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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用到了一半,杜氏忽然吹了吹茶杯里的烟雾,悠悠道:“听秦大姑姑说,你已经想通了,不再挡着善宁的婚事,甚至要为她送嫁?”
秋善宁,正是秋叶白一母同胞之亲妹。
秋叶白夹菜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朝杜氏微笑:“是,儿女婚姻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杜氏看着他,片刻,温然而无奈地一笑:“你若是能想通便是好的,你身子三年前受伤到如今都没有好利落,罚你大冷天在祠堂抄写经文,我和你父亲都心疼呢。”
秋夜白垂首:“都是叶白的错。”
杜氏看他低头用膳,也不再多说,含笑地点头:“很好。”
一炷香后,秋叶白放下筷子,看向杜氏,温然而恭和:“多谢母亲赐饭。”
杜氏正看着书,没有抬头,只摆摆手:“且去吧。”
仿佛她召唤这个庶子在雪地里站了那么久,不过是为了赏赐一顿饭,说一句话罢了。
“是。”秋叶白垂下眸子,掩掉眼中玩味,对于杜珍澜这样的人来说,卑躬屈膝的人见多了,忤逆倔强的人更是触怒了她,反而倒是他这样不卑不亢,自然大方又不失恭敬,偶尔出手却狠辣的人,反而叫她新鲜。
人一觉得什么东西新鲜,反而不会随意下定论和处置。
但他转身从帘子里出去的霎那,杜氏的声音忽然再次漫不经心地响起:“那个叫宁夏的丫头,处置了罢,跟在哥儿们身边,迟早把好好的哥儿带坏了,不成个样子。”
秋叶白身形一顿,心中讥诮,到底是容不得冒犯了她权威的奴婢么,只道:“是。”
离开了风华阁,风雪极大秋叶白慢慢地走着,直到回到自己所在地,看着在远处正在等着他的两个丫头,慢慢踱了过去。
“主子。”宁春眼含泪水地匆匆而来,抱着一件略旧的披风给他披上,宁夏洗干净了脸,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甚至轻蔑地冷哼了一声:“又被夫人罚站在雪里了么,真真是没用。”
宁春朝着宁夏怒目:“你说什么,不是主子,你早就死了!”
宁夏冷笑,不说话,转身进了房。
倒是秋叶白忽然看着宁春,笑了笑:“春儿,你真好。”
宁春看着他俊秀的容颜,羞涩地低下头:“四少爷。”
秋叶白柔声道:“你可愿意为我做一件事儿?”
宁春羞涩地点点头:“您自吩咐。”
秋叶白笑了笑,挑起她的脸颊,轻声道:“为我——去死可好?”
他,不,她——秋叶白最喜欢的,便是美人了,即使惊恐的美人也很好看,比如面前的宁春。
“四少爷……宁春……宁春……。”宁春脸色苍白而惊恐,想要说什么,但是看着秋叶白冰凉含笑的眸子的光,仿佛天地之间最凉的雪光让她觉得喉头一梗,什么都说不出来。
秋叶白唇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地道:“二哥许了你什么,调你去他的院子,甚至是姨娘之位,所以你可以罔顾你亲姐姐宁夏的性命,也要断送四少我的性命?”
宁春面如土色,最终她还是噗通一声软在了地上,颤着声音道:“四少爷……主子,饶了宁春吧,宁春只是……。”
秋叶白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悠然地松了手,转过身向房内慢慢走去,留下瑟瑟发抖的宁春跌坐在地。
进了房内,秋叶白不意外地看见宁夏坐在一只小炉子边,一向倔强的面容上,已经是泪流满面,看见秋叶白进来,她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并不说话。
秋叶白看着她跪在自己面前,也没有一如既往般怜香惜玉地去扶她,而是转身坐在布置简单朴素的暖炕上,顺手取了一边台上一直温着的茶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品了一口之后方才慢条斯理地道:“怎么,可是对我处置你妹妹有意见?”
