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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疙瘩思来想去不能听自家屋里的,猛地站起来,“我说屋里的,不行啊,我还是得去找德旺爷!”不等自家屋里的答应,紧紧腰带冲出门去,火烧屁股地朝村公所跑去。
小四德子手拽着一条细麻绳,趴在地上全神贯注地盯着前头。麻绳的一头栓着根树枝儿,树枝儿支着个硕大的筛子,几只家雀儿正逐步朝充满杀机的筛子下面觅食。听到脚步声,小四德子歪过头,慢慢扬起一只手将急匆匆来到门口的赵老疙瘩制止住。赵老疙瘩见小四德子马上捕获到手,便停下脚步等待。家雀儿几次进到筛子下面,小四德子觉得把握不大没有动手,家雀儿警惕地又跳到筛子外头。赵老疙瘩焦急地直攥拳头,小四德子只顾注视家雀儿并不理他。
眼见一轮红日垂落天西,赵老疙瘩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小四德子!”家雀儿“腾”全飞了。小四德子蹦起来火了,“赵老疙瘩,你穷叫唤个嘛!”赵老疙瘩急哧掰脸地说:“不就是几个破家雀儿嘛,我有要紧事找德旺爷!”小四德子气哼哼地,“师父不在家!”赵老疙瘩忙问:“哪儿去了,我真有要紧事儿!”小四德子搡打地说:“带师兄取石砘子去了。”赵老疙瘩又问:“多早晚回来?”小四德子这句更急人,“这哪有准儿?”赵老疙瘩闻听跺脚凿墙,“糟了!”俩手抱着脑袋蹲在墙角干着急。
等啊等,直等到掌灯时分,德旺才跟几个徒弟扛着石砘子回来。赵老疙瘩搬着德旺的脑袋伏耳一五一十一说,还落个德旺直眉瞪眼的埋怨:“赵老疙瘩,赵老疙瘩,你纯粹是块柳木疙瘩,该出人命早出人命了。还不抓紧麻利着,都跟着!”众徒儿及赵老疙瘩一窝蜂似的跟着德旺出了院子,直奔煎饼秃家。
赵老疙瘩跟在德旺身后一个劲儿叼咕,“这种事打老辈子就没人敢管,您老不发话,我知道打哪儿下手呀。再说,人家是大管家……”德旺回头止住他:“别废话了,你要是慌报军情,毁了李大管家的名声,还得等着吃官司呢!”赵老疙瘩闻听此言要溜号,“德旺爷,那算了吧,算我吃饱了撑的没事找事由。也别麻烦你们爷几个了,都回去歇了吧!”德旺反而加快了脚步,“三军拉开了阵式,刀出鞘箭搭弦,没有将令私自鸣金收兵,撤回去就得砍头,徒儿们看紧了他!”几个徒儿齐声应道:“是喽!”
小德子凑近赵老疙瘩:“赵老疙瘩叔,到底是个啥军情?”赵老疙瘩哭声哭调地说:“我也说不准了,见了棺材再掉泪儿吧!”
德旺一行人兴冲冲走进煎饼秃的院子,突然止住了脚步。只见房门紧闭,窗户上挂着窗帘,屋里亮着灯,一派静谧,毫无异样。
德旺看看赵老疙瘩,赵老疙瘩心里没底的样子倒着步,没怎么的就尿海了。
德旺咳嗽了一声冲屋内喊:“嗨,煎饼秃,煎饼秃!”屋内无人应声。
德旺又提高嗓门喊:“秃子,秃子!秃子家的!!”等了一阵还是没动静,德旺始觉大事不好情况不妙,吆喝一声:“随我来!”飞身上前踢开门,“呼啦啦”闯入门去。
里屋外屋空无一人,窗台上放着一盏灯,炕上炕下收拾得有条不紊。徒儿们的警觉松驰下来,只有德旺四处踅摸着,颇有几分在行地举灯看看水缸里面,又扒了扒草垛等处。
见没嘛情况,赵老疙瘩想见好就收,“兴许串门去了,没嘛事儿,都回去歇着吧!”
德旺制止,“慢,这屋里有血腥味儿,点火把,屋里屋外仔细地搜!”
徒儿们从外屋柴垛上抽了两把干柴,点亮火把上院里察看去了。德旺举灯仔细检查着灶台、地面。地上有两条拴在一起的死鱼,滚得跟烂泥鳅似的,德旺突然瞪大眼睛,“血!有血,这是一大片用灶膛灰盖上的血!”顺着血迹再看,炕沿上也有血迹。与此同时小德子在院里也发现情况,“师父,这儿有个死人!”
德旺冲出屋去,赵老疙瘩两腿筛糠却迈不动步了,一只脚在屋里一只脚在屋外,两手把着门框,说话都岔了音儿,“德旺爷,我……我我我,没谎报军情吧!”
