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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茄子正站在里院的东墙根下边,屏声息气地偷听着什么动静。
冯少怀一看就明白了,走到跟前,小声问:“那边院里的事情怎么样啦?' '
紫茄子说:“小算盘已经起了炕,刚有几个人把秦文吉送回来了。”
“哦,他没死呀?〃
“他倒是带着一口气回来了,牲口和粮食都完了。听那边吵吵,要找船给他捞车去哪。”
“不知道那小子这会儿脑瓜儿里想什么。”
“拉倒吧。我早说,你别拉扯他.落个啥好?出来进去的人,都一个声地怨你。”
“哼,怨我个屁万什么祸根都想往我身上找?这是周瑜打黄盖,我愿打,他愿挨!〃
冯少怀这样说着给自己解心宽的话,把锄头靠在房格下边的墙上。实际上,他心里宽不了,更窄、更加没底了.他心惊肉跳地想:开群众大会,让我检讨什么呢?检讨秦文吉的事儿?秦文吉这小子在背后揭发了我?他除了知道我往粮食里掺点水,还知道我跟沈义仁有点关系。别的事儿,他们根本不摸底儿。我使水,他也使了。他不会揭发这个。跟沈义仁的关系,还用他揭,芳草地的人谁不知道?我是中农,沈义仁是买卖人,没有一个是挂牌子的反革命,有点关系,又能怎么样呢?
紫茄子跟过来,小声地告诉冯少怀:“听说,张金发也被放回来了。’;
“他来家找我啦?' '
“还找你哪二这回,他可让高大泉给一措到底光溜溜,身上边啥差事也没有啦!〃
“啊,这么厉害?哎呀,弄点粮食,至于把村长这顶帽子也给弄丢啦?真没想到 ”… ”
“听说,这还不算完,高大泉他们还得察看他两年哪里”冯少怀没有搭腔,恐惧地转身往外走。
“你干啥去?〃
“我得快摸摸底,晌午,他们还得让我到会上给张金发陪绑露脸去哪!〃
“我的天哟! 〃
这半天,一直装作很沉得住气的冯少怀,一听说张金发丢了“一村之长”的帽子,再也装不出啥都不怕的样予了。他现在的第一个想法是咋蒙混过关;过了关卡之后,下一步怎么个走法.怎么走,不仅仅是眼跟前的一截儿,还有从令以后,他的下半辈子。时代发展的形势逼着他,必须尽快地做出选择。他的脑袋里像钻进十几只绿豆苍蝇一样,嗡嗡乱叫,怎么也不能镇静一下。他想,农业社这个牌子还挂不挂?当初,他冯少怀对这块牌子曾抱多大希望呀,名正言顺地在外边闯,处处受优待,随时能抓钱;家里不用雇工,不用找人,有一群廉价的劳动力归他使唤,只等到秋后按地亩往家拉粮食,哪里去找这样的美事儿!没料到,这回又一次全落了空。他想,张金发这个人还用不用呢?当初,他觉得这棵大树多可靠呀!行政是“一村之长”,党内是支部委员;上有县长、区委书记挂着,下有一伙子中农跟着.哪儿去寻找这样一杆好使的枪去! 没料到,张金发就这样哗啦一下子垮台了。冯少怀想,对共产党推行那个可怕的社会主义还顶不顶呢?冯少怀过去是信心百倍地横拦竖挡地对着脸儿干,真到了不惜老命的程度。这几年,来回折跟斗、撞钉子,摸摸浑身上下,到处都是青一块、紫一块的伤,没有一块不是疼的。社会主义在芳草地势大气壮了,顶起来太难呀!
