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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瞑目-第6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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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想不出肖童以后将怎么处理他的这个孩子。一想到这个孩子庆春便心情败坏。明
天早上,只要欧阳兰兰不是负隅顽抗自取灭亡,肖童就必然地,成了一个父亲。即使欧
阳兰兰被判死刑,按法律规定,也要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并度过哺乳期,才能执行。作为
父亲,肖童对这孩子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而庆春自己,她能接受这个现实吗?
  很晚的时候,电话的铃声又响了。又是肖童,他说欧阳兰兰来电话了,她现在在她
父亲的一个朋友家和他们一块儿打麻将呢。庆春问,她说她还回来吗?肖童说,她说明
天早上回来,庆春说,明天早上他们已经在六十公里以外的海上登船走了,看来她就没
想带你走。这样更好,省得你搅在里面我们的人更不好下手。肖童说,庆春,我想过去
和你当面谈谈,我有很多话想跟你说。庆春说,你还是好好休息吧,关于这两个月来的
情况我们会找机会认真听你说的,现在你应该好好休息。她用了一种非常事务性的口吻
结束了他们的通话,然后就把电话挂了。可过了没多久,肖童当当当地过来敲她的门。
她问清楚是他以后,犹豫半天才打开了门。肖童一进屋她就先发制人,她说肖童,现在
我们都是在工作,现在不是谈私事的时候。她没料到肖童居然说,我不想谈了,我只是
想,抱抱你。
  庆春愣了一下,还是拒绝:“我说了,现在我们是在工作……”
  肖童打断她,声音突然有些哽咽:“我知道,可这两个月来,我以为我不会活着再
见你了。这两个月一直在支撑我的就是你,是你给了我坚持下去的信念。现在,我只想
再抱一下你,然后我就走。”
  庆春有些感动,她点点头,说:“好,肖童。”
  他们两个抱在一起,肖童只是紧紧地,一动不动地抱住她。她感觉到他流泪了。她
听到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缘份了。”说完,他松开手,转身离开了
她。她听见那扇沉重的门在他身后砰地一声关住!
  然后,她彻夜未眠。
  她希望他还能再打电话来,她希望他能和她谈谈。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在这个把
他们俩连结在一起的案件就要胜利结束的时候,在他们久别重逢的时候,隔着一堵墙,
为什么突然会有这种离散的凄凉?他为什么就不能再打个电话来,细说原委,商量商量?
他真的绝望了吗?
  凌晨,天还没有全亮,电话响了。静了一夜的电话在此时叫得异常尖锐。果然还是
肖童。他的声音急促而慌乱:
  “庆春,是我,刚刚欧阳兰兰又给我来了电话,她没去海上,她说她现在在火车站
附近。”
  庆春心里一怔,问:“她在那儿干什么?”
  “她说她要走了,向我告别。”
  “她又在骗你,她一定和她爸爸在一起,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在海上了。”
  “也许吧,可我觉得,她没必要骗我。”
  庆春想了一下,说:“你马上下楼,在宾馆大门口等我。”
  她放下电话,匆匆忙忙地穿好衣服,一边下楼一边用手持电话向省公安厅报告,请
求支援。尽管她这时仍然认为这个突然的变化有百分之八十是虚惊一场。
  省公安厅在宾馆的车库里给她留了一辆车。她把车开出来,在大门口接了等在那里
的肖童和一直守在大堂的两位市局的便衣。他们向着破晓的霞光,穿过清晨冷清的街道,
直奔火车站驶去。
  他们赶到火车站时,站前的大钟刚刚敲了沉重的一响。他们几乎没顾上看是几点了
便跑进了候车大厅。已经有几个线路的早班车开始检票了。市局的同志出示了工作证,
检票员便让他们全都进了站台。庆春说,咱们得分开找,如果谁发现了他们,能抓就抓,
不能抓就跟踪他们上车。注意别伤了群众,她又对肖童说,要是你发现了,你就缠上欧
阳兰兰,要她带你一块儿走,然后你有机会还是打那个电话!肖童说好!