徒儿们从靠近里屋的窗户外头,发现好好的席棚趴了架,掀开席棚从底下抬出一个人来。那人受了惊动“哼哼”起来。小德子咋唬着,“还有气,把火凑近点!”德旺蹲下身子举灯一照,大吃一惊:“李三!”
李三慢慢睁开眼睛,看见德旺,自己坐了起来,“德旺爷,我这是在哪儿呀?”
德旺摸摸他的脑袋,好好的囫囵个儿,便说:“这是煎饼秃家,快说,到底怎么了?”
李三清醒了,惊恐地说:“对对,煎饼秃家,德旺爷赶紧报官,出人命了,活活把我吓死了!”说着翻翻白眼,又昏厥过去。
李三家的跟闺女麦收赶来了,“李三,孩子她爹呀,你在哪儿啦!”“爹呀,你怎么的啦!”
这么大呼小叫的一诈唬,整个村子全都闹腾起来了。院子里一时挤满了老老少少,德旺遇事非常沉稳,有板有眼地处置着:“小德子,帮麦收姑娘先把李三扶回去。这儿成凶宅了,全都退出去,谁也不准迈进一步。谁敢违令,送官严办。”众人纷纷撤了出去。
小德子安排好李三,急匆匆返回来靠进德旺小声说,“师父,这事得抓紧报官。”
德旺沉思了一会儿,根据现场分析基本断定出了人命,并且肯定牵扯李元文。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而且一个当事人也不见,更说明是桩大命案。报官一定要报的,但是,怎么报官法,需要费思量。他把小德子拉倒没人处,一二三四如此如此交待一番,留足看护现场的人,独自奔了李三家,他打算先从李三口中捯出线头来。
李三家的把李三浑身上下查了个遍,并没发现任何皮肉伤,看样子主要受了惊吓,喝了口热水没事了,只是躺在炕上一个劲儿直哼哼。李三家的嘿唬他:“指甲盖儿大的肉皮儿都没缺,没完没了地哼哼个嘛?就算看见鬼了,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至于吓成那德行!”麦收姑娘袒护着爹,“娘,你老说的嘛话,我爹死里逃生,不说句好听的压压惊,还数落俺爹。”正说着,德旺进了屋,“怎么样,缓过来了吗?”李三本没嘛事,见了德旺胆子壮了直起身子,“德旺爷呀,我晚了一步,就差一步哇。”德旺就近坐在他旁边,“就瞧你这架式,早到一步也上不了阵。魂都吓飞了,指你这道号的还能救人命啊!说说你见的实情吧,我好去报官。”
李三稳稳情绪,把他的所见,从头至尾说了个仔细。
据李三描述,今天不到收摊的时候,看见煎饼秃沉着脸独自往村里走,扔给他两条鱼让他捎着熬鱼汤。每次煎饼秃捡起鱼,总要嗒吧几句,这回没有答吧脚步也没停就匆匆走了。煎饼秃刚走,李三忽然明白过来,他瞅见李元文去了煎饼秃家,并且听说过煎饼秃家大白天总闹鬼,心想煎饼秃准是回家捉鬼去了。一拍脑门说“不好!”急速收网划船去追,追到村口没追上,李三径直回了家。李三家的数落他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刚出去多半天就回来。李三没往心里去,说老娘们家的就知道叫唤,八成煎饼秃要出事,问媳妇怎么办?李三家的只会说,得,堵屋了!没跟李三说怎么办。李三出了门想找个人商量商量,一个人也没看见,人命关天的事不敢耽误,便独自去了煎饼秃家想看个究竟。扒开秫秸院墙进入院内躲在席棚子下面,见窗户有个指肚大的洞,悄悄地朝里窥视。可了不得啦,看见李元文手握一把菜刀,高高举起来正往下砍,只听花筱翠“嗷”的一声惊叫,李元文的脸上溅满了血。
说到这儿,德旺插话:“你眼见得砍的是煎饼秃吗?”李三说:“窗台高,只看见上半截,没看见下半截。”
德旺让他继续说,“后来呢?”
李三眨巴眨巴两眼,“后来,席棚子倒了,我就嘛也不知道了。”
不知什么时候小德子进了屋,麦收听爹讲述那恐怖的杀人情景,害怕地靠在小德子身上,小德子下意识地搂住了她。村里人都说这是天生的一对,事都说明了只是还没成亲。这是一对热心人,谁家有了大事小情,这对年轻人都蹿头忙活,不成想今天的事让李三摊上,小德子更是挂念着麦收。德旺站了起来,有个关键问题没有搞清:“到底是秃子死了还是秃子家的死了?”李三肯定地说:“没错,秃子死了!我还听见李大管家吓唬秃子家的,说的嘛记不清了,只听到那女的光哭。”
德旺见小德子来了便问:“安排的怎么样了?”
