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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祥只顾忙活,顺口说道:“和麦小姐到天使花园去了。”
葛荔二话不说,飞身径去天使花园,见院中人声鼎沸,闪到一边,四下一瞄,爬上一棵大树,骑在一根枝丫上,隔树叶望去。
葛荔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
院子里,十几个衣着整洁的残障儿童抱住麦嘉丽的双腿,哭作一团。麦嘉丽把孩子们抱起一个,亲一口,放下,再抱另一个。站在一边的挺举也揉眼。
麦嘉丽亲完所有孩子,从袋中掏出钱袋子,双手递给挺举。挺举接过,退后一步,朝她鞠躬。麦嘉丽不再抱他了,学中国礼节回鞠一躬。
二人礼毕,麦嘉丽在孩子们的簇拥下走到院门外面,跳上一辆候在边上的黄包车,再次与挺举和孩子们告别。
挺举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与麦嘉丽说话。麦嘉丽从包里掏出一张纸头,递给挺举。
黄包车渐去渐远。
挺举手捧那张纸头,眉头凝作一团。
葛荔惶惑了。
挺举回到茂平时,五十石大米已装上小船。然而,河浜埠头全被卖粮的船只堵上了,阿祥干着急却出不去。
“阿祥,怎么回事儿?”
“阿哥呀,”阿祥跳下小船,苦丧起脸,“看这样子,怕是天黑也撑不出去,麦小姐那里七点开船,我们必须在五点之前送到,哪能办哩?”
“这这这……”挺举指向河浜,“方才还有水路呢,哪能说堵就堵上了?”
“仁谷堂今朝收米,原本散在河浜其他地方的粮船全都拥过来,一下子堵上了。”
“仁谷堂收米了?多少洋钿?”
“三块八。”
“啊!”挺举震惊了。
“我们仓里这一千石,直赔一千块了。”
一石米仅卖三块八,比去年同期直落一块,而市场零售价高达七块,这条街的所有米行对外批售依旧六块,挺举长吸一气,不无痛苦地在河浜边蹲下,望着一条条船上的一张张充满无奈、愤怒、焦急的脸庞,不由想到第一次卖给他五十石的昆山老人,又想到自己在老家亲眼看到的种粮人的种种不易,陷入长思。
有顷,挺举的手不由自主地伸进口袋,掏出麦嘉丽给他的那张纸头。
是一份英文电报,上面曲里拐弯地写着几行字母,挺举一个也不认识。但他晓得上面的意思,麦小姐已经把全文译给他了。
印度饥荒,麦小姐从上海运米过去,而此地,大米却……
挺举的眉头渐渐拧起来。
挺举的眉头越拧越紧,远看就如两只弓着腰的蜈蚣。
陡然,一个大胆的念头就如一粒火苗从挺举的心头点起。这火苗刹那间变成一道亮光,亮光越来越亮,照见他的所有心田。
挺举两眼圆睁,眼珠子油亮,眼前一片光明。
“阿哥?”一直守在旁边的阿祥小声问道。
“收米!”挺举猛地起身,拳头用力一挥。
“收米?”阿祥大怔,“阿哥,是送米呀,不是收米。这船是出不去了,要不,我们转车送吧!”
“哦,”挺举这才愣过神,歉意地朝他笑笑,捏紧拳头,“转车走,你立即联系车行!”
送完大米,已是黄昏。
挺举交代阿祥处理后事,自己走到江边,望着滚滚不尽的黄浦江水及水面上渐渐亮起来的点点船火。有大船,有小船。
挺举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码头边上那艘行将驶往印度的巨轮。巨轮上的大烟囱正在冒出滚滚浓烟,汽笛已经响过两次了。船身很漂亮,上面的客人多是洋人,全在船上了。其中一个就是麦小姐,货舱里还有他刚刚装上去的五十石大米。
挺举一动不动,一直站在岸边,看着巨轮在最后一声汽笛响过之后,缓缓离开码头,驶入茫茫江水。
挺举已经得知,这船巨轮将在最快五天、最慢七天之后,抵达目的地。也就是说,麦小姐的印度天使们只需坚持一周,就可吃到来自中国的香喷喷的大米。
此时此刻,挺举的心田再次被茂平河浜边油然划过的那道亮光充满。在渐行渐远的巨轮最终淹没在夜幕里时,挺举的心也最终铁定了。
是日晚间,挺举到天使花园安顿好众天使,到小饭馆里置办几道小菜,抱坛老酒再奔马掌柜阁楼。
“你小子,”马掌柜乐呵呵地看着他摆弄菜盘子,“我还以为你不再来了呢!”
