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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余艘大船缓缓靠岸了,有船工铺上船板,宋颢上前施礼,“请问周太守,这是朝廷哪位高官座船?宋颢不知,请见谅!”
周阳走上前笑道:“这是杨御史的座船,新任御史大夫,奉旨巡查漕运,你们太守应该收到牒文了。”
周阳话音刚落,只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官员骑马飞奔而来,为首官员正是彭城郡新任太守司马绛,按照朝廷惯例,是牒文先至,以便官员接待,但彭城郡治离运河较远,因此赶来时便晚了一步。
司马绛翻身下马,飞奔上前施礼,“杨御史,下官迎接来迟,望御史恕罪!”
宋颢才刚刚知道,这位杨御史便是杨元庆,令他大吃一惊,他回头看了看跪了满地的劳工,心中略略有些不安,好在太守也来了,用不着他出面,他退了下去,隐身在后面。
杨元庆走上船板,拱手回礼笑道:“奉旨南下,一路打扰各位了!”
司马绛又给周阳见礼,周阳笑道:“见到司马使君,我的事情就结束了,可以回去吟风弄月,反正杨御史也查不到了。”
众人一起大笑起来,杨元庆也开玩笑道:“周使君不厚道啊!我在时粗茶淡饭,我走了便去吟风弄月,这可是待客不周。”
“那好!杨御史回来时,我就请御史花天酒地,只要御史不弹劾我就行。”
在一片笑声中,周阳向杨元庆告辞,他的几名随从将马匹从船上牵下,周阳上马返回了谯郡。
司马绛接了周阳的接待,给杨元庆一一介绍下属,彭城郡丞、司马、录事参军等等,介绍到都尉宋颢,杨元庆瞥了一眼他系在马颈下尚在滴血的人头,冷冷道:“宋将军出兵平乱,可有兵部的调令?”
大业三年后,杨广也加强了对地方州郡兵的控制,超过百人以上的调动,必须要在兵部备案,码头上的军队至少在二千人以上,显然是违规了。
杨元庆锐利的问题使码头上的气氛有些尴尬起来,司马绛暗暗叫苦,他昨天下午收到了张云易的玉貔貅,立刻命宋颢率军南下抓捕造反劳工,没想到半夜便收到朝廷牒文,他才知道御史南下了,而且还是以狠辣出名的杨元庆,他一路追来,但还是慢了一步。
司马绛只得硬着头皮上前道:“下官已经派人进京去备案,只因这边事态紧急,所以先出兵平乱,请杨御史多多包涵!”
杨元庆看了看满地劳工,问道:“他们是造反吗?”
“回禀御史,他们是聚众冲击县衙!”
六百余名劳工见这群高官开始关注自己,一起高喊起来,“冤枉啊!我们冤枉啊!”
杨元庆回头吩咐沈光,“去问问怎么回事?”
沈光飞奔而去,一群地方官心中都忐忑起来,尤其司马绛,其实他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是看了令狐寿写的报告,这件事他是给张云易的面子,否则他也不会轻易出兵犯规,他心中暗暗懊悔,怎么御史来得这么巧。
这时,沈光回来禀报,“回禀将军,属下问清楚了,这些劳工都是齐郡章丘县人,因万记船行打手杀死了他们同乡,县衙包庇凶手,他们去县衙要人,并没有冲击县衙,而且他们的领头人已经被杀。”
司马绛取出令狐寿的报告,递给了杨元庆,“杨御史,这是令狐县令的报告,不管他们有没有冲击县衙,但他们擅自打死万记船行的伙计却是事实,所以他们本身也有违法之事。”
杨元庆接过报告看了看,又瞥了一眼司马绛略带紧张的眼神,直觉告诉他,这只是一条小鱼,不是他想对付的人,不能抓小失大,他笑了笑便道:“司马使君,既然为首闹事人已伏诛,这件事便可以交代了,抓捕这么多人,容易惹出更大乱子不说,若惊动朝廷,司马使君更是难以向圣上交代调兵之事,我建议大事化小,把他们都放了,司马使君以为呢?”
司马绛大喜,杨元庆的言外之意,就是不追究自己擅自动兵之事,他连忙道:“杨御史有吩咐,下官怎敢不服从。”
他立刻一摆手,“ 放了这些劳工!”
劳工们被释放,紧张的气氛得到了缓解,就在这时,远处几匹马疾奔而至,司马绛原以为是县令来了,可奔近了却见是县尉和几名衙役,他眉头皱了起来,这个令狐寿是怎么回事,这么不懂官场规矩吗?
