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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铃此时已经恢复了镇静,以她在娱乐场工作的经验,她明白,今天绑架她的人是不想加害她的。她笑了笑,不过,我也想知道如何称呼您呢?
叫我露丝吧。男人脸上别扭地笑,让苏铃全身上下起了鸡皮疙瘩。她知道这男人是个同性恋。这使苏铃安心了,至少不会有什么性骚扰,同时,她又很感谢安排露丝的人,这个人是谁呢?
吃完饭洗完澡,苏铃就上床了。这是一张很大的床,床上的用品都是很讲究的,苏铃也叫不上牌子。躺在这讲究和舒适的床上,本来很累很乏的苏铃却睡不着了……她点了支烟,袅袅青烟让她的大脑走出了很多往事。
苏明远所在的工厂被资产重组,厂里让他这个劳模带个头下岗。苏明远带头带惯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带头就结束了劳动之旅,五万块钱买断了他当家做主的权力,他成了一个闲人。人一闲就有病,多年劳作积累下的病痛一下子发作了,得了肺癌,幸是早期,但也把五万块和拆迁的五十二万花得一干二净才保住了命。张宝林送来十万块钱说先用着,苏明远不要,拧着劲要送回去,苏铃拦都拦不住。其实苏铃也不想拦,你想,买苏明远工作的工厂的人就是张宝林。
苏明远气喘吁吁把十万块钱放在张宝林的大班台上时,张宝林先是惊愕然后善解人意地说,明远,咱们患难之交,我之所以这样做,用句老话讲,是有些事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你要体谅我的苦衷。
那良心呢。苏明远涨红了脸,我们厂有八百多工人,六百多都是兵团的,都小五十了,拖儿带女。几万块钱,他们后半辈子怎么过?宝林,你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张宝林扶苏明远坐在沙发上,半抱半搂着说,兄弟,俗话说救急救不了穷。都是兵团的不假,当初我还不是从练摊起的家,那时,他们不还嘲笑我?连我也不知道我有今天。兄弟,人的命天注定,有句话我摔在地上,有我张宝林粥喝,兄弟你肯定是天天大米饭。苏明远无话可说,他明白,张宝林是资本家,资本家考虑的问题自然和下岗工人不一样。他站起说,宝林,除了内蒙古兵团的友谊外,其他的事我和你一刀两断。他说完就咳嗽着走了……
张宝林是笑着看着苏明远走出了屋,然后他又走到了窗前,透过玻璃窗看着苏明远走出办公楼,看着他上了公共汽车,看着公共汽车走远……那天,他站在那里足足有两个小时……晚上,他来到苏铃的住地,把十万元钱扔在床上说,把这钱给你爸花,花完了再拿。
良心发现了?穿着浴衣从浴室里出来的苏铃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说。想不到,这句话引发了张宝林的号啕大哭,哭得昏天黑地,上气不接下气。苏铃抱着他说,这是何必呢……
张宝林捶胸顿足,我无耻我下流我他妈的不是人……
苏铃说人你还是人,不过是个有好人情结的歹人。
张宝林不哭了,抬起头说,你再说一遍。
我说你是有好人情结的歹人。
张宝林哈哈笑了,说得好,说得准确。闺女,你看人很准呀。你这双眼睛入木三分……不,是七分。
苏铃醒来的时候,看见张宝林坐在她的身边。见苏铃睁开眼,张宝林伸手轻轻地抚了一下苏铃的额头问,你为什么要跑……
我有点害怕……
傻闺女,怕什么,有我在,你什么都不用怕。
我也烦警察,也有点怕,真的。苏铃抓住张宝林的手说,告诉我,找人扒我衣服的是不是你?
