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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
“那么,你已经住了疗养院,你痊愈了。为什么还不回家,回美国?”
他迟疑了一下。“我已经习惯了这个地方,我想我喜欢这儿。这是一种舒适的生活,没有欲求,一个男人可以任意孤独,也可任意与人相处。我在这儿有我的工作,我的书籍——”
“你的女人。”
“对,也有这个。”他耸了耸肩。“所以我住下来了。”
她注视着他。“这就是全部吗?”
“也许有别的原因,”他慢条斯理地说。笑了笑。“让我们别一次说完,这样我就有借口再次同你交谈。”
“只要你想谈。”
他坐直了些。“我为何离开芝加哥?我告诉你没有关系。事实上,我想离开。我认为我们的态度过早地变冷漠。我知道自己的态度,对女人的态度,对婚姻的态度是这样的。我的父母进地狱似地结了婚。同床异梦,常年分居。如果两人在一间屋里相遇,恰似将两只公鸡扔进一个笼子。那么,就这个样子,带着婚姻并非天堂的观念长大成人。并且,当母亲是凶悍的泼妇时,就会更加影响你的态度。你便开始认为迪斯雷利是对的。你瞧:每个女子该成婚——而男子则不然。我在学校里或毕业后花了大量时间同女孩在一起,但总是小心翼翼。后来,在1951年,我遇上了一位,被迷住了,我的防卫被打垮了。我们正式订婚。在我们结婚之前,我去了朝鲜。我们发誓相爱如初,保持纯真,互相等待。确实守信,我回来时她在等着我。我娶了她,婚礼后我发现在我回来之前她已经怀孕了,她什么也没给我。她需要个替罪羊,需要个傻瓜,需要一个能给她和她的孩子合法地位和名字的人。事到如今,我看清了自己是如何被耍,我离开了她,中止了这场婚姻。这便是为什么我可以对你讲,我关于丈夫这个物种的知识是二手材料,我坚持这个说法。我不觉得我曾结过婚。”
“我很遗憾发生这种事,汤姆,本不应发生。”她感到同他在一起很舒服,更亲切,现在他已经揭示了一次个人的失败。
“不,我本不该让它发生,但我让它发生了。”
“于是就应了一个老说法——一朝被蛇咬,终生怕井绳?”
“不完全是这样,还有更多的原因。那次经验,其实那也并非偶然,使我更加深了对父母的认识,使我怀疑人们间的亲密关系,我比以往更加集中精力于我的法律工作。不长时间,我被提升。为初级合伙人,就是干卖方的工作沃尔夫和考特尼公司。但在我的工作中发生了一个奇怪的插曲。我一直做着大量的税法方面的工作,为合作提供了咨询一类的事情。渐渐地,我开始从公司别的人那里得到更多的法院案件,大部分是离婚案。我成了一个离婚法专家,处理过千百件诉讼,很快便将我的全部精力投入其中。回顾过去,我可以看出是什么驱使我这么做。就好像要获得第一手证据来支持我自己关于女人和婚姻的思想。我不想看到它最好的一面——在美满婚姻中的健康的、相对幸福的夫妻。那一面使我成了局外人,成了一个失败者。通过把自己埋进婚姻争端的世界里——并且我无法告诉你男人和女人们在一间离婚办公室里是什么样子,敌意,仇恨,可怜的自私,明显的痛苦——通过把自己也变成其中的一部分,装成认为这是正常的,证明自己决计独身的正确。我扭曲了自己,开始适应这种心态。你想不到,如果生活在分居赡养费、财产授与、子女监护、起诉和抗诉以及痛苦的离异的世界里,会更加被扭曲到何种程度。你最终会对自己说,所有的女人都不可信,都有病,而且所有的男人也是如此,双方都是混蛋。你懂吗?”
“你仍然这么感觉吗?”克莱尔问。
考特尼沉思了一会。“不,”他说。“我不认为仍然这样。”他又一次考虑了整个过程,一种自我商讨,都忘了点燃熄灭了的烟斗。“总之,”他说着,抬起头面对克莱尔,“我变得如此厌恶天天与之打交道的人们,一切事情都如出一辙,令人厌烦,我被环绕着我的生活诡计弄得十分反感,以至于有一天我查了自己的银行帐户,看到有足够的钱,便告退了。我的合伙人同意我缺席。但按我的意思,是退出。我大约每6个月从他们中的一位那儿收到一封信,每次他们都要问我是否已经将那些胡说八道从我的体系中清除了出去,是否准备从我所在的地方回到那些墨绿色大墙之中,诸如此类。我回信说不。近来,信来得少了。”
“你退出后直接来到这儿吗?”