县尉翻身下马奔上前喊道:“司马太守,令狐县令被杀了!”
这个消息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司马绛怒道:“是怎么回事?”
县尉哭丧着脸道:“县令的小妾一早跑来哭喊,说县令被杀,我们去后宅,发现令狐县令已经死在卧房,人头被割掉了。”
县尉取出一支一寸长的小铁箭又道:“县令小妾说是被一名红衣女子所杀,我们在现场发现了这个。”
杨元庆心中一跳,这支小铁箭竟和他的铁箭在外形上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他铁箭的缩小。
司马绛大怒,咬牙道:“又是那个女飞贼!”
宋颢也躬身道:“回禀太守,这名女飞贼上午救走了领头人的妻子,杀死了我们十名弟兄。”
杨元庆接过小铁箭,只见箭杆上刻着四个字,‘江淮女侠!’
翻过来,另一边箭杆上也刻着‘惩奸除恶’四个字,杨元庆心中紧张起来,难道真是她吗?
“司马太守,这个江淮女侠是何许人?”
司马绛恨恨道:“这个女飞贼自诩侠义,这几年在江南、江淮一带犯案无数,很多官府认为不足死罪之人都被她所杀,使江淮一带大户人心惶惶,不仅如此,已经有三名官员死在她剑下,江淮、江南十四郡官府累计悬赏三万吊捉拿她,偏偏这个女贼武艺高强,神出鬼没,至今难以抓捕。”
“可是朝廷怎么没有备案?至少御史台没有听说这个女贼。”
“这个……具体我倒不太清楚。”
司马绛轻描淡写将这件事从自己身上推掉,“下官原是梁郡丞,梁郡那边没有这个女贼的踪迹。”
他又回头问彭城郡丞,“这个女飞贼有没有向朝廷备案过?”
彭城郡丞苦笑一声,连忙躬身道:“回禀杨御史和太守,以前的小案没有报过朝廷,但今年六月因为河运使被女飞贼刺杀,上报了吏部,两个月前韦御史来查案,女飞贼没有查到,却查出了河运使私加商税一案,把张太守也牵连了。”
杨元庆这才明白,原来张信被贬一案是这么被曝光出来,他心中冷笑一声,不知以前的小案里藏了多少徇私枉法之事。
“司马使君,去县里看看吧!”
司马绛也急着去蕲县查看情况,他连声催促,杨元庆叫过杨四郎,对他低声吩咐:“好好查一查这些劳工为何闹事?还有万记船行是怎么回事?”
杨元庆早已发现运河中的商船少得可怜,单独的运货小船更是看不到,这让他心中十分疑惑。
杨四郎答应,留在码头上,杨元庆翻身上马,带领数百名随行士兵和彭城郡官员一起向县城奔去。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三十一章 船中飞箭
蕲县内的气氛稍显紧张,但并没有戒严,大街上依然有行人来来往往,各家酒肆内挤满了客人,都在谈论着县令被杀一案,不时可以看见带刀衙役在街头巡逻,注视着每一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子。
县衙和后宅都已被杨元庆带来的士兵们控制,县衙前的广场上挤满了县里的乡亲父老,每个人都在抬头望着旗杆顶,只见沈光如一只猿猴般迅速向旗杆顶上攀爬,五丈高的旗杆顶上有一颗小小的黑点,正是县令令狐寿的人头。
沈光解下人头,手执绳索像一只大鸟般一跃飞下,引来近千民众一片惊叹,沈光翻一个跟斗稳稳落地,赢来热烈的鼓掌声,他得意洋洋向众人躬身行一礼,便快步走到杨元庆面前,将人头奉上,“果然是县令人头,还有一张纸!”
杨元庆接着纸条,他心中顿时长长叹了口气,从小他就无比熟悉的字迹出现在他眼前,果然是她。
纸条写着十六个字,‘驱民赴死,搜刮民脂,有违天誓,替天斩之!’
“将军!”苏烈快步上前,躬身施礼,“禀报将军,我们在县令卧房的墙壁夹层里搜到了三千两黄金和八千亩土地的契约。”
这个结果让杨元庆松了口气,擅杀朝廷官员不管怎么说都是大罪,现在抓到了令狐寿的把柄,至少可以向朝廷有个交代了。
他回头对司马绛道:“司马太守,这件事就由你来给朝廷写报告,我会另外向圣上禀报。”
司马绛心中暗暗恼恨,其实他很清楚令狐寿的钱从哪里来?应该是献食所得,圣上南巡,需要沿途各郡献食,基本上都是是向民众摊派,更重要是这种献食无帐可查,圣上也不会追究,都是各个地方官大饱私囊的良机,包括他自己,不也同样是大发横财,这可让他怎么查?
