹自擂的诗写在语文书的包书纸上,由赛克勒业余考古学者发现辑录。)
  歪诗二:《求风》。作于1981年10月10日,辛亥革命70周年纪念日。当时孔庆东17岁,在哈尔滨三中读高二。
  渡海空怀登顶梦,
  折舟无力枉求风。
  几时借得冲霄浪,
  虽死望峰亦从容。
  (此时写旧体诗不大讲究格律,只是摸着石头过河。原来那时便对摸论无师自通。)
  歪诗三:《梦吟》。作于1985年5月21日,当时孔庆东20岁,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大二。
  胸有文章千万篇,
  无暇落笔亦悠然。
  梦中把酒自玩味,
  不与小人作笑谈。
  (黄金般的大学岁月,种下了孔庆东对北大永远的爱。)
  歪诗四:《感时》。作于1989年,当时孔庆东24岁,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硕二。
  万马分尸国欲休,
  人心似水覆难收。
  豪情总被闲情笑,
  放眼天边一白鸥。
  (此诗在火车上题赠给一位远行的朋友,火车上播放着《驼铃》乐曲。)
  歪诗五:《重读<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作于1991年7月12日上午,当时孔庆东26岁,在北京二中任语文教师教高二。
  二十年来苦读书,
  气吞万象志踌躇。
  今朝识得大千貌,
  始信文章愧不如。
  (三年中学教师生涯,重读中外经典,内功大进。)
  歪诗六:《拟鸳蝴派》。作于1995年10月30日,当时孔庆东31岁,在北京大学中文系读博士生。
  秋风送爱似春风,
  桃艳梅丹李亦浓。
  一曲花灯明继灭,
  夜来新惹女儿红。
  (当时拟定以通俗小说为博士论文课题。)
  歪诗七:《贺钱理群先生六十寿辰》。作于1998年初,当时孔庆东33岁,在北京大学中文系教大二。
  从师十载沐鸿恩,
  倾泪酣歌酒色浑。
  料得来生当结义,
  出门一笑两昆仑。
  (孔庆东有时“不敬师长”,有时又敬得一片愚忠。)
  歪诗八:串片未到。
  (孔庆东近来作诗甚少,原因大概是未被选为20世纪前50名大诗人,正闹情绪咧。)
  (此文系为北大学生刊物而作的校园读物。)



第二辑 阴山煮酒  北大四博士
  北京大学盛产博士,这是国人皆知的事。但国人未必都知道,有博士文凭的,不一定有博士的水平,而有博士的水平的,又未必一定要有那张文凭。以下所介绍的四人,都是北京大学的顶尖博士,但他们有的拖延一年才拿到文凭,有的历尽周折才获得学位,有的根本不再要那张废纸,有的干脆不用颁赐而光明正大地自称博士。下面略述他们的一鳞一爪,从中可见北大博士的怪异风采。  
          二哥韩毓海         
  山东人韩毓海,与韩复榘韩老六同宗同姓的韩毓海,据说是一个很著名的文学青年。我读博士那几年,他身为北大青年教师,每月领了工资,便悲喜交加地跑到我宿舍,箕坐在床上,一边细数,一边笑骂。当我面数完钱居然不分给我几张,实在恶劣。笑声里骂尽古今小人,也实在是嚣张。
  我不知道韩毓海在家里行几,但我断定他决不是老大。根据他的种种恶劣品质及嚣张言行,我断定他是老二——即使他是老三,他也一定不安其位,做梦都想当老二。《天龙八部》里的南海鳄神本来在“四大恶人”中排名老三,可他非说自己是“岳老二”不可,谁要是叫他“岳老三”,他就“喀喇”一声,扭断人家的脖子。所以,我远远地望见韩毓海,就觉得,非叫他一声二哥不可。
  老舍先生在《离婚》的开头有段名言:
  张大哥是一切人的大哥。你总以为他的父亲也得管他叫大哥;他的“大哥”味儿就这么足。
  我想,老舍先生要是还活着,一定会把这段话中的“张大哥”换成“韩毓海”,把“大哥”换成“二哥”,那就又是一部杰作。
