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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两点:一是那二亩棉花能种好,跟东方红农业社的一样好,能超过他们,当然更好;没有被比输,反而比赢了,就能把眼前这个三儿子圈拢住,就能使他小算盘的面子丢了以后再拾回来,秦家小院就能对付着维持下去。另一个是家里存的那些粮食,还有一春天在外边抓挠的粮食.如果能够得心应手地嘀咕出去,又随心随意地换回更多的来;这样,不仅更能把三儿子稳住,更能把小院子保住,厢房屋那个大儿子也会重振精神, 再起劲头。到了那个时候,这一切胜利,假如还不能把儿媳妇拉过来,他只好另打主意,也有把握另打主意了!
今天,三儿子忽然关心他的大儿子,那别别扭扭的心,倒舒展了一些。所以他见三儿子奔向厢屋,没有拦挡,倒担心半路上转回来哪!
天空阴得更重了,仿佛那挤在一起的乌云正在使劲儿往下压,连院子里也是闷的,一丝气儿都不透。
秦文庆推开了厢屋门,拐到里间屋撩开门帘,一股子浓烈的酒气扑了过来,呛得他挺难受。
一只古式的蜡千上,顶着一盏用黑水瓶改造成的油灯。发红的火珠儿,散着昏黄的光亮。炕上的被子好像好久没有叠过,还有揉成团的衣服,打成卷的袜子,散乱地扔了半炕,穿台上厚厚的尘土中,掺着烟灰和烟末子。
秦文吉搭坐在炕上,一只脚蹬着炕沿,一只脚垂在坑下边;一只胳膊按着紧挨坑沿的柜头,一只手撰着一个酒瓶子。他面前的柜子上面,一个打开的纸包,摊放着一小堆裹着油、沾着盐末的开花蚕豆。
几个月没有进过这间屋的秦文庆,吃惊地看着这里的景象,眉头皱起来,随即又使劲儿舒展开,说:“哥,吃饭啦。”
秦文吉头也没抬:“不吃。”
秦文庆一步跨到跟前,一把抓住了酒瓶子。
秦文吉瞪起眼睛:“你干什么?〃
“不让你喝! 〃
“谁也甭管我。”
“这样下去,你可真要完蛋了!〃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怎么也是活着… … ”
“你就这个样子活下去吗?' '
“我说了,你甭管我,咱们谁也甭管谁.〃
秦文庆把夺过的酒瓶子使劲儿放在靠墙的地方,回过头来,缓了缓口气说:“我过去是这样想的,咱们各走各的路,谁也管不了谁,干脆谁也别管谁。大泉哥提起这话来就批评我,说我这样想,这样做,都是错误的。我还一直想不通顺。倒是今个下午,嫂子的几句话把我的脑筋捅透了.我跟你,不光是亲兄弟。我们是一个芳草地的群众,是一个社会主义天下的人,从根子上说,我们是福是祸,都连在一块儿,我们应当是走一条路的。我怎么能看着你不走活路,硬走死路呢?〃
秦文吉听到这句话,看兄弟一眼,端起小酒盅,把剩下的半盅酒,一扬脖倒进嘴里,说:“唉,人嘛,反正早晚也得死。”
秦文吉说:“死得死个值,看看为什么死。像吕春河那样,在朝鲜前线,保卫祖国不怕死,像高大泉那样,在芳草地,带领群众,闯社会主义天下不怕死。如果真死了,这才死得值,死得光彩户他激动地两手用力一扳秦文吉的肩头,让他转过脑袋,对着脸,“你呢?你为什么?你为钱,为钱不顾命!你好好地想一想.钱这种东西,能给你带来什么呢?〃
秦文吉低下头,不看兄弟那两只燃烧着各种复杂感情的眼睛。兄弟这几句话,他并不觉得太刺耳朵。不错,他是为钱奔波,为钱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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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为钱忧愁;而且,为钱什么也不顾,包括他的父母、兄弟,还有一个炕上睡了五年的妻子和他们的儿子。他尝到了“钱”的甜头。那钱,是来得多么容易呀了只要有冯少怀和沈义仁身上的一套本领,在集市上,手背一翻一覆,整把的硬铮铮的票子,就装到了自己的腰包,就可以大摇大摆地登上聚仙楼那么高雅的地方,坐下屁股吃喝玩乐。这怎么不让这个正在继承着小算盘的志气,又在效法着冯少怀的本领的小伙子神魂颠倒,心甘情愿地把整个性命倾注到上边去呢?可惜,他只尝到一点点甜头,刚刚上了瘾,那种美妙的情景,就如同梦幻般地过去了。