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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投给啥人?”
“我们方才投的那些碗,你都看清爽没?”
“看清爽了。”
“就投我们投过的那些碗里!”
“好吧。”
然而,挺举刚站起来,马掌柜却眼珠一瞪,指着他喝道:“你……小子,想……做啥?给我坐……坐……坐下!”
挺举看下老潘,不无尴尬地坐下。
“起来!”马掌柜又冲他叫道。
挺举不知所措,见众人连嘘声也没了,全都望着他们,越发紧张。
马掌柜猛一挥手,推开老潘,冲挺举叫道:“过来,扶住本掌柜!”
挺举迟疑一下,只好扶住他。
马掌柜站稳脚跟,看向老潘,声音很大:“你再讲一遍,这让我来,是要做啥哩?”
“丢豆子呀!不是跟你早就讲好了嘛。”老潘的声音近乎哭了。此时的他,真正后悔当初没听齐伯的话。
“豆子哩?”马掌柜向他伸手。
“要到那边去领。”老潘指一下案子左端。
马掌柜一步三摇,在挺举搀扶下去领豆子。老潘生怕闹出事体,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
场上所有目光尽皆盯在这场闹剧上,众人无不憋住笑,全场反而安静。
俊逸脸色紫胀,恨不能寻个地缝钻进去。
“丢哪儿?”马掌柜领到豆子,故意转向老潘问道。
“丢进前面这排碗里,一只碗只能丢一粒!”老潘的脸涨得通红。
“给钱!讲好了的!”马掌柜甩开挺举,向他伸出另一只手。
老潘从袋中摸出五块银元,递给他。
马掌柜一粒一粒地数豆子,数过一遍,再伸手道:“不对,是十五粒!一粒一块!”
老潘头上的汗水直流下来,在口袋里摸半天,却只掏出八块,只好跑回来,从大把头那儿拿过七块,回来递给他。
众人无不屏住呼吸,伸长脖子,紧盯马掌柜。
马掌柜将十五粒豆子挨碗丢下,丢一粒,说一句:“只能丢一粒。”丢到一半,手中没豆子了,转对老潘,做个怪脸,两手一摊,“老潘,没豆子了!”
众人再也憋不住,哄场大笑,嘘声一片。
老潘哭笑不得,众目睽睽之下,却也奈何他不得。鲁俊逸两手抱脸,不无痛苦地蹲在地上,面孔扭曲,脸色变成猪肝。查敬轩老眉拧起,脸色阴沉,两眼紧紧闭合。只有彭伟伦冷蔑地看着这场热闹,嘴角上挂起阴狠的嘲讽。
至关重要的总董选战开始了。
按照章程,五名总董由当选的十五名议董选举,候选对象也是这十五名议董。长案上摆着十五只碗,每个碗上照例写着当选的十五名议董的名号。
选举场所也换过了,在布置一新的三楼会议室。刚刚当选的十五名议董排成一个纵队,排在首位的是普选时得豆最多的查老爷子,第二位是彭伟伦,第三位是张士杰,俊逸排在第十二位,后面是马克刘。
查老爷子领到五粒豆子,当众丢进所选中的碗里。他丢的第一只碗是自己的,另外三粒是祝合义、鲁俊逸和周进卿三名甬商议董,还余一粒,顺手丢给了张士杰。彭伟伦上场,丢三粒给粤商(包括他自己),另外两粒给了他选中的苏商和徽商。张士杰则分出其中一粒,丢在鲁俊逸的碗里。
接下来,写有鲁俊逸牌子的白碗里,不停有黑色豆子叮当作响丢进。
丢完豆子的查敬轩和彭伟伦,尽皆睁大眼睛,望着丢进鲁俊逸碗中的人和手,听着里面豆子的叮当响声,脸色各现诧异之色。
鲁俊逸的表情由错愕变作惊惧。
豆子丢完了,所有的白碗尽被封住,张士杰、祝合义、马克刘三人共同数豆子,张襄办出面,将豆粒数最多的五只碗推到最前面,按序排好。
所有的人无不惊呆,因为白碗的排序竟然是:鲁俊逸,11粒;查敬轩,10粒;彭伟伦,9粒;张士杰,8粒;詹启来、祝合义,各8粒。
查敬轩老脸涨成紫茄子,鹰一样的目光盯向鲁俊逸。
彭伟伦也盯过来。
所有目光皆盯过来。
鲁俊逸傻了,好半天,方才回过神来,连声叫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再数数!”