  根据系统学结构学人类学社会学伦理学心理学的理论,大哥与二哥具有本质性的不同和差别以及分歧和背谬。如果说父亲是“天”的话,那么大哥天然地就认为自己是“天之子”。他常常代父行权,他是家里的总理和宰相。他有庄严的责任感,他必须在邻里间道貌岸然,在弟妹间一碗醋端平,他要照顾到方方面面,他瞻前顾后,左右平衡,他要在公平处事中树立自己的权威。或温文尔雅,或不苟言笑。总之,他不能犯错误,不能得罪任何人。巴金《激流三部曲》中的大哥宁可让妻子难产而死,也不敢让“血光之灾”冲了祖父的丧事。老舍《四世同堂》中的大哥明知弟弟当了汉奸,也还隐忍求全,不忘大哥的本分。
  而二哥与大哥决然不同。二哥没有负责全局的义务,而且因为是老二就天生必须有缺点好让大哥和邻里们指责。因此二哥首先是敢于闯祸。韩毓海有一天在村头的黑板报上写了几句咒骂大哥的村话,兴冲冲地逢人便说:“快去看,有人骂老大啦,有人骂老大啦!”结果不一会儿就被大哥逮住,狠狠地给了几个栗凿。大哥就此连续召开了一系列整顿家风批判会,还迫使承包黑板报的马大炮亲自来上门道歉。所以二哥的闯祸之后往往跟着是倒霉。韩毓海一天到晚乐呵呵的,好像长工刚娶了财主的傻闺女似的,其实他常常牙掉了往肚子里咽,每个牙缝里都藏着悲愤。长辈们一般都认为老二是不听话的,其实老二是觉得反正再听话也不如老大顺眼,干脆另辟蹊径独树一帜。老大的好处是守成,但再怎么守也旺不过三代。能够中兴祖业、再振家声的,却大都是那忤逆的老二。孔老二,孟老二,不都是圣人么?
  二哥与弟弟妹妹们的关系很好,因为他不端着。敢于嬉笑怒骂别人的人,也敢于承受别人的嬉笑怒骂。韩毓海本来是个最嚣张的自由主义分子,最近却忽然大砸自由主义者的玻璃。一位不著名的文学青年写信大骂韩毓海,说韩毓海根本不懂自由,不屑与之一论。韩毓海呵呵一笑,继续砸他的玻璃。
  冬天的韩毓海最像二哥。他穿着一身紫红色的长祆,挺着一颗青厉厉的刺头,笑起来所有的五官都往后脑勺跑,好像刚刚抢过小孩的钱或挨过少妇的打似的。那种表情用一些北方地区的话说就是:真二!
  南海鳄神最喜欢听人恭维他是“恶得不能再恶的大恶人”。这说明他的潜意识中还有老大思想在作祟。而二哥韩毓海是坚决不做大哥的,因为他深知“大哥正管着家务,妹子恰恰死了,他未必不和在饭菜里,暗暗给我们吃”。
  大的人越来越多,二的人越来越少了。所以尽管韩毓海比我还小一岁,我还是诚心诚意地用山东话叫他一声:二哥!
  
         霹雳火旷新年
  话说水泊梁山新得一员五虎上将,此人姓旷,名新年,别号汤姆一郎,本是湖南三湘子弟,据传乃湘军猛将李续宾转世。因他性格急躁,声若霹雷,江湖上都呼他做霹雳火旷新年。手使一条擎天狼牙棒,发起性来,有万夫不当之勇,以此山寨上下俱让他三分。
  这霹雳火做事专喜与人不同。每当众好汉大碗吃酒,大块吃肉时节,汤姆君不是直勾勾地眼望屋梁,一言不发,做担忧普天下三分之二受苦受难人民状,就是专说些丈二和尚的疯话与人抬杠,弄得大家好没兴致。比如众人有时交口称赞美国电影如何了得,这个说:“梦露那小淫妇好生妖怪,洒家看了一回,便吃她迷住了。”那个说:“施瓦辛格那厮,使得一手好拳棒,听说克林顿要举他做80万北约禁军的总教头哩。”正在鸹噪不已,忽地半空中劈下一个炸雷:“我不喜欢美国电影!”众人齐吃一惊,酒都做汗出了。定睛看时,旷新年拧着狮子眉,耸着麒麟角,眼中冒出熊熊的阶级怒火。此时便有十个施瓦辛格,也吃他打杀了。众人哪敢接口,只好胡乱吃些残酒,做鸟兽散了。
  霹雳火早年在黄鹤楼一带学艺,空有一身本事,却无人识得。常自仰天浩叹:“若有识得我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够受用得一日,便死了开眉展眼。”此话传到未名湖畔的北京大学,便有一位善于识人的温儒敏教授,将他招去做开门弟子。三年后,又拜严家炎教授为师。前后在北大修炼了七年,不但武功高强,而且招数怪异,据二哥韩毓海判断,旷新年的功夫已到“人妖之间”,正常人已然奈何不了他也。但旷新年偏偏生在这个妖魔横行的年头,任他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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