天门区的大多数农民,再不肯把刚生 产出来的小麦驮运到集市上去,用两斗或是三斗换一斗粗粮吃用。一些把小麦运到集市上的农民,不仅不再听粮商粮贩的指挥,甚至于会揪住那些要哄抬市价的人,到新成立起来的集市管理委员会去说理。有一次,冯少怀让秦文吉出面,照他教给的那种哄市价的样子干了一下子,立刻就被揪住了。幸亏沈义仁托了个熟人,转几个弯儿说情;人家一调查,秦文吉确实不是搞这种事情的老行家,才放了他。有一次沈义仁跟冯少怀一商议,要变一手,用一斗小米换一斗麦子,打算这么一压,立刻投放一批小麦,把小米子再抓回来,多抓一点儿。他们又让秦文吉出面,理由是市面上的人不认识他,容易遮人耳目。秦文吉去照着干了.这一回安全倒是安全的,他没有被谁抓住。可是,他的两口袋小米都换了出去,市价并没有压下多少;他一急,又想用刚换到的小麦再换小米,市面上的小米已经卖光,再也抓不回来。他这样提心吊胆地闹了一场,结果闹了个损兵折将 要知道,他家可没有冯、沈那样的底子,经不住这么折腾。他家的这些小米,是秦文吉一春天,人嚼马喂,担惊耗神,四处奔走,又是花高价抓来的。这样抖落出去,里外一扒皮,他可就大大地损失了老本钱。钱哪,没有多捞到,反倒陪了进去。秦文吉能够这样善罢甘休吗?他急了心,红了眼,跟冯少怀和张金发赶着大车,拉着粮食,东扑西撞,跑遍了本县和县外附近的集镇。结果,他的老本子越来越显得少起来。真叫揪心哪! 回头吗?就像一个已经从高山顶上撒开腿往下跑的人,开头用劲用得猛,后来没办法再收住脚步。如今,他的欲望已经被逼得退了一万步,他想,只要能把老本捞回、保住,就罢住手,就收回心,就跟爸爸好好收拾土地,好好管理棉花,从此就好好地过日月。想到他的日月,想到他这个家,再走进这个冷清清的小屋,他就像害起大病,变得四肢无力,心灰意懒二也就是在这种心情下,他过午从天门镇赶着空车回来,在村头碰上了赵玉娥,而且不由自主地看起赵玉娥来。赵玉娥那副得意的神态,那股高傲的气势,那种走路都好像在跳舞扭秧歌的美劲儿,像重重的铁锤子,无情地打击在他那破碎的心上了,如果说,他过去对赵玉娥的绝情,只是因为气,只是因为恼,那么,现在,又增加了一股子他自己也说不出道理的嫉妒情绪。他一直没有割断跟赵玉娥破镜重圆的那根希望线。假若,赵玉娥的日子过得落魄,生活过得艰苦,就是不陪笑脸,不出头露面,而是托个人搭个话,甚至理直气壮地跟他秦文吉要钱花,要帮助,那么,秦文吉会感到安慰,会在那条希望的线上再加一根绳子:赵玉娥要什么,他就给什么。如今无情的事实,已经把那条本来就纤细的线,又神得更加纤细了,事实向他宣布:赵玉娥的日子过得很好很美,根本就用不着你秦文吉;赵玉娥比跟秦文吉一块儿生活舒服多了,可心多了;秦文吉,你滚到一边去吧! 这样一件偶然发生的、微不足道的事情,竟产生一种任何人都不到的反作用。它促使秦文吉在绝望中鼓起邪劲:他要再整锣鼓重上阵,狠狠地拼命干一下子,把丢损的东西,一把抓回秦家院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兄弟秦文庆对他的规劝,感情再真挚,态度再诚恳,话语再动人,秦文吉也难以听到心里去。
秦文庆耐心地给哥哥讲起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危险和黑暗,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安全和光明。他还把春播前在区公所从县委书记梁海山那里听来的关于国家发展变化的成就,还有对这些成就的理论认识,都给哥哥讲了一遍。
秦文吉只听着,不再吭声;手指头捻着开花豆的皮儿,心里又断断续续地想:得找一趟张金发和冯少怀,他们到底打算怎么办;他们的粮食多,一定会有不失败到底的计划;赶快闹腾一下子,一定得把老本保住,最好多少再捞一点儿,露了脸,顺了气,再好好地收拾土地… …
应声虫抱着孩子走过来,听了秦文庆独自说的几句,就小声地告诉他:“你快去吃饭吧,你爸爸又不高兴了。”
秦文庆结束了他的长篇大论,一面站起身,一面激昂地对哥哥作最后一次告诫:“哥哥,你得进步,为了孩子,你也应当在正道上进步。为什么让他无缘无故地跟你们遭罪呢?你真的就只认识金钱,一点人味都没有了吗?〃
应声虫听到这句话吓了一跳,两眼紧盯住秦文吉,惟恐大儿子对三儿子的话听不下去,哥俩吵起来。
秦文吉仍然一动役动.
