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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筱翠回到公馆天已黑了,拉严窗帘,登着椅子从天花板上,取下来硕大一只旅行箱,她自己都不相信,哪来的这么大劲头举上去的。箱子打开,全是各种花色的洋布料,不仔细翻看,谁也想不到里面藏的全是药品。花筱翠按照玛丽的嘱咐,做了进一步的伪装,觉得万无一失了,焦虑地朝窗外张望着。外面静悄悄的不见来人,转过身来,又从床下取出用玻璃纸包扎好的布料,放在床上等待着。
正在花筱翠焦虑不安的时候,福子赶着马车把英豪送到公馆。但见英豪西服革履衣冠楚楚,进院之后,他向门房交待:“今晚我为陪欧阳太太既接风又送行,陪她吃顿饭。过会儿,有俩小伙计送来炒菜,让他们直接提到楼上来。”
门房老头说:“放心吧,二贝勒爷,小伙计来了,立马让他们送上去。”
英豪十分潇洒地匆匆踏上楼梯,一进门就问:“准备好了吗?”
花筱翠急忙关上门,“东西都裹在布料里边了,花瑶这种料子是日本国生产的,到哪儿也不犯私。我只撕了块布头包东西,剩下这些,你拿给古二爷给太太和燕子用吧。”
英豪:“亏你想得周到,给太太和燕子的先放放,先把急用的弄好就行。给,这是太子号的船票,夜里十点半开船,你得提前一小时到。一会儿那两孩子来了别露馅,要是知道你夜里走,缠住了就麻烦了。”
花筱翠禁不住又泪流满面,“可怜了吾儿乖乖……”
英豪赶忙制止她,“行了行了!把筷子摆上,酒杯拿来,假戏真做,我来为你饯行吧。两孩子取走东西,我先送你上码头,然后再追他们。”
花筱翠擦干眼泪,擦净饭桌,摆上酒盅碗筷,还找出来不知谁喝剩的半瓶子洋酒,“全都拜托你了,千万别让这孩子受了委屈。等我从香港回来,就把这苦命的孩子接到身边来。”
英豪说:“怕是这孩子一时转不过弯子,他不会认你。”
花筱翠执拗的说:“他不认我,我认他。”
英豪倒了半杯酒,“举杯,咱先干喝着,祝你一帆风顺!”
花筱翠却倒了满满一杯,仰脖喝了个底朝天,“我真想一下子醉死过去。”
英豪抢过她的杯子,“千万别死,你死了坑一堆人。”花筱翠苦笑着拿过酒杯,又倒满了。
这时,门房老头敲门,“欧阳太太,二贝勒,下酒菜来了!我把伙计带上来了。”
英豪打开门,对门房说:“谢谢,你去照看下面去吧。”
门房老头退了下去,石头和赖五挎着大提盒进来,英豪迅速关上房门,指挥石头,“去,窗台那儿把窗帘撩点缝子,盯着外头。”石头从窗帘缝中看到门房进了小屋。
赖五不言不语,打开多层提盒,将几样酒菜取出摆在桌子上。花筱翠和英豪将“布料”一层层码入提盒。英豪见提盒上层是空的,将刚刚取出来的两只烧鸡放了进去,拉住赖五叮嘱:“宁掉脑袋,里边的东西也不能有闪失。”赖五勉强地点点头。
花筱翠不管赖五如何,猛地把他搂进怀里,“孩子,娘知道对不住你,对不住你爹。先办完这件大事,娘欠你的一准都还上,听话孩子。”
赖五挣脱开来,吼叫着:“你欠爹的命现在就还!”
正文 二十七回相逢乍现嫠妇恨;别离难堪遗孤仇下
英豪急忙捂住他的嘴,“怎么回事,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出尔反尔,应允的事怎么说翻车就翻车?”
石头转过身来,“小声点,外面有巡警!”
赖五还要挣扎,“我……”
花筱翠情急之下给赖五跪下,“吾儿乖乖,娘的命已经一文不值了,你可知道这里面的东西能救多少人的命吗?孩子,娘求你了,先把东西送走,回头娘等着你,娘甘心给你爹偿命!”
石头放下窗帘,“巡警过去了,趁马路清静赶紧走。”赖五似乎明白了重任在肩,克制住自己,不再挣扎。
英豪松开手,“宝贝儿,听豪叔的,先办大事。办完事,豪叔陪你回来解疙瘩。把提盒挎好了,脸上别带相,小哥俩说着笑着照原道回去,走芙蓉街、东马路,到官银号正兴德门口等我。快!”挎起提盒,石头强拉着赖五出了门。
赖五临出门指着花筱翠,依旧仇恨满腔,“你等着,我一定回来找你报仇!”