不待有人念出名次,查敬轩狠盯俊逸一眼,鼻孔里重重地“哼”出一声,一拂袖子,大步走出选举室。
望着查敬轩的背影,彭伟伦陡然爆出一声长笑,亦大踏步走出。甬商、粤商议员的所有目光,无不异样地盯向鲁俊逸,有跟着走出的,有留下看热闹的。
“苍天哪!”鲁俊逸欲哭无泪,两手捂脸,不无痛苦地蹲在地上。
入夜,在位于大英租界靠近四马路的一处西式小宅院里,环境雅致,打扫一新,新来上海的阿秀在同乡阿姨服侍下,坐在新置的柏木大浴桶里洗去一身尘垢与疲惫,美如出水芙蓉,换上俊逸专门为她购置的西式真丝内衣,轻柔如绵,滑腻如脂,坐在镜前,精心地为心上人粉黛梳妆。
楼下客堂,一张小方桌上摆着几碟子饭菜。
院门半掩,齐伯静静地坐在院中一把竹椅上,倾听着外边巷子里传来的任何响动。
人定了。入更了。俊逸没有回来。
交二更了,饭菜早凉了。俊逸仍旧没有回来。
阿秀守不住了,不无焦心地走下楼梯,问齐伯道:“齐伯,我阿哥他……不会出啥事体吧?”
“不会的。”齐伯冲她笑笑,“今朝商会选举,事体多,老爷讲好晚点来呢。”
“嗯,晓得了。”阿秀回个笑,转身上楼。
就在阿秀苦苦等待的同时,查家深宅大院里,静寂如死。
烟房里,查敬轩躺在榻上,一口接一口地抽闷烟,水烟枪发出有节奏的咕噜咕噜声。查锦莱小心翼翼地跪在一边亲自侍奉。
二人的脸尽皆黑丧着。
秋已深,秋凉如万道薄刃刺透窗纸,阵阵袭来。查敬轩情不自禁地打个寒噤。查锦莱赶忙起身,拿起一条外袍,披在查敬轩身上。
查敬轩微微睁眼,朝门口努下嘴。
查锦莱悄悄起身,走到门口,将门启开一道缝,透缝看去。烟房外面的空旷砖地上,一团黑影跪在地上,就如一尊雕像。
查锦莱合上门,返回查敬轩身边,席地坐下,点下头。
查敬轩放下烟枪,斜躺下来,闭上眼。
不知过有多久,一声嘹亮的鸡啼传来。
查敬轩打个惊愣,身子动一下,睁开眼睛。
查锦莱也被鸡啼声吵醒,揉眼道:“阿爸?”
查老爷子指着门口:“快,看看那人,还在不?”
查锦莱走到门口,再次开道小缝,而后关上门,回到查敬轩身边,坐下,点头。
“哦?”查老爷子忽地坐直,“快,快请俊逸进来!”
“阿爸,”查锦莱恨恨地咬牙道,“让他跪去,跪死他!”
查老爷子白他一眼,站起来,匆匆穿上鞋子,颤巍巍地走向门口。查锦莱也忙站起,紧跟几步,扶住他。
查老爷子打开烟房的门。
门外,俊逸依旧当院跪在硬地板上,头上、身上结了一层白雾。
“俊逸,俊逸!”查敬轩急赶过去。
没有应声。
查家父子真正急了,合力将俊逸抬进烟房。
“快,快叫丫环,”查敬轩急急吩咐查锦莱,“用温水给俊逸敷擦身子,灌姜汤!”
大选之后的第三日,商务总会依程序召开首届总董会。
五名总董络绎走入会议室,鲁俊逸走到查敬轩特别购置的总理位上,但没有坐,只是站在椅子右边。
其他四位总董各依席次就座。左上首,查敬轩;右上首,彭伟伦。挨住他们的是张士杰与祝合义。
见俊逸迟迟没有落座,士杰笑道:“鲁总理,你不落座,我们都得站起来了。”
“诸位总董,”俊逸咳嗽一声,清下嗓子,缓缓说道,“这个座俊逸不能落。今天是首次总董会,俊逸郑重宣告,俊逸请辞上海商务总会总理之职!”
几人面面相觑。尤其是彭伟伦和张士杰,各睁大眼盯向俊逸。
“查总董,彭总董,张总董,还有祝总董,”俊逸逐个看过去,言辞诚恳,“俊逸请辞总理,非一时冲动,是深思三日之后作出的郑重决定,没有通融空间,望诸位理解并成全。至于新总理人选,作为临时执事,也作为总董之一,俊逸提议两个候选人,一是查敬轩总董,二是彭伟伦总董,由五位总董丢豆子决定。”
言讫,俊逸从随身所带的袋子里取出两只白碗和牌子,摆在面前,又拿出五粒豆子。
诸人尽皆傻了。
俊逸将五粒豆子一人一个,摆在众人前面:“现在开始投豆子,碗中豆粒数多者即为上海商务总会首任总理。俊逸不才,先投为敬。”在查敬轩的碗中丢下一粒豆子。
其他几人谁也没有动手。
俊逸看向查敬轩:“查总董,该你投了。”
“俊逸,这……”查敬轩面色略显尴尬,“别是不合程式吧?”