应声虫这才把悬着的心放下,故意把孩子举到秦文吉的面前,摇着他的小手说:“叫爸爸,叫爸爸吃饭,〃
小孩子真的叫了一声。
秦文吉没有答应,可是非常痛苦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时候,秦文庆已经走出这间使人窒息的小屋。他抬头看了看阴得更加浓重的天空。
一阵雷声,一道闪电.
大雨,哗哗啦啦地下了起来。
五十连阴雨重困天门镇
夏季里的连阴雨,开了个头儿以后,就时大时小,一直下了半个月,都没有放晴。年纪最老的庄稼人都连声惊叹说,这样的气候实在太少见了!
雨水是沉重的,从凝固的浓云中,枪弹般地投射下来,泼撤在北部山区起伏连绵的峰峦之上,钻透繁密的树叶,抽打着葱笼的草丛,敲击着腐烂植物的泥土,围绕着石缝往下流。这急速的水流,从山顶、山腰,滚到山脚的沟谷,直冲而下,跌进那石块累累的水道上,再跟随从左右呼喊冲来的伙伴们,赛跑似地穿过平原的绿色野地― 大河小河,全都涨满了。
沿河的村庄,响起惊心动魄的锣声,举起神秘昏黄的风灯.接着,干部们冒着雨,呼喊奔跑,率领着由男性农民组成的防汛大军,提着铁锨,挟着苇席,扛着门扇,踏践着稀泥,爬上河堤。一顺抓紧张的心,一双双焦急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如同万马奔驰的泛滥洪水,听着那天轰地裂般的咆哮。一搂粗的大柳树倒下了,在那哗啦的响声中,被浪涛卷走,无影无踪。火光动天,人声沸腾的堤段,那是出了险情的地方。
彩霞河堤决口了!
洪水像一只被撂住的凶猛的野兽,按住了这条腿,它又蹬起另一条腿!
洪水,从被它胀裂了黄土堆积的堤坝里喷射出来,闯进禾苗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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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的土地,切断了四通八达的大小道路,跟沥水汇集在一起,连成汪洋的一片。人口比解放初增加了三倍的天门镇,变成了孤伶伶的岛屿口
增长的这三倍人,绝大多数都是工厂、企业、机关、学校和非农业生产的居民,在连阴雨的最初几天,他们比各村的农民沉得住气。他们每夭照样地披着雨衣,穿着雨鞋,打着雨伞,去_上班做事,或者去购买食品。因为他们没有那在深水里挣扎呼救的青苗庄稼,甚至觉着,雨天凉快,不用摇扇子擦汗,还挺自在哪! 过了几天,一种威胁着生命的阴影,朝他们扑了过来。感觉最灵敏的人,把他们的感觉,立刻传染给周围感觉迟钝的人,吃过多次水困天门苦头的坐地户,把难忘的记忆抖落出来向那些单就听过水困天门苦头的外来人,绘声绘色地介绍,天门镇被水困住之后,发生了柴米的饥荒,那将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于是,一种少见的惶恐气氛,笼罩了大街小巷里那些新修的,或破旧的房屋里。
人们打开了包裹、抽屉、柜子和梳头匣子,把整钱、零钱全都归拢到一起.带着有力气背运东西的孩子,急匆匆的,迈着防汛抢险人同样的步子,走出家门,穿过街头,奔向大小的粮食店铺。
粮店却跟平时相反,变得像睡午觉的人那么息声静气。尽管吵喊声、吃喝声、敲打门板的杂乱声,跟雷雨的轰鸣声搅和在一块儿,震耳欲聋,可是,里边仍然那么安静。排得长长的队伍,焦急等待着的,起着哄;
“怎么还不开板儿?〃
“说今天没粮食.〃
“为啥还在这儿等?〃
“他们一高兴,就会瞅冷子放出一点儿来,〃
“嗨,三合顺开板儿了!〃
“暖,快到那里吧!〃
更多的人,拥挤到三合顺来了。那一个用块块窄木板拼起来的 一,! 一一.。 。 。 ; 。 。 ;
铺面前边的台阶上下,本来队伍就够长的了,这时候又让谣传给扩充了许多。
这样的紧张气氛,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