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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爱丝苔尔的脸苍白阴沉。在事实面前她看上是这么老,使萨姆吃了一惊。“是的,”她忧心忡忡地说着,“尼赫来过这儿。他刚走,萨姆,我——”
萨姆像只好斗的公鸡围着她转,准备把她啄垮。“我知道,我知道,”他叫着。“第一次,你想作一家之主。你知道什么是对的,你知道什么是最好。我们国家做母亲的脑子里都是什么?为什么她们老是那么自信她们知道什么是对孩子最好的东西?好像父亲根本不存在。好像父亲们都是二等公民,田地里的奴隶,像生面团一样这样揉也行,那样揉也行,使我们不停地工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给一口食物,同我们的孩子说一、两句话。我对此不以为然。我要说我在这个家庭有一票,并且我的这一票在关于玛丽问题上比你的票更重要。如果你看到了我在那个学校里看到的东酉,那种在一个16岁孩子面前的丑恶表演,你会唾弃那个班里的每一个人,我的意思尤其是尼赫;你应该揪着耳朵把他扔出去,而不是邀他来在我们的女儿身上实践他们所讲授的东西。我也要进去告诉玛丽。我的温情已经够多了。到了好好谈谈的时候了,到了该严厉的时候了,我已经受够了。我要进去,我要去——”
“萨姆——闭嘴!”
爱丝苔尔的命令像一颗近距离的子弹击中了萨姆。他停在那儿,一动不动,中了弹,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眼看就要倒下去。在他们结婚以来的漫长岁月里,不管是酸甜苦辣,他的爱丝苔尔从未用过这样的语言,或者用这种不敬的语气同他说过话。世界末日就要到来,这种变化是这么可怕,他站在那儿不知说啥。
爱丝苔尔说话了。“你像疯子一样闯进来,什么也不问,一点也不文明,不管什么是什么,也不管谁在哪儿,只是一个大喊大叫的疯子。你见了什么鬼,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从你在教室里看到女儿在观看一男一女,两个庄重的人,为一堂解剖课脱光衣服,你就同自己的理性分了家。这么风风火火是为什么?为什么,萨姆?”
他无法回答,因为出乎意外的背叛、政变,已经出乎意外地打乱了他。他的弹药到哪儿去了?
这个女匪继续无情地破坏家庭权威。“没错,尼赫来过。你问过为什么吗?的确,我找过你。你想过为什么吗?没有,只是一个劲疯喊,好像有人踢中了你的要害。也许他们会那么做,也许我会那么干。你想让我难堪。并且想到后屋去给你的玛丽难堪。你问过她是不是在里面吗?现在我要告诉你,你这个疯子。她不在她的房间里,她不在你的家里,她走了。你听明白我说的了吗?她走了,跑了,就像杂志里讲的故事,她从家里出走了。走了!你听到了吗?”
他深陷的双眼在厚厚的镜片下转着,从无语中只冒出一个词。“玛丽?”
“我们的玛丽,你的玛丽,我的玛丽,她跑了。”爱丝苔尔把手伸进她的棉围裙的前面口袋里,掏出一块纸,递给萨姆。“看看这个奇特的告别信。”他一把抓过来,爱丝苔尔背诵着上面的内容。“‘我已受够了,你们不理解我,永远,不会。我走了,不要找我,我不回来了。玛丽。’”
爱丝苔尔从丈夫僵硬的指间取出这个孩子气的纸条,重新装进口袋里,瞄了瞄她的男人。他看上去仍然处于紧张状态,然而,她继续以更加平稳的语气往下讲。“这是我的看法。她是个婴孩,你也像个婴孩。她必须做点什么来惩罚我们,惩罚你的愚蠢和我忠于你而没站到她一边。于是她经过一周的酝酿和不快,走开了。我醒过来,纸条放在我旁边,她的房间空了。你也走了,你起床后,她肯定是在那儿等着,然后跑走了。到哪儿——为什么——我不知道。整个早晨我都找你,没有用。于是我就想,有什么能做的?我到莫德·海登那儿。她去找考特尼先生,我们都去找头人,他同意组织一个搜寻队。这样,他们已经搜寻了两个小时。那个土小子尼赫来这儿——我们在阿尔布凯克该有这样的好小伙子,相信我——他来这儿告诉我进展情况和人们正在干什么。有4组人马朝4个方向去寻找,至于尼赫,他也在找她。”
萨姆开始摇头,在恢复讲话能力之前摇头足有10秒钟。“我无法相信,”他说。
“现在你可以相信,”爱丝苔尔说。“她16岁了,这都是一回事,他们都是心猿意马,有时能做出任何事情。除了16岁之外,她对你让她丢面子很生气——她的亲爱的父亲,她可信赖的人——使她丢面子,所以她进行报复。”
“那我们能做什么呢?”萨姆生气地说。“就站在这儿唠叨?”
