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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丑陋的猫了。”所以我每天晚上,都不顾米基的抗议,于心不忍地将它推到院里去。然后劳伦斯对厨娘马尔丹夫人说,“给它些吃的。它要和我一起睡。太太要逗它玩。”
天一亮,米基和我就到劳伦斯的房间去。米基跳上劳伦斯的床,玩弄他的脚趾头。我则看他的病情如何。他病情最重的时候是黎明前咳嗽厉害时。这样我就知道他整个晚上的情况了。然而天明以后,他就庆幸他又赢得了新的一天。他说,“太阳升起后我要出去。”我到他那里去,他非常高兴。他说,“你看,我又有了一天。”
太阳从和他床正对面的海湾方向升起,裹着红黄色,景象壮观。站在渔船上的渔民身影在耀眼的海空陪衬下象是个悠久的神话人物。我问他,“昨晚怎么样?”他安慰我说,“没什么大事……”然而真实情况是他撕心裂肺地感到疼痛……在他无限热爱的这个世界上,他尽最大努力以求更长地生存的勇气和坚毅的精神也使我振奋起勇气。不管他身体状况多么糟,他受多少苦,他也决不肯让自己的每天低沉、忧郁和无聊……这最后的几个月有着蔷薇色落日一般的魔法……我对他的最后时光就象对落日余晖那样只能怀有敬畏的情感……夕阳盖住了风景中所有丑陋部分。这样,我们生活中的丑陋部分都完全被抹去了。他对我说,“我们为什么要那样吵架呢?”此时,我才知道我们的可怕的吵架是多么重地伤害了他。然而,我回答他,“像我们这样蛮横的人能不吵架吗?”
一天,住在博里瓦日旅馆的加维埃夫人的上了年纪的迷人的母亲用盆端来了两条金鱼,说,“给先生解闷吧。”可是,那个米基以为那是“给猫解闷的”。它用不可思议的唯有猫特有的凝视盯着在玻璃缸里游动的红色金鱼。这使我的生活出现了不安。我不得不把金鱼移到了浴室内阳光充足的小桌上。每天早晨换水,换水要用半小时。水就是金鱼的全部食物,我们不喂任何东西。尽管这样,金鱼还是明显地长大起来。我用哀求的口吻对劳伦斯说,“都胖了,植物、猫、金鱼。可为什么唯有你不见胖起来?”他回答道,“我也这么想。我觉得我能胖。”
他的朋友厄尔·布鲁斯特每天来给他用椰油按摩身体……我,看到劳伦斯强壮、挺直、轻捷的腿变得很细,真是伤心。一天他对我说,“我要确定什么是正确的总要依靠你的本能。不过,现在你看来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了……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一天晚上,他要求我和他一起睡。我照办了。整夜我都感觉到了他在疼痛。他也肯定整夜都以非常可怜的心情感受着睡在自己身旁的我的健康身体。以前,我在他身旁睡时总是能够安慰他,使他安稳。可是现在我已经做不到了。他的生命开始坠落,我还充满活力,却无依无靠了……
米基总是盯着金鱼。一个悲哀的下午的喝茶时间,浴室门开着没关。我去一看,两只金鱼都被摔在地板上。是米基把它们从缸里抓出来的。我急忙把金鱼放入缸内。一条鱼生还了,另一条死了。劳伦斯对米基特别生气。他说,“它知道我们不让它打扰金鱼,它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养它,照顾它,它没有权利那么干。”
我向他解释,这是猫的本性,它们不能不服从于自己的本能。他转过身来对我说,“那是你的过错。你把它惯坏了。如果它想吃了我,你也会让它那么干的。”后来,他有四五天不让米基接近他。
我认为,“我已经不能为劳伦斯做什么了。唯有太阳、大海、夜空、星星、月亮是他的一部分……”他不让关窗户,也不让挂窗帘,所以夜晚他能看到天空。那时,他写了《启示录》。他把它念给我听,他的声音还那么有力。因此,我说,“太精彩了。”
当时我正在看新约圣经,所以我对劳伦斯说,“今后我还要遇到很大的阻力,正象骑着阿兹尔在沙漠中飞驰时那样。”
他把他写的东西念给我,可是他又对那些杂乱的莫名其妙的象征性描写感到生气。
他说,“读了这本书后,我想回到古代,回到圣经以前的时代,看看那时的人们喜欢什么,怎么生活。”
他的内在的纯粹的艺术家反叛了!他对事物的适应性的感觉一次也没有使他烦躁过!由于他执着于对适度的感觉,所以我能多次从人们对他的批评中感到兴趣……批评这玩意儿只标志着批评人和他们的界限。如果批评家是有意思的人,那他的批评也有意思;如果相反,那听他说的话就是浪费时间。如果他叙述的是一般的意见,那么他依然是个没意思的人。因为我们对一般看法都知道得不再想知道了。劳伦斯有时说,“我的肉和我的骨头结合得越来越松散。”
一天,劳伦斯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应该死……如果我现在能成为富翁……情况肯定要好,我会更好的。”然而,我认为,即使有一百万元或二百万元,难道能够改变他吗?
