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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平和的声音随即在院子里响起,“将人带上来”
声音还未落下,都护府大堂侧厅的窗边人影微动,麴崇裕悠然的坐了下来。从支起的窗棂下,只能看见裴行俭的半边身影,院中的情形却是一目了然,眼见穿着一身锦袍的张二被差役带了上来,大喇喇的站在那里,他的嘴角顿时弯成了一个惬意的弧度,“看来这张二倒是不用咱们操心了。”
王君孟站在他的身后,点头笑道,“正是,虽然裴守约的那几个庶仆把人看得牢实,可张二是何等人物?敦煌张氏的嫡支子弟,便算不成器些,也不是寻常人惹得起的裴守约想吓他,只怕是打错了主意。”
仿佛为了印证两人的话,院子里的张二在听到“堂下报名”的惯例问话时,傲然扬头看着裴行俭,语气里没有一丝恭敬,“启禀堂上,某,高昌县,尚贤乡,武骑尉张山远是也。”
裴行俭神色平静的看着他,脸上慢慢露出了温和的笑容,“原来是张骑尉。来人,看座。”
院子里,几个打扮体面的张氏族人相视一眼,脸上不禁都显出了几分得意,还算这个长史识相十几士子模样的年轻人则是愕然之后,便露出愤愤之色——这一案等了这么许久终于开堂了,没想到这新来的裴长史却也是个欺软怕硬帷帐里的都护府官员有的有些意外,有的则摇头笑了起来,朱阙便低声嘟囔了一声,“如此一来,还怎么审”
张二呵呵一笑,抱了抱拳,“多谢长史”在搬来的高椅上端坐下来,目光左右一扫,飞扬之情溢于言表。
都护府外,有眼尖之人隔着栅栏门看得清楚,便叫道,“那姓张的坐下了”
“哗”的一声议论声顿时在人群中响了起来,张二乔六争牛之案,虽然不似那窃牛飞贼闹得满城风雨,但经过昨日的告示后,也已是无人不知,众人更是好奇此案跟窃牛的怪贼有何关系:此案十分明白,张二家中的那二十头牛犊多半便是乔六的,去年并无牛瘟,好好的一群牛犊怎么可能全死了?只是敦煌张氏势大,张二又是勋官,都护府里无人愿意为了一个白身的学子得罪张家罢了。而新来的这位裴长史,宁可自家吃亏也要担下节流之事,又有神算之术,大概是个清明的。却没想到,此刻还未开审,他就已然对张家人另眼相待了一时满街的人群中,失望的叹息、鄙夷的冷笑,处处可闻。
都护府的院子里,裴行俭的声音依然是不急不缓,“今日请张骑尉来此,原是有一事需张骑尉前来分解。生员乔其雨有诉云,他赴长安赶考,家中牛群托予骑尉看顾,约定一年之后,所得牛犊对半而分,如今张骑尉却不遵前约,吞没了他家牛犊二十头,反而向他索要一年放牧所得,不知张骑尉对此作何解释?”
张二坐着叉了叉手,“启禀长史,那乔六分明是赖账不成,便来污蔑于我我念舅甥之情,尽心尽力帮他看护牛群,只是去年天时不好,牛犊无一成活,与我有何干系?既然无牛犊可付,他原该付三头母牛给我以做看牛之资,他却看中了我今年春天新买的一群牛犊,非说全是他家的,此等贪婪无行、诬告长辈之人,长史正该将他罪上加罪,流放千里才是”
话音未落,一位士子便怒道,“胡说,分明是你见乔六落第、父亲又病了,明知他等着卖牛以还来回盘缠和药费,却故意乘火打劫世上怎会有你这样黑心的长辈?”
张二“腾”的一声便站了起来,戟指骂道,“哪里来的小混账,也敢在公堂上当面诬赖于我”
那士子还要回嘴,站在堂下的白三已踏上一步,厉声喝道,“肃静”他声如洪钟,顿时把满院子人都唬了一跳。
裴行俭神色不悦道,“张骑尉,此乃公堂,你若不想坐,那便撤座”
张二怔了一下,抗声道,“是那小儿郎污蔑于我”
裴行俭并不接话,只淡淡的道,“撤座”
有衙役上来便搬走了高凳,张二顿时呆住了,那群士子则各个脸上露出了笑容,谁知裴行俭又道,“来人,把适才胡乱插言之人轰出去”
两个差役走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把刚才发话的年轻人推出门去,又“咣”的一声关上了栅栏门。
裴行俭冷冷的看了下面一眼,“谁再乱说乱嚷,休怪我不客气”
院子里立时变得肃静起来,士子们和张氏族人相互瞪了几眼,脸上都有些忿然,却也不敢再开口。
窗下的麴崇裕手指撑着下颌,微笑着点头,“各打五十大板,这一招,倒也漂亮”
王君孟却“哼”了一声,“我倒想看看,他怎么能把张二定做是窃牛之贼张二何等身份,说他窃牛,谁肯相信?那些牛犊分明就是乔六的,此事尚贤乡人人心中有数,只是无人敢得罪张家,出来替乔六说话罢了难不成,他还真敢对张二上刑?”