“首先,我到了加利福尼亚的卡梅尔。我想我要休息、思考,读鲁弗斯·乔特的一本律师自传——我上学时就对这个奇妙的历史大傻瓜产生了兴趣,作了大量笔记——但我觉得不想工作。可是卡梅尔也到处是我在芝加哥所认识的那种人——还有,也像在伊利诺伊州伍德斯托克那一伙——于是,我明白了,我逃得还不够远。最后,我到了旧金山,参加了一次太平洋巡游,乘南海马里波萨号驶向悉尼。我们在塔希提停留时上了岸,我是唯一对这个岛子热心的人。几乎所有旅客所期望的太多,而我一无所求,结果证明我们都是愚蠢的。他们对低俗和商业气味大失所望。我则高兴地发现了世界上的第一个地方,在这儿,一个灌满了——灰心丧气——所有有害的毒药的人,会将毒气排除体外。你可以处身阳光中,向世界说见鬼去吧。于是,当马里波萨号继续前行时,我留了下来……现在你明白了,整个的考特尼传奇。我们站起来歇歇好吗?”
克莱尔在椅子是里几乎一动不动,温和地提出异议。“反对,”她说。“我没有得到全部传奇。前面只讲到我们的主人公留在塔希提。但过去的三、四年他是在三海妖上,而不是塔希提。你想跳过中间章节吗?”
“反对有效,但确实没有什么可跳过的。我在帕皮提游荡了几个月,喝了许多洒,一碰酒瓶子,就能交朋友,有时还能变成好朋友,奥利·拉斯马森船长就是一个。我们一起喝酒。交情相当亲密。我喜欢这个好嘲笑人的老酒鬼,他也喜欢我。我渐渐了解了他,除了他的工作我几乎什么都知道了,他的工作不是我感兴趣的。我所知道的只是,每隔两周,他外出办进口货。总之,又一次间隔到来,我知道他要离开,等他过两天返回。可他没有露面,一周过去了,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正在我开始查询时,我从他在莫雷阿岛上的妻子那儿收到一个口信。她说,奥利病了,得马上见我。我在午饭时匆匆赶到那儿。我发现船长躺在床上,瞧悴而虚弱。我得知他得肺炎躺倒有两周了。与此同时,他的副驾驶员迪克·哈培割破一只脚,感染很厉害,仍然在医院里。结果,船长已经错过了两次外出,这就意味着他经常去访问的那些人已经至少有一个月没见到他了。他不停地讲,不断地试探我,突然,他抓住我的手腕说,“汤姆,我得求你件事。”
考特尼停了停,显然是在回想以后发生的事情,将烟斗里的烟灰倒进一个椰壳烟灰缸里。他注意到了克莱尔的专心神态,然后继续他的故事。
“拉斯马森船长想问我的是,我是否仍然可以飞行。他知道我曾驾战斗机在鸭绿江上飞行。我告诉他我什么也没忘。接着他又问了一个问题。我是否能驾驶他的沃特…西科尔斯基?我说我认为行,但要有人先给我简单介绍一下。船长说那没有问题。他太虚弱了,无法驾机,但他将支撑着起来,告诉我该怎么做,只要我照他的指导去办就行。我说行,但不明白有什么必要让这两栖船飞起来。他不能等到身体好了后自己亲自驾驶吗?那是我们关系中最严厉的时刻。他想知道他是否可以相信我,交给我一个秘密。这个秘密不单有关他的名誉,而且还有关他的生计。他急于要得到我的回答。他十分清楚他可以委托我任何事情。“好,汤姆,”他说。“我想给你讲一个有关你从未听说过的地方的故事——即使老奶奶也没听说过——一个叫三海妖的地方。一连两个小时,他和盘托出。我坐在那儿,就像一个坐在斯特拉博或马可·波罗脚下的小男孩。全神贯注。当你读伊斯特岱教授的信时是否也有这种感觉?”