花筱翠捂着脸转过身去,英豪安慰她,“别犯心思了,赶紧收拾,福子还在外头等着呢!”
马车停在公寓不远处,福子坐在车辕上,抱着鞭子警惕的看着周围,听到脚步声抬起头来,两个巡捕提着棒子走了过来。福子赶紧跳下车,取下车厢两侧的灯罩,将灯点亮,巡捕审视地盯着福子看。这时,英豪站在公寓门口喊:“福子,把太太的皮箱提到车上去。”
福子扣上灯罩,冲巡捕躬身点点头,朝公寓门口跑过去。
花筱翠将房门钥匙交给门房,客气的交待着什么。英豪将旅行箱递给福子,“看见石头和赖五了吗?”
福子点点头,“看见了,小哥俩说着话走了,约好在官银号等咱。”
英豪招呼花筱翠,“长话短说,快上车吧!”花筱翠与门房告别,随英豪走向马车。
离开公馆,石头和赖五轮换挎着提盒,这么远的路程,二人步撵着居然走到正兴德。石头扒头看看正兴德店堂里面,看了看比成年人还高半头的立地大座钟,离约定的钟点还早了些。为了消磨时间,小哥俩欣赏着门前的走马灯,又不时地朝远处望。赖五说:“我的腿都站麻了。”
石头忽然看见马车急驶而来,兴奋地喊道:“福子来了!”二人赶紧挎起提盒,跑着迎了上去。
英豪没等车停稳,便打开车门,“先把提盒给我。”石头和赖五递过提盒,紧跑几步钻进车箱。
石头跟英豪诉苦:“我们两个人的腿,累得都迈不动步了,怎么才来呀?”
英豪放松了警惕,嘴一突噜把实话扔出来了,“福子和我也是马不停蹄,我们等花筱翠上了太子号,才紧着往回赶。”
石头问:“怎么,她又去香港了?”
赖五闻听跃起身子扑向英豪,“你又骗我,你把她给放走了!”
英豪扬着胳膊搪着赖五,“不许这样,你听我说!”
赖五发疯的,“我不听,你把人给我找回来!”说着挥拳猛击英豪。
车厢里边这么一折腾,影响福子驾驭马车,一时马乱四蹄,大车在路面上划龙,福子紧勒缰绳,回头喊道:“再折腾要出人命啦!”
英豪一发狠,制住了赖五。赖五真是个孩子,不知深浅居然挣扎着喊叫起来:“来人呀,害死我爹的凶手跑啦!”
英豪真急了,命令石头,“把他的嘴堵上!”
石头见马路上有人驻足观看马车,也觉不妙,揪下车厢的窗帘,给赖五堵上嘴。
英豪解下赖五的裤腰带,把他的双手反绑起来,擦了一下嘴角,发现被赖五打出了血。
三叉河口白天还算热闹,到了夜间基本没有行人,路灯赛鬼火似的。唯有苇子船上的 “广”字大红灯笼,高高悬挂在八杆上,显得十分醒目。苇子船上,船头船尾还挑着好多盏“安青”字样的白色纸灯,老远就能看得清清楚楚。英豪来得正是时候,马车停下,最后一捆苇子也从船上扛下来了,脚行正往船上扛着数量不多的杂货。岸边小马路,一溜装满苇子的排子车,正在前呼后拥地拉走,此时停一辆马车并不显眼,英豪趁乱下了车。
玛丽早已上船,看见马车驶来,在岸边小马路一停,便踩着跳板走了下来。到了车前首先接过提盒跟点心盒子,立即有帮徒提到船上去了。借着车灯的光亮,玛丽发现英豪脸上带伤,看看捆住手脚的赖五,心中明白几分,笑道:“一身武艺,让个没出道的孩子打成这样,也算是古今奇观了。”
英豪苦笑道:“往后,我的日子不好过了,这孩子是个犟种。”
玛丽说:“干脆,我现在把他带走算啦。他不是想跟德旺学武吗,兴许是块好材料呢!”
英豪说:“得了吧,以后再说吧。我算知道这小子的牛劲儿了,到了船上跟你犯劲,你可治不了他。”
玛丽严肃起来:“这孩子挺不幸的,你不能跟他太急躁。”
英豪说:“你快上船吧,天太晚了,我还得跟这小子纠缠呢。”
玛丽握握英豪的手,“保重!”转身走上船去。
玛丽刚上船,四五个巡夜的水上警察走到马车跟前,见马车不停的摇晃,领头的警察猛地拉开车门,发现赖五手脚捆绑在里面挣扎。
领头的警察揪住福子厉声问道:“说,怎么回事?”