  她和肖童分开了,他们分头在两个站台上寻找。提着大包小包操着各地方言的乘客
从她身边争先恐后地跑过。因为是刚刚检票,列车上倒是空空的还没上去多少人。
  这是开往柳州的车。
  在这个站台上她没有找到欧阳兰兰,却在人群中找到了刚刚赶到的省厅和市局的同
志。市局至少进来了十几个便衣。省厅的同志说,火车站的各个出口已经封锁,欧阳天
只要进来了,就是瓮中之鳖。各出口的同志都看过通缉令上的照片,对他的相貌早就烂
熟于胸。现在关键是别伤了群众。
  车站派出所的同志也来了。介绍了情况:西边的站台是广州至湛江的“普快”,再
往西那个站台还没有车,在那空着的站台的右邻,是广州至福州的特快,也已经开始检
票放人了。
  便衣们四散而去,庆春跳下站台,穿过路轨向西边的站台走。时间还早,大多数站
台都还空着,发着寒光的铁轨静静地把躯干延伸进稀薄的朝阳和青白的晨雾中,越远越
显得朦胧。
  庆春这时还不知道,她和肖童等人一进站台就被欧阳天他们发现了。他们一直在站
台的柱子。楼梯。货亭的掩护下,和便衣们进行着一场惊心动魄的捉迷藏的游戏。欧阳
天本来决定他们三个人分散开走,但由于欧阳兰兰撕心裂肺地目睹了肖童带着便衣警察
追杀过来的一幕,精神已经崩溃,他只能和建军架着她往前走。去福州的站台上,便衣
重重,要上车显然已不可能。于是他们就往天桥上走,因为在另一个站台上,刚刚有一
列客车到站,天桥一端的出站口已经打开,他们显然是想从天桥走出车站。但他们刚刚
走上空无一人的楼梯,身后突然传来肖童的喊声:
  “兰兰!”
  欧庆春和另两个便衣这时恰从另一侧走上天桥,她一方面想站在高处向下看一看,
另一方面也是担心欧阳天会从这里往外走。肖童的喊声使她的目光投向对面的楼梯,她
看见欧阳兰兰绊倒在楼梯上,回过头来与肖童四目相视。肖童的喊声也惊动了周围的便
衣,空荡荡的楼梯上,三个被搜寻的目标立时暴露无遗。欧阳天和建军都张皇地没有动,
反倒是欧阳兰兰从怀里拔出了一支手枪,凶恶地对准肖童。肖童躲都没躲,依旧坦然地
向她走去。他面目平静地向她说了一句什么,但庆春听不见,因为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
声:“不许动,把手举起来!”许多支手枪从不同方向对准了楼梯上的人。
  庆春看到,欧阳天首先举起了双手,接着建军也举起了手。但这时她听见了枪声,
像小孩子玩儿的那种麻雷子,那种在北京禁放烟花炮竹后就再也没有听见过的麻雷子,
响得那么震耳,那么突然。连续的几声之后,她才看清欧阳兰兰手上还平端着一支枪,
而肖童已经瘫在了天桥的楼梯上。庆春嘶声大喊,同时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像是离开了
自己的躯壳。她不知道自己在喊什么,她只是下意识地竭尽全力想挽留住那个东西。
  这时便衣们的枪声也响了,欧阳兰兰靠在楼梯的栏杆上坐着,已被击毙。欧阳天和
建军拔出枪向天桥上挣扎逃去。便衣警察们从上至下两个方向奋勇地追击拦截,喊声和
枪声响成一片。欧庆春则反向地冲下去,她冲下去抱起了躺在台阶上的肖童,她哭喊着
肖童肖童!肖童的面容一片宁静。他胸口上全是血,嘴巴动动,已经说不出话来。他把
插在胸前衣服里的手拿出来,惨白的手上像花开一样点染着血的红色。那手上拿着厚厚
的一卷钱,一卷簇新的美元,递到庆春的怀里。他的嘴拼命翕动着,想要说什么,但听
不见声音。从他的表情和动作的配合上,庆春听懂他是在说这钱,他在说这钱是给她的,
让她收好,收好。然后,他就不动了。市局的同志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着,七手八脚
地抬起他来。战斗显然已经结束了。她看见他们抬着肖童磕绊着飞快地向外跑去,有人
打着手持电话呼喊着急救车。人们把她抛在身后,她孤独地伫立在天桥的楼梯上,手里
拿着那一万美元,她知道她的肖童已经死了。

四十七
  几乎是必然地,她梦见了金山岭。
  金山岭还停留在落叶的深秋。满山的荒林萎草,风凛烈而萧瑟,吹散了稀薄的凉雾,
也吹干了清晨的那一点点湿润,于是深秋的司马台就比任何时候更透出一份老到与成熟。