挺举没有睬他,顾自摆碗倒酒。
“弄来介许多小菜做啥?”马掌柜端过一碗,一气饮下,抹下嘴皮子,斜下摆满小桌面的五六道小菜,“马叔的嘴没有那么馋,有酒就成了!”
挺举在他对面坐下,递给他一双筷子,亦举筷道:“甭装了,我晓得你连中午饭也还没吃哩。”
“还有早饭哩,”马掌柜夹块鸡腿,边嚼边说,“不瞒你讲,马叔今儿睡一整天,就等你呢。”
“马叔呀,”挺举吃几口,举碗道,“你这讲讲,那日收米一事体,你早晓得是个陷阱,为什么又怂恿小侄呢?”
“呵呵呵,你小子真不傻哩,来来来,喝酒!”马掌柜举碗。
二人干了。
“你小子,这生马叔的气了?”
“小侄不敢。”
“马叔告诉你吧,那日的事体,马叔还能看不出来?马叔是故意不提醒你,马叔就是让你败掉他的钱,让你败死那个姓鲁的!小娘比哩,我就不信,他的命真就那么好,他就真的能够一直发财!”马掌柜恨恨地倒酒,将酒坛子在桌面上磕得咚咚直响。
“马叔呀,”挺举摇头长叹,“我讲句不该讲的,你介大年纪了,这还在玩小孩子过家家哩。”
“咦,”马掌柜小眼圆睁,“我哪能个过家家哩?你小子讲话得个分寸,他姓鲁的——”打住话头,端起酒碗,咕嘟咕嘟一气灌下。
“马叔呀!”挺举慢悠悠地拿起筷子,夹口菜,送到嘴边,却不吃,眯眼望着振东。
“讲呀!”振东急不可待了。
“你真想败掉鲁叔?”
“那还有假?”振东来劲了,“我马振东这辈子就和这姓鲁的飙上了,不败光他,我不姓马!”
“马叔呀,”挺举轻轻摇头,“晓得啥叫螳臂当车不?似你这般,莫说是一千两,纵使三千五千两,于鲁叔都是拔根毛哩!不瞒你讲,鲁叔得知收米赔钱,当下给小侄六千块洋钿,四千八是买米的,另外一千二,全都交给小侄周转谷行哩!”
“唉,”振东长叹一声,“这姓鲁的有钱呀,这姓鲁的防着我呀!”猛地一怔,两眼放光,“姓鲁的防的是马叔,却不是贤侄,贤侄你——”
“马叔,”挺举摆手止住他,“小侄晓得你想讲啥,小侄此来,不是讲这讲那,而是来讨马叔一句话!”
“你讲!”
“马叔是想一辈子就这般过吗?就这般醉酒,赌博,住这小阁楼,让人骂作瘪三,活得人不是人,鬼不是鬼……”
“你小子,想说啥,直说就是,拐弯抹角做啥?”
“小侄此来,是想与马叔做桩大买卖,让人瞧瞧马叔究竟是不是个孬种,是不是个醉鬼!”
“哦?”振东盯牢挺举,“啥大买卖,你讲讲!”
“小侄得到绝密消息,就这辰光,印度正闹饥荒,市场上无米可买。而我们这儿呢,大米丰收,粮价奇低。如此巨大商机——”挺举故意顿住。
“这……跟我们有何关系?”
“马叔,小侄在想,如果我们大量囤米,坐等收米之人,岂不是笔大买卖?”
“啥人会来收米?”振东眉头拧起。
“洋人哪。只有洋人才能把米运到印度。”
“印度饥荒?洋人收米?”振东自言自语几句,凝眉沉思,有顷,蓦然抬头,指挺举笑道,“哈哈哈,你小子异想天开呀。哈哈哈,我说挺举,你这叫啥?叫赌,晓得不?”
“是场赌。马叔不是爱赌吗?怎么样,陪小侄玩这一把。”
振东长吸一气,眼睛眯起,有顷,伸拇指道:“你小子,是个人才,姓鲁的请到你小子,慧眼识才哩!不过——”
“马叔请讲!”
“你这想得不错,可姓鲁的未必肯听呀。甭看那人生意做得大,胆子却比耗子还小,平生只求一个字,稳!再说,前番你已经让他吃过亏了,他还会继续信你?”
“鲁叔那儿,由小侄去讲。如果不出意外,鲁叔或会听从呢!”
“哦?”
“眼下茂记被粤商逼到墙角,鲁叔无路可走。前番开会,鲁叔讲,茂字牌的所有洋行生意,全让广肇卡死了。鲁叔要各个行铺广开门路呢。”
振东长吸一气,闷思有顷,咚一拳砸在桌上:“好!只要姓鲁的肯听贤侄,马叔就豁出老命,赔贤侄玩宗大的!别的不敢吹,方圆五百里的所有米市,没有马叔不晓得的!”