福子见英豪送走玛丽正返回来,便说:“问我干嘛,你问我们先生呀。”
英豪笑呵呵的过来解释:“老总,这是我们柜上的学徒,受不了苦,跑出来了。东家怕有个三长两短,就派我和少东家找到这儿,好不容易才从河边儿拉上来。”
石头接着话茬说:“他学徒未满就想溜号,俺们家白倒霉三年饭钱了。”
警察不听这套,拿掉赖五嘴里的布团,“少废话,让他自己说。”命令石头给赖五松了绑,问赖五:“小子,说实话,到底怎么回事?”
赖五看看英豪,又看看警察,终于无奈地点点头。
领头的这位警察岁数大些,搞明白是这么回事,语气缓和下来,“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学徒嘛,受不了苦还行。我穿这身皮,半夜三更的还得在马路上遛达呢,你不学能耐怎么活着?别跑了,快跟先生回去吧!”
水上警察问完话,磨蹭着企图敲诈点嘛,正踅摸着找点茬口,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好几个鬼子宪兵。怎么知道是宪兵呢?宪兵的大壳帽子有道血红的帽箍,要不老百姓怎么把宪兵队,称作红帽衙门呢!宪兵过来不问三七二十一,嘛话也不说,噼里啪啦把几个警察臭揍一顿。然后冲着英豪厉声喝道:“这里的不准停留,开路快快的!”英豪应着“是是”急忙钻进车厢,福子猛抽一鞭子,转眼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马车走了,鬼子宪兵扭头也走了,几个水上警察莫名其妙,挨顿臭揍闹不清为了嘛。宪兵也是,只顾闷头打人,怎么也得让人家弄个明白呀!没有,嘛话没有留,大摇四摆的走了。领头的水上警察反省自己:“大概嫌咱管闲事了,大黑晌的挨顿嘴巴子,招谁惹谁了……唉呦,这脸火烧火燎的,真他妈的疼!”
玛丽站在船上望着,但见宪兵走远,马车消失,警察离去,这才放心地回过身来。
帮徒将提盒、点心盒子放在后垴仓盖上,“马小姐,你老看,这放哪儿?”
玛丽见章龙邵虎凑过来,掀开提盒上盖儿,取出两只烧鸡,“二位的下酒菜。”
章龙仅拿起一只,“剩下这只留着给古爷下酒吧!”
回程尽管逆流,却是顺风鼓帆,沿途自有帮头应对,天亮时分苇子船回到独流镇。来回迅捷有惊无险,这趟买卖堪称干脆麻利快。一切办妥,自然短不了对广爷手下有番厚谢,于此无须细表。
古宅客厅内一片喜气洋洋,唯有罗氏看到玛丽回来,有些不快,躲进上房屋里不打照面。
古典亲自从提盒里取出烧鸡,交给老刘头,“让厨子热热,一会儿当个下酒菜。”
老刘头出门后,玛丽掀开提盒的下两层,露出里面的“货”。古典和英杰一见,不由得同时挑起姆指,“妙,太妙了!”当天,“货物”转运到二十一里堡。
小四德子将花瑶依次从提盒里层层取出,放在桌子上,又将两盒点心也放在桌子上,这才交代:“齐了!”
德旺揈着屋里的人,“小德子留下,其他人全都外面候着。”
小德子打开点心盒子,取走上面的一层点心,揭起油纸,露出满盒的云南白药,白花花散装在里面。接着又打开伪装的花瑶,露出各类西药,摆在炕上好大的一堆。何太厚惊喜地,“简直可以开一家大医院了!”
德旺说:“小德子,赶紧收拾好,待会送过子牙河去!”
小德子说:“那边的人早就候着呢!”附耳对何太厚说:“鬼难拿带队,霸州的吴三天,带着六把大肚匣子押阵,放心吧!”
何太厚一拍大腿,摇晃着德旺,“老哥,咱们的买卖干大了!”
正文 二十八回倭贼作乱震天怒;黎民忍泪动地哀上
小日本占了天津,自以为靠杀人放火就把天津人镇唬住,可是,他们自己一天没有得安生。写家早就说了,天津人看似大大咧咧,当家园遭难的时候,绝对不是吃凉不管酸的主儿。远了不提,单说最近这几个月,几乎天天都发生让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