司马绛一阵头疼,不过令狐寿的小妾倒不错,颇有姿色,司马绛心念一转,想到了一件令人愉悦之事,他点点头肃然道:“请杨御史,下官一定会严查此事,给朝廷一个交代。”
杨元庆在蕲县只呆了一个时辰,便又返回码头,继续南下。
……
夜色笼罩着河面,黑色的波浪在夜风中微微起伏,闪烁着粼粼波光,一队官船在运河内缓缓而行,运河两边是一望无际的田野,原本肥沃的良田变得荒凉破败,二十里内皆无人烟。
船舱内,杨元庆注视着桌上的小铁箭,心中无限感慨,一晃又快两年过去了,也不知她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子,她若知道自己南下,会不会来见自己呢?或许她还并没有疲惫,不肯来见自己。
杨元庆将铁箭握在手中,轻轻地抚摸着,眼睛里射出深刻的思念,他推开窗户,寒冷的河风迎面扑来,凝视着黑沉沉的夜色,他的心中涌起了无尽的孤独。
“妞妞!”他终于对着夜空大声喊了出来。
就在第三艘大船的桅杆顶上,蹲着一个苗条的黑影,她藏身极为隐蔽,巨大的船帆将她的身影严实地遮住,从她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见第一艘官船,甚至可以看见杨元庆在船舱里的身影。
她默默注视着杨元庆的身影,眼睛里充满了温柔,这是让她一生都刻骨铭心的爱人,尽管他已娶别的女人,但她心中没有一丝恨意,只有对他深深的歉疚。
忽然,她听见了杨元庆在夜空中的喊声,她娇躯猛地一震,一股晶莹的泪意在她眼中涌出,泪珠儿顺着她白皙的脸庞流下,她能听得出喊声是如此孤独,是如此充满了思念。
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刚要纵身跳下桅杆,却见一名亲卫走进了杨元庆的房间,一下子将她拉回到现实,她想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咬了咬嘴唇,克制住了内心激动,慢慢从后背取过弓箭,将一封厚厚的信插上箭杆。
……
船舱内,杨元庆已经恢复了理智,他迅速将铁箭揣进怀中,转身坐了下来,杨四郎刚刚上船,上前施礼道:“公子,卑职已经查清楚了。”
“你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回禀将军,起因是万记船行控制了运河货远……”
“等一等,先从万记船行说起。”
杨元庆打断了杨四郎的话,他感觉这家万记船行更有背景。
“是!这家万记船行总店在江都城,它和另一家船行千济船行控制了整条通济渠的货运,千济船行的背景我没有打听到,但这家万记船行好像是以张家为后台。”
杨元庆冷笑一声,“估计不是后台那么简单,索性就是张家产业,就像姚记米行一样,否则彭城郡太守怎么可能替它出头。”
“继续说!”
杨四郎又继续道:“万记船行控制了漕运,它们养了大量打手,在运河沿途巡查,胆敢有人抢他们生意,他们就毁船抢货,下手极狠,这次就是一个章丘县商人被杀而引发了事端……”
杨四郎详详细细将所知的经过说了一遍,杨元庆背着手站在窗前,一字不漏地听进耳中,他想起了临行前和裴矩的一番深谈,这才明白杨广命他来江都的深意,竟是要对付张瑾。
张瑾是关陇贵族中一个极为重要的角色,可以说是关陇贵族的军师,是关陇贵族两大派别的黏合剂,也是关陇贵族能团结在一起的关键人物,除掉此人,关陇贵族必将走向分裂,变成一盘散沙,这是杨广的深意,同时也符合他杨元庆的利益。
在京城,张瑾没有任何把柄,他很聪明,在京城没有张家的产业,而是把家族利益都放在了外地,一部分在巴蜀,另一部分在江南,而他的长子张云易就出任江都太守。
杨元庆轻轻叹了口气,这个张云易就是他杨元庆这次要对付的人,从他身上找出张瑾的把柄,这是杨广的意思,可如果仅仅是对付一个张瑾,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是轻而易举,比如把张瑾调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