他想先到秦家院子走一趟,一则表示对倒了霉的邻居的问候,拢拢人心,二则,看看秦文吉是不是知道一点内部消息。这当儿,秦家院子里的文庆妈正说话.“有现成的面,我给他烙一张饼吃吧。”
小算盘说:“他心里的火气还没下去,吃那硬棒棒的东西哪行呀!〃
“我给他褂点面条。”
“多抓一把面,我也来一碗。”
鸿少怀在门楼外边站了片刻,听出院子里边没有外人,就要往里走,他用手一推门,那破门板吱吱响,关得紧紧的。他就回头看一眼,冲着里边喊:“秦大哥,秦大哥! 开开门呀! 〃
里边的说话声音突然停止了。
冯少怀用手拍打门板:“开开门呀! ' ’他见里边还没人应声,就扒着门缝朝里看,只见秦富急急忙忙地从屋里跑了出来,赶紧又叫;“秦大哥,是我,少怀! 〃
秦富跷着脚后跟,来到了二门口,停住步,伸出两只手,轻轻地又把二门关住了。
冯少怀弄明白了秦富这番举动的意思:嫌一道大门不保险,又上了一道门。小算盘跟他使出这一手,太意外了。
这时候,身背后忽然有人搭了腔:“喂,喂,你怎么不顺顺当当地进去呀?' '
冯少怀回头一看,是秦恺和秦恺的女人。他们一个手里摄着几根顶花带刺的大黄瓜,一个手里端着一个小飘,瓢里边盛着鸡蛋,秦恺怒视着冯少怀,故意问他:“我问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为啥不进去?〃
冯少怀的脑瓜子一时转不过弯儿来,不知怎么何答,脱口说:“他们插上了门… … ”
秦恺嘿嘿地笑了:“这就算做对楼。我说冯少怀呀,往后办啥事情,长点眼吧!都到了啥时候,你还往这儿钻?这个门口,对你不通行啦!冯少怀怕还嘴再招惹出更难听的话来,就故作生气的样子,转身走了。他想从村西边,绕到张金发那儿去看一眼,摸摸底儿。被风雨洗过的田野大地,透着鲜亮。土地是乌黑的,禾苗是翠绿的。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一片金子,一堆银子;金子、银子是无价宝,多么让人眼馋?从打冯少怀在芳草地站住脚,慢慢地发迹起来,他就做起一个美妙的梦.将来有一天,大草甸子周围几十里的土地,全都立下字据,改成姓冯里他为’了把梦境变成实实在在的东西,几十年来,花了多少心血,费了多少力气,担了多少风险,他天不怕,地不怕,死也不怕,提着脑袋干,就是为了这个卫土地改革以后,这些年,风云变幻,动荡不安,使得他那美梦一会儿圆,一会儿破,圆来破去的结果,闹得好多土地都姓了“社会主义”王看如今这样子,过不了一年半载,还得有更多地块改成这个姓。土地进了那个门口,要比小算盘那个大门还难叫开呀!这不是冯少怀的绝路一条吗皿他的眼前发黑,鲜亮的土地,没有变成金银,而是变成了烧红了的钢铁。他不敢伸手去摸一下,怕烫着!
一个人,背着行李卷,提着兜子,挟着洗脸盆,从小路上斜插过来,默默地走着,奔到苇子坑边上。他发现走过来的冯少怀,就停住了。
他是区公所的炊事员范克明。他同祥是一个在目标追求中,濒临幻灭的人物。
昨夭晚上,田雨把他叫到屋子里,口气很硬地对他说:“根据你的一贯表现,我们认为,你不适合在区公所这样的领导机关工作。”范克明心里一沉:“田区长,这为什么?我哪点做得不好,领导可以批评我嘛。”
“不是什么做得好不好的问题。这几年,芳草地发生的许多事情,你都起了极坏的作用!〃
范克明心一惊:“您给我指出来,我好改 … ”〃
“你自己心里不是更明白吗?等我们完全弄清楚以后,会给你指出来。”
范克明心一冷:“那,把我调到哪儿去了”
“先到芳草地小学去做饭。那里的人了解你一些,便于帮助你。”
就这样,范克明今天卷行李回到芳草地。
一路上走,他心里使劲儿打鼓。他苦苦地想,田雨说我在芳草地起了极坏的作用,用“极坏”这个词,是指什么呢?指的是前年借钱给张金发,买歪嘴子的墙那件事少! ?光为这件事儿,不会用“极坏”的词儿。指的是去年夜间,锯断互助组的车轴的问题?他们不会知底;要是知道了,会把他抓起来,哪能这么一说就算完呢?他想,是有熟人认出了我的真面貌?不会。要是真有人认出来,就不是调动工作的间题,那得枪毙了! 他想来想去,很难猜到为什么田雨给他扣上“极坏”这个词儿。假使不是这一些原由,那么,对他说来,只能算个小小的波折。但是把他调到芳草地,就不如调到别处保险。高大泉一伙会用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他必须低下头去,忍耐,再忍耐,等待时机。他想,或许盼望着的那个时机已经完全失去了,留下的一线希望,就是保全一条小命。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范克明