宁夏跪在地上,眼底闪过痛色和悔色,随后木然地道:“是宁春背叛四少的信任,也是宁夏辜负了四少的信任,宁夏无话可说 。”
从那时宁春跌倒,引来了章婆子的注意,暴露了她的行踪,让她陷入绝境,也等于将四少陷落入危机之后,她再就开始怀疑宁春了,再想起宁春最近在四少被关入祠堂之后便行踪可疑,还有那些多出来的金银首饰……所有的一切都昭示着得清楚明白,宁春有问题。
秦大姑姑的背后是什么人,她会那么巧地出现在那里,如果不是那一位的意思就是有人陷害了,可是不管如何,这个四少爷不遵父母之训导,指使丫头携带荤物进入祠堂,冒犯祖宗神明的罪名,四少爷是担定了。
今日不知道四少爷使了什么法子平安脱身,若是按着那一位平日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还有她的手段,除非四少决心叛出秋家,否则只怕是不能平安从她的风华阁里出来。
秋叶白看着她,片刻,搁下手里的茶盏,淡淡地道:“可你依旧跪在这里,便是依旧不想放弃保她一命是么?”
宁夏闭上眼,泪水滑过她惨白的脸颊:“是宁夏欠了四少,只是家母闭眼之前,有过嘱托照顾家妹,只要您能让宁春活着,什么都可以。”
秋叶白看着她,挑眉:“什么都可以?”
宁夏一顿,立刻点头,四少的天地不在这秋家里,四少的能耐和心性更不是寻常闺阁女子可比。
所以,宁春在他眼下做的那些小动作,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只怪自己不曾好好地教好这个妹妹,四少只要留下她一条命,就已经是恩典。
秋叶白看着她,心中轻叹了一声,姐妹到底是骨肉至亲!
不过,不正是因为宁夏这样的性子,自己才信任这个丫头的么。
片刻之后,秋叶白品了一口白瓷杯子了里劣质茶叶泡出的茶水,淡淡道:“去把她的脸剥下来制成人皮面具吧。”
大夫人既然想只给她留一个不忠心的宁春,那她就给大夫人一个宁春。
这般轻描淡写,却带着冷酷的命令,让宁夏身上一颤,随后恭敬地伏下身子:“是!”
打发走了宁夏,秋叶白走到窗边,推开窗来,看着窗外阴郁的天空。
苍茫青天,皑皑白雪,寒意逼人。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一转眼,到这世间已经十八年,偶然间午夜梦回,仿佛还是觉得身在梦中,自己还是那个在藏书馆里替父亲整理他的藏书和无数枪械的少女,转眼间醒来,却已经在这个世间做了个假男儿十数年,只为保住自己的命,不必沦落到那最悲惨的地步去。
却不想也有了自己的新的天地,到底没有闺阁女子的束缚,加上被送到庄外长大,遇到了自己的师傅,让她比这个时代的女子更有机会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她却也在江湖磨砺中,变得冷漠,甚至冷酷,前生那个朗然阳光的寻常少女仿佛已是旧梦。
只是若非如此,她在被接回秋家的第二日只怕就没命了。
——老子是四少坏心眼的分界线——
秋府
杜仲楼
“什么,秋叶白那个混蛋竟然毫发无损地从夫人的楼里出去了?!”男子的声音陡然拔高起来。
“是,二少爷。”小厮偷偷抬眼看了男子因为愤怒和惊愕而略显狰狞的俊秀面容一眼,赶紧低头。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暴虐的光,随后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怒,阴沉地道:“哼,杜氏那蛇蝎心肠的贱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填房,平日里仗着自己公主的身份不把咱们家里任何人放在眼里,容不得任何人冒犯她,手段酷毒,这一回倒是稀奇,竟然把违背她命令的秋叶白就这么放出来了?”
小厮大惊,左右看看,赶紧颤抖着低声道:“我的二爷,您可别这么说话,千万小心隔墙有耳,大夫人身边的人可都是司礼监出来的!”