张宝林说,闺女,你是不是被吓着了,不然你是不会这样想的,你看爸爱你还爱不过来,怎么会害你呢。张宝林俯下身去吻苏铃在颤抖的嘴唇,这嘴唇几乎和黄蓉的嘴唇一样,只不过女儿的嘴唇比妈妈的嘴唇更厚一些更性感一些。苏铃闭上了眼睛,连她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要委身于这个她从小叫爸爸的男人。
苏明远把十万块钱退给张宝林后对女儿说,记住,你不能拿张宝林一分钱。苏铃问为什么,苏明远喘着气说,你不要问为什么,不许拿就是不许拿。丫头,你在我面前发誓听爸的话。苏铃那天对父亲发了誓,但苏明远万万没有想到,一个小时之后,女儿就从张宝林手里拿过来十万块钱。苏明远还没有想到女儿在这一年之前就睡到张宝林的床上了。
第六章 我
龟缩在我的房子里,我看了整整一个上午马局给我的举报材料,当我看见举报材料的标题时不由大吃一惊,上面写着:索阳是个黑警察。我定神凝气起码五分钟才迫使自己往下看,按照举报材料列举的事实,索阳同志判个十来年都是轻的。一个上午我把这份举报材料整整看了十遍,越看越充满了疑问。比如说索阳是大元健身中心的黑保护伞,每月收保护费,而且睡小姐不花钱。按我的印象索阳同志不至于这样低级趣味吧,贪污腐败都已经上了层次,谁还为这仨瓜俩枣冒这样的危险。现在腐败分子都是张嘴马列主义闭口三个代表吃素拜佛练瑜珈,要贪污就上千万。谁还去洗浴中心去玩小姐。太脏。要玩也要玩模特歌星影星主持人和舞蹈演员,又干净又漂亮又会玩。贪污腐败要靠权势也要有技巧,贪污是贪污了,叫人抓住就没劲了,好的贪污分子就是让你抓不到逮不着,这才是高手,行云流水。
索阳算什么?
但是我联想到大元洗浴中心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又有点隐隐不安。奇怪了,马局为什么要把这份举报材料给我看呢?他应当给督察或纪委。作为一个警察,除了要忠于法律还要忠于良心,更重要的是要保护好自己,连自己都保护不好,又何以谈得上保护人民。
我决定去找马局谈一次。就在我准备打电话时,爹李八一打来电话。他也让我大吃一惊:李小雨今晨割腕自杀未遂,现在医院抢救。
我赶到医院时,张雅芝也正好赶来,见到我就喋喋不休。五原哥,昨天晚上小雨打电话说她不想活了,我说你真是笨蛋,这年头什么都可以放弃就是不能放弃生命。活一次多不容易。我说你闭上嘴行不行。
张雅芝吃惊地看着我,五原哥,小雨的肚子是不是你干的。
我抓住她的胳膊。她叫,你捏疼了我。她的叫声引来许多人朝我们这里看。我说你喊什么喊,这里是医院。张雅芝揉着胳膊说,医院就医院,就是到法院你要这么捏我,我也要喊,我有喊的权利。
我说你喊。我又捏住她的胳膊说,你喊,我就捏死你。没见过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张雅芝没有再喊,而是忍着疼小声说,五原哥,你捏吧,你捏死我吧,我不喊了,我喜欢你捏。
天呀,现在的女孩子简直是没有什么是非道德,心里只有自己,都是谁教的。
我说,雅芝,我们能不能以后再谈这个问题,现在最重要的是小雨是否能够活着。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抢救室,我看见爹李八一双手抱着头蹲在地上。我过去叫他,爹。
他抬起头来,双眼红肿,看见我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我的前襟喊,五原,你要枪毙了那个兔崽子。
哪个兔崽子?爹。张雅芝紧着问。
我冲她吼道,滚一边去,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张雅芝在我的吼声中悻悻地退到一旁。我扶爹在椅子上坐下,爹,你甭急,先告诉我,小雨怎么样?
李八一抬眼看着我目光混浊,半天出了一口长气有气无力地说,五原,你爹是倒八辈子血霉了……说着两行浊泪滚滚而下,像两条黄色蚯蚓挂在脸上。我掏出纸巾给他擦干净问,爹,小雨到底怎么样了?
爹推开我高声说,五原,你干吗总问我,我也不是医生,我他妈的只是个三流写字的大傻逼呀。
抢救室的门开了,护士倚在门口叫道,谁是李小雨的家属。我愣了一下神。护士又叫,谁是李小雨的家属。我刚要回答,就听见有人回答,我是。
我回头看见张宝林,他穿着一身白色羊绒西服满脸放着红光器宇轩昂。小护士一看声调有了变化,您,先生,您是李小雨什么人?
张宝林说,我能是她什么人,我是她爸爸。不就是交费吗。我问你我的女儿情况如何?护士怯声说,已经没有危险了。张宝林松了一口气,随后对跟着他的随从说,你去和护士交费。随从和护士走了两步又被张宝林叫住。
护士问,先生还有什么事?