麴崇裕轻轻的一笑,“若是如此,那便太好了”
王君孟瞟了站在堂下的几个差役,也笑了起来,“正是,今日只要裴守约敢动刑,哪怕只打十杖,有老黑在,那张二便休想活着出这院门届时不知敦煌张氏肯不肯忍这口气,放过这位裴长史”
眼见院子里已彻底肃静下来,裴行俭才重新开口,“张骑尉,依你之言,这二十头牛犊绝不是你家外甥乔六的,可是如此?”
张二站在那里正有些不自在,闻言忙用力点头,“自是如此”
裴行俭问道,“不知这二十头牛犊,却又是从何而来?”
张二挺了挺胸脯,傲然道,“不过是去年深秋时有突厥牧民经过我乡,我见他所牧牛犊甚好,便买了二十头我乡的保长、里正,还有乡邻均可作证”
裴行俭点点头,“把几位也带上来。”
没过片刻,裴行俭的几位庶仆便分别带着几个乡绅模样的人走了上来,几人都是衣衫整洁、气色红润,互相见了都点头示意,又向张二笑了笑。张二心里顿时踏实了下来。
裴行俭按例又问过了几人的名字身份,便微笑着问道,“适才张骑尉有言,他去年秋日在突厥牧民手里买了二十头牛犊,不知尔等可知此事?”
几人前日突然被差役从家里带走,本来还有些慌乱,但到了府衙,却并未入狱,而是分别单处一室,吃喝用度半点不缺,此时又见裴行俭问得客气,也都纷纷笑着点头,“正是正是这些牛犊都是张骑尉从突厥牧民手中所买。”这西州的牛羊买卖都要订立市券的,唯有从突厥牧民手中购买,是无人可查,无券可查,官府也奈何不得。
裴行俭笑容里露出了几分轻松,“好,按我朝律例,三人以上为证者,则可为定论,如此甚好,也不必再麻烦审理了。”
张二笑得嘴都咧开了,“长史果然明察秋毫”
士子们相视一眼,都有些难以置信——连原告问都未问一句,这位长史居然就要结案了?有人忍不住便狠狠的“呸”了一声。一旁的张氏族人自是相视而笑,而另外几个牛贩兽医之流,脸上都露出了几分鄙夷无聊的神情——早知是这样走一番过场,他们来看这热闹作甚一个衣着破旧的年轻人更是大大的打了个哈欠。
裴行俭却恍若不闻,扬声道,“来人,拿笔墨纸砚来”随即便看向张二,笑得和煦之极,“既然要结案,还劳烦骑尉将购买牛犊的经过写下来,何时何地向何人购买,花了多少钱帛,此人大致年貌名字,写好之后,按下手印,此案便了。”
有杂役果然便抬了案几过来,又在上面放了笔墨纸砚,张二笑嘻嘻的伸手拿了笔,略一思量,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帘帷里,都护府的官员都是相视苦笑——若让他们断案,结果大约也不会相差多少,却绝不会如此草率,如今叫了这么多人进来观看断案,外面大街还围了那么多人结果不但窃牛贼影子都没见,争牛案也是草草了结,如此一来,莫说裴长史,便是他们出去也要被人指脊梁骨侧厅里,王君孟已忍不住哈哈大笑,“玉郎,此人竟然如此草包,倒是浪费了我等那般安排”麴崇裕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见张二已写完供状,按下手印,他脸色一变,猛的站了起来,“不好”
王君孟吓了一跳,看着麴崇裕已然有些发青的脸,“怎么了?”