“对,我们就是这么做的,萨姆。我们到哪儿去找?我们不熟悉这个地方。我们只能碍事,否则就会迷路,他们又得派出搜寻队找我们。另外,我答应大伙说我们会呆在这儿,如果有什么消息。”
“她是怎么了?”萨姆打断她的话。他开始在屋里来回走动,“从家里出走,我的上帝——”
“关于出走我倒不那么担心,”爱丝苔尔说。“这不是美国,是个小岛,她会跑到那儿?”
“但是她——她可能受伤——掉进洞里——遇上野兽,一头野猪,一条疯狗——饿死——”
“不会。我还是不很担忧,土人了解岛上的每一寸土地,他们会找到她。”
“如果找不到怎么办?”
“他们会找到,”爱丝苔尔坚定地重申。“现在我对玛丽还不如对她的父亲更担心。”
他站住脚。“什么意思?”
“意思是,如果可能,他们早晚会找到她,她会平安无恙。可她呢?当他们带她回来,你们带她到阿尔布开克和她那帮放荡的朋友中去,会发生什么呢?现在,我们已经有了一个叛逆,她要反对我们,给我们颜色看,并且会继续这样干下去,除非她父亲的脑袋开开窍。”
“怎么一下子都是我的错了?”
“我不是说都是你的错。直到目前女儿好坏是我们的共同责任,我们尽了力,好的方面是我们俩的功劳,我们也一起创作了小小的败笔。可是自从来这儿,萨姆,自从上周,是你,是你和我们的玛丽。你得先解决你自己的问题,萨姆,然后我们才能解决玛丽的问题。”
萨姆以拳击掌,“我仍然要说我在教室里做得对!作为父亲还会怎样?爱丝苔尔,我再次起誓,如果你在那儿——”
爱丝苔尔庄严地举起一只手阻止他,就像马克·安东尼制止在朱利叶斯·恺撒葬礼上的群众一样。萨姆被这种经典的手势镇住了,在那儿一动不动。
爱丝苔尔控制住激动,又开始数说了。“萨姆,给我一次机会,让我说,你听着,以后会发生什么,由它好了。”她停了停,继续说。“萨姆,检讨一下你自己,你的内心深处。多年来,你有知识,进步,是个自由主义者。你有号召力,已经使我也变得跟你一样,并且我也为我们俩志同道合而骄傲。我们阅读家里的所有杂志、图书,没有任何禁忌。我们一同看各种电影、各种电视,出席各种演讲,邀请各种人士。关于政治、关于性、关于宗教,我们是自由主义者。对吗?好。突然,一夜之间,我们降临到一个国度,这儿不是口头上的和书本上的,而是真实的,这儿一个叫赖特的人,天知道是多久以前,他说让我们用实践来代替说教吧。于是,这儿,且不说对错,他们做事情、集体生活、早期性教育、合作育儿,这些对我们来说只是在理论阶段。也许这是错的,也许理论应该永远是理论,因为当你实行时它也许并不怎么好。我们来到这儿,你一直信奉的东西、读过的东西、谈论的东西,他们在做,他们要去做。而且突然,一夜之间,对你又不好了,啊哈。突然,碰到性、教育和你的女儿,你就突然不那么自由主义了,你的行为像个固执的道学先生,像奥维尔·彭斯。对他,我们开过玩笑。你有什么不同?我仍然不相信你真像你表演的那样,像我嫁给他、同他白头到老的那个男人。萨姆,我得提醒你,当我们还是小青年时,我们还没结婚,你就要我同你睡。”
他的脸沉下来,表示抗议。“爱丝苔尔,这根本是两码事,你明白。我们知道我们将结婚。只等我读完书并且——”
“啊哈,离家太近,嗯?问题就在这儿。萨姆,我们没结婚就一起睡了一年,如果出点差错,我们没有结婚,又会怎样呢?于是,我的贞操没了,不是我丈夫的丈夫也没了,而我,爱丝苔尔·迈尔,我是人家的女儿,我爸爸的女儿,曾是我爸爸16岁的女儿。”
“我还是说——”
“你想说什么就说,我们是大自由主义者,不是奥维尔·彭斯那样的道学先生,我们并没只说不做,我们做了。那么,我同我的女儿有什么不同吗?但是在这儿问题似乎不一样了。我爸爸,让他安息吧,如果他发现我在学校里看性器官和性姿势,他会揪着耳朵把我揪出来,扇我耳光,迎面给校长一拳,控告学校的制度。但当他发现我,一个处女,一个孩子,他的女儿,让一个他不认识的、叫萨姆·卡普维茨的小伙子到我的床上呆一整夜,勾引我,他会杀死你和我,我们俩个。我不会说他这样正确。他古板,狭隘,有点无知,只知道《旧约全书》和《世界年鉴》,我们是新的一代,自由主义者,应当表现出某种进步。那么,新爸爸应如何对待他的女儿,不是因为她同别人睡觉,而是因为她到学校学习有关解剖学和性,而且因为害羞没有告诉他?他在大伙面前让她丢了脸。他没有表现出宽容。他事实上把她从家里赶了出去,这是自由主义者吗?”