去把你们院长叫来,就说我张宝林在这里等他。护士犹豫了一下。张宝林哼了一声,怎么还不去……
护士低头匆匆走了……
什么叫跋扈,这就叫跋扈。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看见爸爸张宝林如此气派。见我不说话,他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儿子,爸今天表现得几分?
五分。我说。
李八一突然昏倒在长椅旁,正好抢救室走出来一位男大夫,张宝林一把揪住男医生的肩膀说,快,医生,我兄弟他昏了过去…
男医生使劲甩开张宝林的手说,你不会好好说话?
张宝林怔了一下说,你刚才对我说什么来着?
张宝林眼神凶狠语气阴沉,令男医生一惊,半天嗫嚅着说不出话来,护士陪院长来了。院长一见张宝林就阿谀奉迎,张老板,有失远迎。
远迎个屁。张宝林指着地上的李八一说,我兄弟还躺在地上,你妈的尽弄了些什么狗屁医生,居然敢说我不会好好说话。哼,我让你这辈子都不会好好说话,狗子,你教教他说话。随从狗子挥拳就打,狗子的拳头在半空中被我攥住了。狗子还想挣扎,张宝林发话了,算了,赶紧救我兄弟。
狗子对医生说,傻逼,犯什么呆,动手。说着和惊慌失措的医生一齐把爹抬进抢救室。
张宝林走近我问,不给爸面子!
我小声说,我是警察。
张宝林也小声说,我是你爸。
我笑了,爸,你打完了,爹也差不多了。
张宝林也嘿嘿笑,五原,你总是有说辞。这回爸给你个面子,大庭广众之下,你这个警察总是要主持公正的嘛。爸笑得很不自然,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笑。说实话,从小到大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样笑。因此我心中隐隐感到不安也是正常的。
李小雨被推出了抢救室,她眼睛紧闭脸色惨白,露在外面的胳膊上除缠着厚厚的绷带还有没有擦干净的血迹。我、爸还有张雅芝都拥了过去。
张雅芝哭着喊着李小雨的名字,神情凄迷,与刚才和我说话的神态判若两人。护士告诉我们,李小雨刚刚服用了镇静剂,一时半会儿不会醒。张雅芝要推她去病房,我也想去,被爸喊住了。他说,你爹还在里面呢,再说,趁这工夫爸还想和你扯扯闲话呢。
爸什么时候会和我扯闲话。张雅芝推车去了病房,我转身说,爸,你说咱爷儿俩扯什么闲话?
爸表情严肃地看着我说,五原,爸这些年对你怎么样?
我笑着回答,爸你对我怎么样,爸心里最清楚。
爸也不绷着了,笑纹在脸上展开了,五原,你甭搞得警惕性十足,说实话,爸觉得自己对得起你这个儿子。他说着表情有点哀怨。五原,是不是我一直有些事没有告诉你,你一直对爸不满?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用眼睛看着他的眼睛,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如此清晰地看爸的眼睛。爸也看着我的眼睛。他褐色发黑的眼珠像两粒在冰箱里放了很久的葡萄,没有了最初的水分,开始发皱发蔫,不过要是远看,依旧晶莹剔透。我为什么要这么近看他呢。
爸突然说,五原,你的眼睛和你妈的眼睛一样漂亮。
我听清了他说的话,顿时,我的全身热血奔流,我想起了我七岁时爸和妈的对话。二十多年了,谁也没有再提过这个话题。今天爸是怎么了,选了这样一个地点这样一个时间旧话重提?我等着他下面的话,他却沉默了……
爸你为什么不说话了?我心里十分焦急。尽管我一直很想知道我的身世,但面对张宝林我还是在等待,因为我知道他和苗月歌是如何含辛茹苦把我抚育成人的。
爸终于开口了,他说,五原,你找到苏铃了?
我有点蒙,一时没有反应他在问什么。爸,你说啥?
爸笑道,我问你是不是找到苏铃了?
我清醒了。我恢复了重案队长宁五原的身份。冷静和审慎已经代替了刚才焦灼的等待。我又一次看着张宝林,他表情很安静。
我说,你知道我在找苏铃?
张宝林撇撇嘴说,儿子,甭和爸整斗智那一套,是我告诉索阳让你去找苏铃的,只有你能找到苏铃。
你真这么想?
那我应该怎么想,你是苏铃的哥哥,你最应该知道她躲到哪了。
我说,按这个推理,你还是她的叔叔,你也应该知道她的行踪。还有苏明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