小德子看看屋里没外人,说道:“上县城的人打发走了,去镇上的人也安排好了,等天亮再说。”德旺点点头表示满意。
再说光腚孩,煎饼秃走后左等不来右等不来,偏巧时不时的有主顾。光腚孩真叫爱死个人儿,来了主顾一点不怯,自个张罗起买卖来了。反正有的是现成的煎饼,蹭油、加热、抹酱、卷大葱,“你老拿好了,别烫着。”嘿,一双小手挺麻利。主顾们夸赞:“瞧这孩子,大人不在小小年纪挑大梁了,真是穷孩子早当家。”果子王始终关照着煎饼摊儿,人们夸赞光腚孩,觉得分享了荣耀,更是对光腚孩作出前瞻性地评价:“这叫从小看大三岁看老,这孩子往后必定成大器。”
光腚孩对果子王的评价没有兴趣,心里惦记着爹,“大叔,我爹到底干嘛去了?”
果子王重复着光腚孩的询问,“诶,这个秃子干嘛去了呢?回家吃顿饭都该回来了。”
正文 第十回血案涉嫌进县城;快马缉凶奔天津 中
古典每晚吃了饭,不跟其他土财主似的,撂下饭碗就找妻妾打腻去。人家不那样,而是端起书本研读一会儿《资治通鉴》,根据前人的得失,寻找躲避凶险的招数,获取治家守业的智慧。凭嘛古老爷能掐会算有能耐呢?都是从书本里剜出来的,古老爷客厅满屋子书,锦囊妙计数不胜数!所以,瞎字不识的庄户人就得听人家使唤。
老刘头将泡子灯点亮送到客厅,摆在古典看书的八仙桌子上。不知为嘛,古典今天没心思看书,桌子上也没放书本。古典把泡子灯推到桌子中间,问老刘头:“管家回来了吗?”老刘头回话:“还没哪,老爷。”古典说:“你出去迎迎,现在粮食收不上来,也就收点零散铜钱,别遇上散兵游勇打了劫。回头告诉他,再出去务必掌灯前回来。”
老刘头办事不拖沓,老爷发话立即就办,“我去看看,兴许说话这光景回来拢账了吧。”
老刘头提着桅灯,先来到李元文房间张望,“管家!”屋里黑着灯,没人。老刘头提着灯又到后院转了转,喊了一圈“管家”没人应声,老刘头踅回前院匆匆到大门口去迎。
站在台阶上张望了好一阵子,除了偶有一两声狗叫,大街上甭说人影连个鬼影都没有。老刘头正要转身回去,发现光腚孩守着煎饼摊,呆呆地坐着。老刘头走下台阶举灯望去,光腚孩鼻涕眼泪满脸都是,跟个小泪人似的。一问方知,把爹给弄丢了。果子王替他找爹去,也一去不见回来。老刘头知道老爷和夫人稀罕这孩子,自作主张把光腚孩领进古宅。
夫人罗氏给光腚孩洗着脸哄他:“你爹兴许去哪儿喝酒喝醉了,别害怕,老狼叼不走他。他不回来就跟奶奶睡,奶奶给你说笑话。”光腚孩点点头,懂事的应着:“嗯!”
光腚孩本来比别的孩子机灵,经过花筱翠调教得有鼻子有眼儿,说话甜哏儿爱干净,也就更有别于一般乡下孩子。罗氏给光腚孩洗了脸洗了手脚,还亲自到厨房拿来干的稀的好多吃的,外加点了香油的咸菜丝儿咸鸭蛋。古典在上房没停住,留工夫让罗氏跟孩子热乎,又回到客厅。老刘头插好大门,跟着也进来了,“老爷,我把煎饼秃的摊子放在门房了。”古典不关注什么煎饼秃,脑子还想着李元文呢,“管家回来了吗?”老刘头说:“我这儿听着大门哪。”古典问:“这么晚了,他能去哪儿呢?”老刘头宽解地说:“这么多年的管家,你老还信不过,不会出嘛事。”古典本来心里有数,听老刘头这么一说便不多虑,“我知道,即便出事也出不了大事,年底结账的时候,租子差不多都齐了,差个仨果俩枣的也没多少现钱。”老刘头知道老爷不会再看书了,举灯送老爷回上房歇息,“你老歇着吧,我盯着大门哪!”
古典虽说不担心,总觉得今天有地界儿蹊跷,只是想不出哪块地方不舒坦。
光腚孩已经睡了,罗氏也正脱得溜光钻被窝,古典自言自语地进来了,“他到底哪去了呢?”罗氏并不清楚古典担心的是煎饼秃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