“你把我说成可怕的恶魔了?”
“像我父亲,”爱丝苔尔打断他。
“而我根本不是,”萨姆坚持说下去。“我仍然是我,不管发生什么,我心胸宽广,进步,为每个人的好处着想。”
“但不为你的女儿,萨姆。就在这儿,共同良知没有了,嫉妒开始了。这就是事情的全部,萨姆,我打赌德京博士会支持我的每一句话。你进步而且嫉妒我们的玛丽。想一想,萨姆。记住过去,不用很早,当我们的玛丽6岁,或许7岁,你总是要抱她,老把她留在身边,这么吻一下,那么吻一下。后来有段时间,她像一条泥鳅,总是从你那儿溜开,当你告诉布林利博士这事和她尿床的情况时,他说得很好。记得吗?他说,她不是从你那儿逃跑,而是从她自己对你的感情那儿逃跑,从你太多的温情中逃脱,因为那使她不舒服,也许与尿床有关。”
“爱丝苔尔,那不是在这儿或者那——”
“是在这儿,而且是现在,萨姆。她16了,半大孩子半大人了,她心目中我像一根傻乎乎的木头手杖。如果有人能同她谈话,如果世上有任何人的话她想听,她相信,那就是她亲爱的父亲。你。但是,她仍然在成长,16岁不是6岁,可你对待她仍像她6岁、7岁、8岁时那样,因为你不想让她走。你妒忌失去她,让她独立,让她学着长大成人,这儿发生的事情证明了这一点。”
“胡说。”
“你说胡说?是真理,我说!现在我看得清楚。只要你自己不在危险中,你可以做你的大大的、慷慨的自由主义者。事情都发生在我们家。试婚。《新大众》。埃玛·戈德曼、萨可·万兹蒂。亨利·乔治。维布伦尼。尤金·德布斯。约翰·里德。林肯·肯蒂芬斯。鲍勃·拉福莱特。人民党成员。西班牙忠于政府共和者。新政。金西。整个大杂烩。我总是附和你说好。让头脑更宽容,世界更好些吧。总是围着咖啡桌,那就是自由主义者。我从来没有问过自己,如果加以考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你把钱都花在我们家里。如果黑人和波多黎各人搬来或打算搬来做你的邻居,你会怎么做?你的心全部投入到你的女儿身上。如果她在阿尔布开克开始同一个墨西哥或印第安男孩关系密切,你又会怎样?你还会说你不在乎黑人吗,尽管你可能因为知道他们在别的地方会更快乐而拒绝他们?你还会说你不在乎墨西哥男孩吗,尽管他为自己的利益着想最好还是离开玛丽,因为在现实世界他的想法是行不通的?你还会——”
“住嘴,爱丝苔尔!”萨姆的脸色铁青。“你究竟打算把我说成什么?你知道我在大学里为那个要求帮助的前共产主义者而斗争过。你知道我支持过在职工中吸收有色人作教师的请愿。那次请愿在——”
“请愿,萨姆,请愿是好的,有点勇敢,但还不够。在这个岛子上,你面对的是生活的现实和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