“谢马叔了。不过,小侄得与马叔约法三章!”
“你讲!”
“从今日起,马叔必须戒酒,戒赌!”
“这才两章!”
“对此事绝对保密,任何人也不可泄漏!”
“好!”振东长吸一气,捏紧拳头,“马叔答应你了!不过,挺举呀,顺便也讲一句,这桩事体,你也不可让姓鲁的晓得马叔在里面掺和。一则是不让姓鲁的起疑,二则防个万一,就是事体砸了,你多个退路,只管眼睛一闭,把所有事体搁在马叔身上。反正马叔是只死猪,天王老子也不怕。要是事体成了,你就成全一下马叔,让马叔也在这上海滩上出口恶气!”
“成!”挺举端起酒碗,正要碰,似又想起什么,心里一沉,“马叔,仁谷堂挤对粮农,压低进价,大赚黑心钱。我们若是抬价收米,势必与仁谷堂过不去。仁谷堂掌控米粮公所,我们若和公所签有契约什么的,他们来找麻烦,哪能个说辞哩?”
“呵呵呵,”振东笑道,“说到这个,你得敬马叔酒了!”
“哦?”
“茂平的会费全让马叔赌了,仁谷堂收不到钱,前年就把茂平除名,我们眼下和他两不搭界呢!”
“呵呵呵,”挺举两眼放光,举碗道,“马叔,真有你的,来,为这场豪赌,干!”
在大多数粮农含泪泊靠于各大米行的埠头时,挺举跟在齐伯后面,第一次豪情满怀地踏上通往俊逸书房的楼梯。
听到脚步声,俊逸迎出门,握住挺举的手,将他让进书房,指着早已放好的客位:“挺举,坐坐坐!”
挺举坐下,乍一抬头,目光自然就落在对面墙壁的双叟字画上,整个身体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微微一颤。
俊逸感受到了他的这一颤,抬头望向书画,呵呵笑道:“挺举,这是你阿爸的,永远都是,只要你愿意,随时就可拿走!”
挺举没有笑,朝他拱手道:“鲁叔,小侄……不是为画来的。再说,此画既是先父输给鲁叔的,它就属于鲁叔。属于鲁叔之物,小侄无权擅取。”
“好好好,”俊逸朝他摆摆手,在主位上坐下,“你这讲讲,大中午的过来寻我,想必是有重要事体。”
“是哩,小侄想请鲁叔做笔生意。”
“讲讲看,是何生意?”
“大米的生意。”
“呵呵呵,”俊逸笑了,“我已经任命你是谷行执事掌柜,也就是实际掌柜了。谷行里的生意,你全权做主就是。”
“鲁叔,我想做的这事体很大,必须鲁叔支持。”
“有多大,讲讲看。”
“我想把上海及附近米市的所有新米,能收购的全部收购。”
“啥?”俊逸目瞪口呆,盯他看一会儿,不由自主地转向齐伯,“这这这……你疯了?”
“老爷,”齐伯笑了,“你让挺举讲完。”
“鲁叔,”挺举从袋中摸出麦嘉丽的电报,“请看这份电报。”
俊逸拿过电报,看几眼,皱下眉头,放在几案上。俊逸会讲几句洋文,但都是洋泾浜英语,对这电报是无能为力的。
“鲁叔,我查问过了,这电报上讲的是,印度气候失常,旱涝交替,正在闹大灾,市场上无粮可买,有洋人从我这里买米五十石,运往印度救急,这封电报是我特意求来的。”
“印度远在南洋之外,与我们隔着万水千山,八竿子也打不着哩!”俊逸再次皱眉。
“鲁叔,”挺举不急不忙,“洋人远隔重洋,不也跑到我们中国,这在与我们中国人做生意吗?”
“这……哪能对你讲呢?”俊逸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南洋诸国皆是米仓,即使印度闹灾,附近也有的是米,印度人不会舍近求远,坐等我们从这里把大米运去。”
“鲁叔,”挺举从容应道,“听麦小姐说,印度灾情已有两个多月,她的天使花园开始还能撑,这辰光却撑不下去,说是要断炊呢。照此推算,如果南洋诸国大米丰盛,两个月来当能平抑印度物价。因而我想,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南洋诸国要么也遭大灾,要么所产大米不足以供应市场。再从大理上去推,印度属于南洋,既然印度气候异常,其他国家想必好不到哪儿去。”
俊逸陷入长考,两手也不由自主地伸向几案,摸出烟斗和雪茄。齐伯摸出火柴为他点上,同时走到一边,将房门、窗门全部打开。
“那……”俊逸深吸一口,看向挺举,“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