麴崇裕咬牙看着院子里张二那张得意洋洋的笑脸,跺脚道,“这蠢货上了裴守约的当”
王君孟愕然看了看院子里的张二,又看了看麴崇裕,实在不明白他怎么上了当。
裴行俭此时已然将张二的供状拿在手里,上下仔细看了一眼,笑容更是暖若春阳,“有劳张骑尉了请一边退下,稍待片刻便好,白三,你快去把凳子搬来,伺候好骑尉。”
那些士子顿时再也压抑不住,嗡嗡的议论起来,各个神色都有些愤恨。裴行俭脸色顿时一冷,“谁再敢胡乱说话,莫怨本官判你一个藐视公堂”
停顿了片刻,裴行俭才看向适才说要作证的那几位乡绅,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诸位都是亲眼看见了张骑尉买牛,不知如今可还记得当时之事?”
那几人忙都点头,“自然记得。”
裴行俭呵呵笑道,“当真都记得?果真都是好记性。”
几人也都笑着点头,有一个便道,“那是……”裴行俭却立时道,“不必说了”随即便笑吟吟的道,“来人,把这几位乡绅带下去,让他们分别把事情经过写下来,那张骑尉是在何时何地买牛,价格几何,卖牛之人相貌如何,年纪几许,逐一写个清楚,在供状按下手印再带回堂上”
那几人顿时有些愕然,裴行俭满面笑容,柔和醇厚的声音清清楚楚的回荡在院子里,“诸位不必担心,你们既然都记得清楚,下去写明白便是,只要各位的供词与张骑尉大致无甚出入,那论理减盗牛一等,该杖一百、徒一年的伪诈之罪,自然也不会落到各位身上。”
众人的脸色顿时都变了。此事张二自是早便托人暗示过,当时他们也一口答应了下来,可前日那差役们来得突然,几个人又都是分开照看的,这细枝末节的东西,哪有机会去相互对证?难道就这样乱编一通,胡乱写下来?可这位长史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若是对不上,那便是伪诈之罪张二眼睛一瞪,立刻便要站起来,却觉得肩头一沉,又狠狠的跌坐了回去。
白三郎低头盯着他冷笑道,“长史吩咐你坐下,不得开口,你最好听话,不然,我白三的拳头可不认得什么骑尉不骑尉”
张二张了张嘴,看着头顶上那双凶光毕露的眼睛,感觉到肩上那铁爪般的力道,到底还是不敢再有异动,脸色顿时便有些灰了。
他这模样,落入院中几个证人眼里,众人心里不由更是一冷,隐隐间明白此事只怕难以善了。当初应了张二此事之时,原想着不过到公堂走个过场,卖个人情,谁知事情会突然急转直下到如此地步?难不成真为他,挨那一百杖,流放上一年?
有人略机灵些,立刻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道,“上官明鉴小的只是听张二说过此事,并未亲眼目睹,因此也不知内里究竟如何,适才一时糊涂应了上官,是小的不是,望上官恕罪”
他这一开头,余下之人哪里还敢犹豫,纷纷跪倒磕头,只道并未见过此事,无法作证,只求上官饶恕。
裴行俭脸上依然带着淡淡的笑容,转头看向张二,“张骑尉,你看这如何是好?难不成还得让差役立时去贵乡重寻证人?”
张二再是迟钝,此时也知道事情不妙,就算自己此时再提出证人来,也来不及再对口供,想了想只能站了起来,冷冷道,“此事原是某的不是,事隔数月,这些乡邻记不清了也是有的,只是牛犊的确是某从牧人手中所买,与那乔六绝无关系”
裴行俭笑道,“好有你此言,本官便放心了。”说着转头看向院中,“你们谁是保长,谁是里正?”
保长和里正相视一眼,走上两步,“小的们便是。”
裴行俭微笑着扬了扬手中的供状,“不知你们谁人见过那突厥的牧人?”
两人此时哪里敢嘴硬,立刻都摇头,“小的不曾见过。”
裴行俭又看向另外几人,“你们是张骑尉的邻里,你们可曾见过这卖牛的突厥牧人?”
众人一起摇头,裴行俭笑着看向张二,“张骑尉,不知你能举出何人见过卖牛的这位突厥牧人?”
张二想了片刻,刚才他是胡乱写的时间地点相貌,只怕找到谁也不可能对上这份口供,心里不由恨得发痒,冷声道,“张某是在野外偶然与此人相遇,随手买下牛犊便赶了回来,不曾有他人见过。”
裴行俭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微冷,“你的意思是,数月之前,有一突厥人独独与你在野外相见,又卖了你二十头牛犊?”
张二点头道,“正是”
裴行俭哈哈大笑起来,“张都尉,你此言甚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