“凡事不可勉强,”俊逸执意请道,“俊逸实意请辞,敬请查总董尊重俊逸意愿。就章程而论,虽然是会员普选议董,议董普选总董,票数最多者为总理,然而,如果当选总理请辞或出其他意外,就当由全体总董举选新总理,俊逸请辞,由诸位总董举选新总理,理所当然!”
“既是此说,敬轩就不勉强了。”查敬轩站起来,将豆粒投在自己碗里。
俊逸看向彭伟伦道:“彭总董,该你了。”
“嘿,嘿嘿,嘿嘿嘿,”彭伟伦连出几声怪怪的冷笑,“这桩事体真还是一波三折嗬!”拿起豆粒,顺手放进口里,咯嘣两声咬碎,“在下这也算是投了!”
俊逸看向士杰:“张总董,请!”
“唉,”士杰摇头,长叹一声,“这是唱的哪一出哩!”站起身,将豆粒投进查敬轩碗里。
不待俊逸叫名,祝合义已将豆粒丢给查敬轩。
“诸位总董,”俊逸将查敬轩的白碗拿在手里,“上海商务总会五名总董全员出席首届总董会,原总理鲁俊逸请辞,五位总董公选新总理,四名总董投豆,一名总董弃权,合乎商会章程,选举有效。作为临时执事,俊逸宣布公选结果:总董查敬轩独得四豆,当选为上海商务总会首任总理!”退后一步,将座位摆正,向查敬轩伸手,“查总理,请入主席!”
商会二次选举,总理选给查敬轩,大出丁大人意外,惊怔良久,方才继续转起他的佛珠子。
“不仅如此,”如夫人轻轻地为丁大人敲背,小声道,“鲁俊逸这还在查门外面跪一宵呢!”
“是跪在查敬轩烟房外面,”车康补充说,“听说半个身子都冻僵了。”
“这人真就是一摊烂泥,扶不上墙哩!”如夫人柔软的小手游走到丁大人脑后,两个拇指同时按住风府穴边的两个风池穴,稍稍加力。
“是哩,”车康应和道,“他这是不识抬举。照理说,老爷成全他介大一桩事体,他该跪在老爷书房外面才是。”
“你是哪能晓得的?”丁大人看向车康。
“是查家传出来的。姓鲁的这般表忠心,查家上下四处嚷嚷,上海滩怕是无人不晓了。”
“老爷,”如夫人顿住手,恨道,“妾身养狗多年,真还没见过养不住的狗哩!”看向车康,“老车,你说是不?”
“是是是,”车康连连点头,腰哈得更低了,“十万两银子也收不住他的心!”
“是条好狗呀!”丁大人总算接上一句,转对如夫人,“养不住,就撒手吧。”
“老车,”如夫人转对车康,“这就过去,把存他庄上的银子全取出来!”
“好咧。”
商会刚立起来,北京急电丁大人进京。丁大人无奈,只好留下襄办,让他等候商会拿出商约后,邀英人赴京签约。临行前夜,丁大人歇在如夫人房里。
鸡叫头遍,丁大人匆匆起床。
“老爷呀,”如夫人一只肘弯子撑在枕上,一手揉搓睡眼,“鸡才叫呢,你起介早做啥?”
“得去书房,有些材料需要整理。”
“再睡会儿吧,贱妾帮你去整。”
“不用了。”丁大人顾自穿衣,“你管好自己事体就成。”
“我晓得有人帮你!”如夫人嘟哝一句,语气不无哀怨,“听说你还要把那个小妮子带进京城,老爷呀,不是贱妾吃醋,是妾身担心你呀。毕竟上年岁了,身子骨打紧,对不?”
“瞧你想到哪儿去了?”丁大人给她个白眼,半是嗔怪,半是斥责,“这孩子是老夫特意寻来调教的,这要带她敬献老佛爷。前次觐见老佛爷,她一直在叨叨曲戏,还向老夫抱怨身边没个能对腔的!”
“真没想到哩,”如夫人变过脸色,翻身下床,赤脚过来,伏他肩头发嗲道,“是妾身想多了!”抚他前胸,“老爷这里顺顺气,甭跟贱妾一般见识!”
“好了好了,”丁大人挪开她手,“对了,老夫走后,你要多多关注商会。有它在身后,老夫在京里底气就会足些。”
“查敬轩他……向来与咱泰记不合谱,不肯听话咋办?”
“查敬轩落势了,你须当心的是彭伟伦,他是袁世凯的人,姓袁的近来有点见不得老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