秋凤雏冷笑一声,眼底闪过冰凉狠厉的光:“这一回算秋叶白好运气,进了祠堂还能活着出来,不过下一回,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第四章 运气
看小说“就爱读书”。92to。 “少爷,您这是何必……四少爷去年才回来,也不得老爷看重。”安和瞅了自己主子一眼,轻声道。
秋凤雏原本生就一副秀气非常的娃娃脸,看着纯秀,此刻听着小厮的话,那脸孔上生出很不协调的狰狞来,他冷笑:“何必,我的母亲就是死在他母亲的手上,他若是不回来也就罢了,既然回来了,怎么能让他有好日子过呢,若是他死了,想必五姨娘那个贱人一定会很痛苦。”
何况,他真是太讨厌秋叶白那种波澜不惊、温文尔雅的模样了,一个养在庄子上的野小子,凭什么做出一副尊贵清雅贵公子的样子,真是虚伪。
安和有点无奈地暗自在心底嘀咕,其实二爷到底还是嫉恨着四少爷回来的时候,刚好撞上六小姐办赏花宴,请来了不少大家闺秀,二爷原本和几位公子爷远远地站着吟诗作画,引了不少小姐们的注意,却不想一转头见着四少爷走过,顿时所有的小姐们的目光都被四少爷夺走了。
虽然知道是个不打眼的庶子,但是二爷已经是将这番仇和记下了,新仇旧恨一起,二爷对付四少爷的手段倒是越来越狠辣。
“可是您都已经下了两回手了,没一回成功的,四少运气似乎比您好。”安和低声嘀咕。
闻言,秋凤雏顿时大怒,一把揪住安和的衣领:“你说什么?!”
安和赶紧把脑瓜子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求饶:“没有,小人什么都说!”
秋凤雏狠狠地盯着他,随后眯起眸子:“哼,那个混蛋运气确实好,否则若他是个女儿身,又在我秋家行四,呵呵呵呵……他一定会是天底下最惨的人,秋家会成为他的地狱!”
安和乖觉地低头下去,不敢再说话。
他心中却默默地想起了那个流传了多年的宛如诅咒一般的——命令,或者说说属于每一代秋家四女的厄运。
朝廷钦天监天天祭书有言,开国大族秋家出生的第四个孩子,若为女,必为灭国毁君之妲己妖星降世,必定要溺杀或交给交给宗人祭为皇族之妓,人人可驭,至死方休。
历代秋家第四女无一不是悲惨结局。
四少爷,还好不是生做了四小姐,确实是他的运气。
……
——老子是四爷威武,还不快点跳坑,公主殿下明儿要出来鸟的分界线——
风华阁内暖意融融,精致的兽头香炉内燃着名贵的沉水香。
清一色低眉敛目的蓝衣侍女们安静地站着,各自捧着汗巾香膏等物,只等候着门帘内的女子沐浴完后款步而出。
珠帘摇动,
杜珍澜扶着秦大姑姑的手款步坐上她的精雕黄花梨软榻,闭着眼任由身后的侍女为她擦拭满头的青丝,另外一个小侍女则自动跪下取了玉锤为她锤腿。
“公主,四少爷让人给您送上一份他亲笔在祠堂里抄写的佛经。”秦大姑姑轻声道,顺带将搁着手抄佛经的银盘送上。
杜珍澜睁开细长的眸子,看了眼那佛经,一边随手翻了翻,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嗯,今儿跟着他的是哪个丫头?”
秦大姑姑道:“是宁春,昨日宁夏那丫头去天云塔上为四少爷取一册《地藏经》,却不想失足从塔上掉了下去,一路撞到塔角,摔得整个人血肉模糊。”
一边的侍女们听得这般详实的表述略微脸色发白,但看着秦大姑姑平静的模样,杜珍澜轻笑了起来:“啊,真是可怜,血肉模糊……岂非看不清脸了。”
秦大姑姑点点头:“是。”
杜珍澜翻书的手顿了顿:“真巧。”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有一种奇怪的冰冷的气息,让侍女们微微心中发寒。
但下一刻,杜珍澜翻书的手上一停,从书里摸出一张精致的薛涛签来,她挑了下眉,拿着书签在鼻下一闻,随后闭起眼:“绮罗香……呵,咱们家这位四少爷还真是个知情达意的。”
绮罗香,乃是百香经中记载之神香,生于极阴之处的水火相交之间的焦木所炼制,理气安神尚在其次,最好的作用便是行经暖宫,调理阴阳,最是驻颜,极为难寻觅,有市无价。
而秋家主母每到天寒地冻便不爱出门,而便是夏日她穿着都比寻常人多几分,是人人皆知的。
而且秋家主母,确实还有痛经之症,这就不是人人皆知了。
寒者,经脉不通也,气滞血瘀也,正对绮罗香之妙处。
秦姑姑点头,依旧面无表情:“是,四少爷知情达意。”
杜珍澜笑了笑,懒洋洋地闭上眼,嗅闻着那绮罗香,雪白精致的面容多了一丝慵懒媚色:“给四少爷送一盏燕窝,并两筐子银丝炭过去,天寒地冻,他腿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