是何等的悲哀呀生
冯少怀一见范克明这副武装,就明白了几分:“范大哥,他们把你给刷下来了?〃
范克明有意显出一种并不沉重的样子,朝冯少怀点点头:“是呀,调调地方。”
“唉,张金发是张金发的事儿,怎么能牵挂上你呢?这也太过分了!〃
“别这样说,让金发听见,他会多难受。我不怨他,朋友嘛,既能同享福,也能共患难。对不对呀,少怀?〃
“是呀,是呀.听说他村长的职务也给撤了。”
“一个人,就是得能伸能屈嘛竺光伸不屈,非得折了不可;光屈不伸呢,还能千成什么事?只好等着死。少怀,你的事也不顺心,不会甘心屈到底吧?' '
冯少怀绝望地摇了摇胖脑袋:“唉,看这世态,我这样的,再伸起腰来不容易了。”
范克明不仅把此时此刻的冯少怀心境看得透,还能推测到他对张金发会起什么念头,就有意要指点他说:“不容易,不等于没一点希望口像咱们这个年纪的人,看过不少世事起落,潮流变迁。拿歪嘴子和高大泉两个人来说吧。当年的歪嘴子身居高台阶,呼奴唤婶,为所欲为。他那会儿,可曾想会一夜之间变成个穷光蛋?当年的高大泉身披麻包片,寄居长工屋。他那会儿,做梦也没想到一转眼成了芳草地掌实权、有势力的大人物吧?你、我,还有金发的今天啥样,明天又是啥样,这都是很难预定的呀!少怀,你说我这眼光怎么样呢?〃
几句话,把个冯少怀冰冷的心说热了。他想,范克明的见解,很像沈义仁的见解。应当把眼光放得长一点儿。共产党的天下虽然坐上了,但是很难说就像铁打的那么牢靠。光粮食问题,他们就难以保住自己的命运。从古至今,没有听谁说过,为了让老百姓吃饱肚子,县官们亲自出马,闹得这样拚死拚活。而且,为了这个,还那么狠心地处理了他们的一个党员。这一切,不正说明他们的江山并不那么结实稳当吗?而且,只要还有更多的人,使起巧妙办法,抓住粮食,就能让他们早一点垮台,尔后改朝换代!他想,不能灰心,还得用劲抵抗社会主义。不然的话,就会被他们彻底吃掉!他想,要抵抗社会主义,不能光着屁股孤军作战,就得抓住农业社这块牌子,就得使用张金发这个人。
范克明继续说:“你跟张金发是芳草地的土生土长,你们之间的交情比我深,据我这个旁观之人看,金发是个够朋友的汉子、他对得起你。在区里把他整成那个样子,他都没把你跟沈义仁的关系讲出一个字来… … ”
冯少怀笑了.“范大哥,这个您放心吧。我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把他扔开。他头上有个官帽子,更好;没有了吧,咱们有粮食。我吃饱了肚子,能让他饿着吗?〃
范克明点点头:“这就想对了。告诉你吧,从今以后,这场粮食官司,就算打下去了。全中国,一年光生孩子就是几百万哪 一天得吃多少粮食呀}〃
“对,对!〃
“政府让人饿肚子,人家是要造反的牙”
“对极啦! 对极啦里来,来,我替你拿着东西。”
于是,两个人肩挨着肩,一边走,一边小声谈知心话,进了那个许久不曾住人的荒凉的小院子。
六十四安排
高大泉回到芳草地没有喘口气,就忙起来。他一连串主持了三个重要会议;支委扩大会、群众会、社组干部联席会。在这些严肃、热烈的场所,他传达了县、区领导的指示,宣布了对张金发的处分决定,批判了冯少怀的罪过,总结了半年多来的工作,布置了下一段的任务。等到最后一个会结束的时候,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第二天早上,他从村东头出发,向北,转西,又弯向村南,绕了个大大的圆圈,把全村的所有的地块都检查了一遍.
土地上的青苗都脱出沥水的冲淹。泄水渠发挥了这样大的威力,即使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也使他兴奋异常。他想,如果按照支委扩大会的决定,把锄地、施肥的工作抓好,满地的苗子就会风吹一般长起来,今年的丰收就大有希望了。那时候,芳草地将向国家交售更多的粮食和棉花,农业互助合作组织,将会得到很好的巩固和发展。
傍晌午,他赶回家里。
高二林正往猪圈里垫黄土。汗水顺着他那结结实实的脊梁沟往下流。
高大泉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说:“二林,吃了饭,抓晌午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