一天他说,“我不能死。不能死。我痛恨社会上的那些家伙。我奉献了那么多,而我得到了什么报答?”
由于他的语调非常滑稽,我没有注意到他的话里包含了多深的悲哀和痛苦。于是我说,“不,劳伦斯,你没有深深地恨着社会上的人们。”这象是在安慰他。
迄今我还对当时赋予我俩的超人的力量感到不可思议,并感激它。我内心知道,“有件事情在发生。我们在向某个终点走去。”我们一切神经、一切思想、一切感情都是紧张的……
不管成为什么样子,生活还是要欢快地继续下去。
马克斯·莫尔博士走后,已经没有医生了,只有厨娘马尔丹夫人一人。她对各种煎药、吸入药、膏药都十分熟悉,并且做得一手好菜。
我唯一遗憾的是没有敞开的壁炉,只有集中供暖。不过,上帝保佑,阳光终日射入。劳伦斯想去散步,他有惊人的毅力,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只有干着急。即使我带他出去,也就是到海边小径的路口。走几英尺路,他要受很大罪。为了恢复健康的生活,他做了多么顽强的努力呀。他非常慎重地对待自己虚弱、憔悴的身体。我们由此可以从他那里学到如何对待我们的复杂身体。他很清楚自己的本能,什么对自己有益,什么是自己必需的,他绝对搞不错。否则,他在几年前就死了。我要不惜任何代价让他活下来。虽然我不能不看着他一天天接近终点,但是由于他的精神充满活力、风风火火,使我似乎没有终点和死这样的概念。
那时,格特勒把他的一个医生朋友给我们叫来。医生给劳伦斯诊断后说挽救他的办法只有到海拔更高处的疗养院去。
根据近几年的经验,我发现呼吸一段时间的高山空气后再到海边去是对劳伦斯最好的办法。劳伦斯总是害怕疗养院。我们俩都讨厌那里。他最热爱自由!他决不认为自己是病人,我也一样!只要我在他身旁,只要他的精神振奋,他就绝对没有病人那种唉声叹气、可怜巴巴的感觉!不过,到如今,我们只有听命……劳伦斯以严肃的态度让我把他的手稿都拿到床边。他把它们整理得整整齐齐。他还帮助打行李。我强忍着没哭……他的自我要求及我对他毅力的佩服使我坚强起来。终于一天,小汽车开到了我们的小家“博索莱伊”的门口……米基被阿克塞·布鲁斯特领走了。我们出发前,她给我们拿来一满捧巴旦杏。厄尔·布鲁斯特和我们同行……劳伦斯老老实实,保持着绝望的沉默,登上旅程。在土伦车站,他不得不在楼梯上上下,消耗了他拚命挣扎不想消耗的力气。随后,在火车上颠簸,开始了从昂蒂布到旺斯的漫长旅途……然后他又得上楼梯。在那里,他躺在一间有黄色窗帘、敞开的大窗户和俯瞰大海的阳台的蓝色屋子里。众多的医生前来诊断,向他提出各种有关病情的问题。他回答说,“我在两星期前患了支气管炎。”
他虽然清瘦,但是不曾一会儿失去威严。他一直在战斗,没有失去任何希望。许多朋友带着粉的、红的鲜花和水果来看他……然而他的痛苦越来越重。我对他说了“晚安”,他说,“到天亮以前,我要多次参加滑铁卢战役。”我根本理解不了这句话的含义。因此,他有一天对我女儿说,“你母亲已经不关心我的事了。你母亲讨厌我的内在的死。”
然而,这句话是在他特别痛苦时说的……他不想吃东西,非常痛苦……我们绞尽脑汁想什么样的食品对他有益。他的朋友迪·基阿拉、布鲁斯特、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这对赫胥黎夫妇、伊达劳等都来照顾他。
韦尔斯来探望,阿加·卡恩也带着可爱的夫人来了。乔·戴维森给他做了胸像。