“我说不上是怎么感觉的,”克莱尔说。“看起来太像世俗世界的一个奇迹。我想距离同波利尼西亚差不多,看起来难以令人相信。”
“好吧,我更加清楚了,是从奥利·拉斯马森的实用语言中过滤出来的,”考特尼说。“他告诉了我海妖岛后,继续说下去,当他上次离开鲍迪时,有一种岛上可能发生有史以来第一次流行病的担心。船长答应下次回去时带上必需的药物。现在,他已超期一个月了。他怕会进一步拖延。得有人驾驶他的飞机去海妖岛。结果是两天后,我坐在驾驶员位子上,虚弱的拉斯马森坐在我身旁。我毫不费力地操纵飞行和着陆。我在海妖岛的不期出现遭到了某种敌视。当奥利解释了我是什么人,是干什么的以后,鲍迪放了心。我被当作恩人,受到宴请和欢迎。以后的几个月,我代替哈培,陪伴奥利进行了每一次去海妖岛的飞行。不久,我就被村民完全接受了,就像接受船长本人一样。这几次访问在我身上产生了特殊的效果,我发现那里一切都同我所藐视的我家乡的那一套相反。尽管塔希提,连同酒和女人,算得上一种逃脱,但并没有完全抛开旧日的痛苦和扭曲的感情。三海妖产生了使我感到满足和平静的效果。一次访问中,我要求奥利把我留下,直到他下次回来。当他回来时,我已经把衣服和其他束缚人的东西都扔到一边了。我不想再回帕皮提,甚至连回去取我的物品也不想,事实上,我也没去取,船长替我取回来的。不久,我就被引进部落里了。我有自己的草房。因为我的学识,也有了威望。除了偶尔去去塔希提,去买读物和烟草,我就一直在这儿了。”他停下来,向克莱尔致以歉意的微笑。“你真行,克莱尔,我多年没有作这么完整的自传了。”
“我很高兴,”克莱尔笑容可掬。“然而,我不认为你已经完整地作了自我介绍。我认为你只是告诉了我你想告诉我的,仅此而已。”
“我已经告诉你我所了解的自己,其余的需要加工和整理。”
“可你对这儿十分满意?”她将此作为一个小小问题,毫无挑战意味地提了出来。
“作为一个男人所能要求的——对。每天早晨醒来就是我渴望的愉快的一天。”
“换句话说,你不打算回芝加哥了?”
“芝加哥?”考特尼重复这个词,就像在读厕所墙上的脏话。
克莱尔看到他皱着眉头,立刻觉得她必须忠于自己的童年,她所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也并不那么坏,”她说。“星期六到郊外兜风,在密歇根湖游泳,去闹市区都很有意思。我甚至还记得在林肯公园里骑小马。为什么,我——”
“你是说你也从芝加哥来?”他说,脸上挂着狐疑。
“这很不一般吗?”
“我不知道。你看上去不像,不管从哪方面看。你更像来自加利福尼亚。”
“因为我在加利福尼亚的时间比较长。我在芝加哥只住到12岁,我父亲——他死于一场事故。他总是带我到处去。他很奇妙,我是里格利运动场和索尔哲运动场记者席上的常客。”
“他是个体育作家吗?”
“是的。他的名字是埃默森。我不知道你是否——”
考特尼一拍膝盖。“亚历克斯·埃默森体育系列作品!你父亲?”
“正是。”
“克莱尔——真见鬼——坐在热带草房里谈论亚历克斯·埃默森,太不可思议了。我的学问应归功于他。当别的孩子在读汤姆·崇耶·哈克·芬、小人物埃尔默时,我却在大哲学家中徜徉——格兰特兰德·赖斯、沃伦·布朗和亚历克斯·埃默森。我永远忘不了他的好处——1937年,我想——当乔·刘易斯在第八轮打败詹姆斯·布雷多克。”考特尼看了看她。“你那时多大了?”
“3周了,”克莱尔说。
“他死的时候你12岁了?”
克莱尔点点头。“我一直在怀念他——他那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笑声。”
“后来发生了什么?”
“我们在加利福尼亚有亲戚,住在奥克兰和洛杉矶。我母亲带我去奥克兰那一帮那儿,同他们住在一起。我14岁时,母亲再嫁,是个职业军人,上校,在普雷西迪奥。他家庭生活的标准就是军事生活,我被当作修女加以看管,修道院生活一直持续到中学毕业。我的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