但是当太阳冉冉升起李觏(1009—1059)北宋思想家。字泰伯。南城(今属,寒秋的凄
凉和苍茫便仓皇地退避三舍。初升的太阳是多么让人振奋啊!一草一木都点染出欣欣向
荣的昌盛,这使她用充满希望的心情毫不费力地向上攀登。斑驳的长城在山岭中沉着地
出没,阳光给它带来明亮与色彩,也带来阴影。阴影更加凸现了长城的险峻和雄劲,也
让你看到那些悲壮的残缺和销损。这残缺和销损不仅暗示了生命的规律,同时也展览了
死亡的美丽。
  她不觉得一点冷,一口气爬到了顶峰。从这里她再次看到了千古大险古北口,看到
了瘴气空蒙的雾灵山,看到了碧水晴天的密云水库和若隐若现的北京城。她想欢呼,想
笑的创立者和主要领导人之一。毕生致力于捍卫和宣传马克思,却发现自己有点孤独。
  她没有看见肖童。
  她惊醒的时候才想起肖童还在医院的太平间里躺着呢,身上盖着白布,和她一样的
孤独。她早上赶去的时候,短暂的抢救刚刚结束。医生拿了死亡鉴定书要求单位里的人
或者死者的亲属签字,市局的同志推给省厅,省厅的同志正在犹豫,她来了。
  省厅的同志说:“哎,你来的正好,这里有个字,得你来签。他算是你们的人吧,
我们签不太好。”
  她问:“人呢?”
  答:“已经送到太平间去了,送来的时候已经不行了。”
  她说:“我要看看他。”
  省厅的同志迟疑了一下,还是帮她联系了医院的工作人员,带她去了太平间。太平
间里空空的,只躺着他一个人。省厅的同志担心她是女同志,见了死人会害怕,因此主
动帮她把盖在肖童身上的白布掀开,让她看了一下脸马上又盖上,而她却说:“麻烦你
们,在外边等一下好吗,我想单独陪他坐一会儿。”
  省厅的同志和医院的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好半天才用一种理解的表情,对她的胆大
无畏和与死者深厚的同志感情给予了敬佩,默默地退到门外去了。她坐在肖童的身边,
自己轻轻地把白布拉开。肖童的脸上安详而平静,看不出一丝一毫的痛苦和恐怖。这使
她回忆起天桥楼梯上枪响前的瞬间,肖童也是这样坦然。他面对那歇斯底里的枪口,还
向欧阳兰兰平静地说了句什么。他说了句什么?是说他的孩子吗?也许他没有想到自己
会死,也许他想到了却迎着死而去。这个场面逼使庆春想到了昨晚,在白天鹅宾馆的客
房里,他最后一次抱她时已经说了绝望的话。他说他知道和她已经没有了缘份,她不敢
再想他是不是因此才视死如归!
  此时,肖童栩栩如生的面容竟给了她一个幻想,她让自己感觉他没有死,只是他太
累了睡得很深。他在白布下的身体是赤裸的。她没有去看他胸前的伤口,她怕血腥破坏
了他的宁静和纯洁。她拿起他的一只手,捧在自己的掌心里。他的手有些冷,但还是柔
软的。她轻轻抚摸着那只手,把它贴在自己的脸上。她的泪打湿了他的手,她用自己的
嘴唇又替他擦拭干净。在这个大地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互相拥有着彼此,这一刻竟是如
此地缠绵和美丽。
  省厅的同志又进来了,有的人眼圈有点红。他们和肖童素不相识,并非为他而悲痛。
他们是为她,她和肖童告别的情形令人动容。他们默哀了一会儿,扶起她,把她扶到外
面,他们看到了她满目的泪水。他们劝她,她说不用担心我没什么。
  她要求省厅的同志帮她找到医院的一位负责人,向他表示肖童可以向他们捐献一对
角膜。那位负责人负责地问,请问你是他什么人,你能不能代表他呀?她说我是他的未
婚妻,他生前有这个愿望。负责人似乎觉得未婚妻有些不够法定,又问,死者还有别的
亲人吗?庆春说,他父母都在国外,我是他在国内唯一的亲人。省厅的同志也义务地为
她作证,于是那负责人握了她的手,说,我代表医院感谢你,也感谢死者。
  她替肖童填了表,签了字。又看着一群白衣天使把肖童抬出太平间,推进手术室。
她在手术室外一直想着肖童的那双漂亮的眼睛。她确信那眼睛已经永恒地留在了自己的
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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