一天晚上,我见他急切要求我到他那里去,就在晚饭后又到了他身边,并说,“今晚我睡在你的房间。”他的眼睛里闪着感激的光芒。他转向我女儿的方向说,“不是老让她这样。今晚我想让你母亲在这里。”我睡在病房的长椅上。我望着黑暗的夜空,希望哪怕能有一颗星星在闪烁,也会给我安慰。但是,看不到一颗星星。夜空广阔无边,可是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我清楚劳伦斯很痛苦,但是我无能为力。连续几个日日夜夜我都在苦闷。我的腿几乎麻木,我不能离开他的身旁。一天晚上我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想起了自己爱他时和自己对他涌出以前没有尝到的爱情时的情景。他带着我的两个小女儿和我到舍伍德森林散步。我们越过了几块原野。孩子们在那里奔跑。后来我们来到小河边……小河在小石桥下湍急地流过。水速太快使孩子们害怕。劳伦斯完全忘掉了我,他摘了雏菊在桥的一侧把它投入河中并说,“你们看好,看花漂到那一边了吗?”
他还给孩子们折小纸船,往里放上点燃的火柴,说,“这是西班牙舰队。可惜你们不知道西班牙舰队是怎么回事。”姐姐马上说,“不,我知道。”蹲在河边忘我地玩着这种游戏、显得特别年轻、机敏的他的样子和穿着红白花纹上衣、有着小马般长腿、和小伙伴一起欢蹦乱跳的女儿们的样子,我至今历历在目。不过,这是很早的事情了。我想,这就是被称为“色情狂”的人。
好几个晚上我都在藤椅上睡。我听到从许多病房里传出的老人的咳嗽声和年轻人的咳嗽声。在他病房旁边的病房里有一个少女和母亲在一起。我听到女儿叫道,“妈妈,我特别难受。”由于劳伦斯有点耳背,所以我庆幸他听不到这些声音。一天他想安慰我说,“你不要那么同情病人。因为病人的病情恶化或眼睛看不见往往是他们的报应。病人所处的状态完全与你无关。没有必要把它和你身体健康时等同起来。”
在一个他特别痛苦的夜晚过去之后我心里想,“够了,谁也不能再忍耐了。”
他非常焦躁地说,“你睡在这里对我毫无益处。”我离开他的病房,哭了。待我返回去时,他又非常温柔地说,“不要在意。你知道,我除了你什么都不需要。不过,时时有种更强大的东西出现在我的身体里。”
我们做好了把他带出医院的准备,在外租了一处别墅,把他带到那里。他让我给他穿鞋只有这一次。其他事情他都自己干。摇摇晃晃的出租车把他运到别墅,他躺到床上。这张床就是他昏昏沉沉地死去的床。我睡在他能看到的藤椅上。他还吃着东西。第二天是星期天。他说,“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开。”于是我坐在床边给他读书。他看了哥伦布的传记。午饭后,他又开始痛苦。在喝茶时间里他说,“我发烧了。有些迷糊。给我拿体温计来。”我看到他布满忧愁的脸哭起来,只有这一次。他用坚决命令的口吻说,“不要哭。”于是我不再哭。他叫正好在家的奥尔达斯和玛利亚·赫胥黎。他第一次在他们面前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因为他对我和我女儿说,“我需要注射吗啡。”因此奥尔达斯去找打针的医生。他又说,“紧紧地抓住我。我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我不知道我的手在哪里。我到底在哪里?”
医生来了,给他注射了吗啡。过了一会儿他说,“舒服多了。只要出出汗就会很舒服。”接着又说,“舒服多了。”过了几分钟,玛利亚·赫胥黎和我留在屋里。我时时抬起他的左踝,这里充满着强大的生命力。只要我活着,我就要抬着他的脚踝。
他呼吸一直很平静。突然呼吸中断。生命之线在他受伤的体内被切断的瞬间来了。他脸色变了,双颊和双颚深陷,死亡抓走了他……死亡在那里,劳伦斯死了。非常简单,几乎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