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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得注意的是他用的是个人的亲笔信,征求论文意见,而没有采取一个部长命秘书打印若干份“定词”“文件”分发给我们这些人。这是学者的身份与作风,令人深为感动。
我详细地提出了一些较为重要的意见。他亲切复谢,并确言原稿的疏忽欠确处,一定照改——已附来改文。
但等到他的文章发表时,却是他的初稿,特别是几条应改进的小注,一仍旧貌——征询意见,欣诺改正的那些感人的经过归于乌何有之乡,世人亦无知者。
此事十分奇怪,我始终不明其中是否另有缘故——难道只是他的秘书代他结办此文发表事宜之时出于疏忽大意,误用了初稿?(《 茅盾 》)
周汝昌一家从1954年回到北京,本来住在东四以北的门楼胡同,三间正房,从出版社来说已经算是优待。但周汝昌家人口多,老伴没工作,三女两子,孩子们长大上学都要花钱,周汝昌每月薪水八十多元,交房租则需28。59元,占了收入的三分之一,生活十分困难,于是换到阴面住南房,这样房租的负担比原来减少了。但从此室内是很难见到阳光了。
关于这次搬家,周伦苓是这样说的:“住进门楼胡同北屋三大间后,后遇调整住房,房租一下子调高了很多,而我父亲当时也就几十元工资,生活很紧,住不起了,他就向社方提出调房的意愿。后来古典部领导去西北组稿,就让我父亲同去。我父亲临行前千嘱咐万嘱咐,要等他回来后再说,可没想到,社方趁他外出之机,坚持让我母亲搬家,由于我母亲忙不过来,社里就‘帮’我母亲把家搬到了南屋。房子一下子小了许多,有很多东西无处放,就临时放在屋子外屋檐下的石台阶上。没料到,由于漏雨,我家有许多珍贵的字画就这样毁坏了。南屋的房租估计是北屋的一半左右。顾学颉很快就搬进了北屋。”
到了1959年春,迁居到无量大人胡同十四号,“无量”是谐音,其实是明代功臣吴良大人胡同。这个院子原先是大红色的大门,对门有巨大的椿树和槐树各一棵,门内也有一株巨大的槐树,很是气派,不过后来这三棵大树都被砍伐了。门外气派,院内则比较简陋,中间是二层楼的砖房,像个小教堂,把院子分割成东西两个小院。东院是三排房子,不像住宅,不知当年的吴大人宅是派何用场。周汝昌就住在这个东院最南排的最西端,开始是两间,后来增至三间,但后窗外一道大黑墙,是外交部门名人丁西林等住宅的后墙,这道墙遮挡住了阳光,使屋内终年阴暗。
这样度过几年以后,俄文翻译家陆风调往西安,居室空了出来,周汝昌向单位申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得到总务科的批准,除保留了一间原住的屋子之外,移住到陆风腾出来的屋子——里外两间,中间向阳,后窗户能见到大片蓝天,感到豁然开朗,心情愉悦。虽然实际上仍然相当窄紧,周夫人和孩子们挤在内室,外间用书架隔开,里面支一单人木床为周汝昌的卧榻,外面“书房兼客厅”。
周汝昌家过日子老是入不敷出,几乎每个月都要向朋友和同事借钱以维家用,一发薪水还了旧债,再向另一个人借新债。有一封周汝昌于1964年6月4日写给黄裳的信中说:
裳弟:刻得书,知捎件妥收,慰甚。……词话即寄,缘月底连邮费亦须等发薪(明日即可得工资)。兄处常如此以语,弟或以为奇,他人更不能置信耳。笑笑!
连寄书的邮费都要等发了工资才能拿得出,可见那时一到月底,就真到了几乎没米下锅的境地了。
同住在无量大人胡同的有出版社同事孙用( 1902—1983 ),周夫人和孙夫人关系好,1961年前后都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家属装订厂做临时工,周家就经常向孙家借钱。孙用是翻译家兼鲁迅研究专家,自学英语和世界语成才,译有匈牙利诗人裴多菲和波兰诗人密茨凯维支的诗选以及普希金《 甲必丹女儿 》( 即《 上尉的女儿 》)等,《 鲁迅全集 》中的《 呐喊 》、《 彷徨 》、《 华盖集 》和三本《 且介亭杂文 》都是他负责注释。
到了1980年6月,周家又搬迁到北京东城朝阳门内南小街北端八大人胡同113号,这个名字也是音讹,其实是明代的“把台( 把总 )大人胡同”。后来又改名为南竹竿胡同。用周汝昌自己的话说,这是他回到北京后的第三处“巢痕”( 宋词人用语 )了。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红楼无限好,夺目夕阳红人缘履痕雪泥鸿爪(5)
这个院子原来是文化部副部长夏衍( 1900 —1995 )的宅第,在北京的四合院中,单院规格算不到中上等,但正房有大红抱柱,前廊后厦,厢房也带走廊,有二门,有门房,如果独家居住,那也算得“豪居”了。夏衍原来是独院居住,周汝昌则得到了五间正房,有厕所、厨房、自来水设备,而其他厢房等屋室的住户则只有同院一个水管龙头。
周汝昌能改善居住条件,是受惠于在《 人民日报 》工作的姜德明( 1929年生 )。周汝昌在《 人民日报 》的《 战地 》副刊发表文字,姜德明到无量大人胡同周宅送报纸,看到周家情况,很惊讶地说:“您怎么住的这个样子!我们想不到,您写个报告,我立刻想法儿代为上报。”由于姜德明的帮助,国家有关部门特派了梁光第到周家实地观察证实,积极寻找更好的住所。最后选定了夏衍的旧居。那时夏衍“文革”灾满,已经另迁华居了。
周汝昌刚搬进八大人胡同时,见二门花墙上写着一行大字,在墙里面,对着正房: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这应该是“文革”初批斗夏衍时造反派写的。
这个院子本来是挺不错的,靠二门有一株杏花,近正房偏东有竹子,正房廊台下左右有花池。但院中还有其他住户,不久,东厢某家带头盖起了红砖房,占了半个院子,西家也仿效照办,于是院子的格局全变了,当中只剩下一条小走道,让人感到憋闷得连喘气也不舒坦了。不过正房廊下,还可以摆设仿古瓷桌瓷凳,周汝昌在80年代每天坐在桌旁读书研究,还是有一份惬意的。过年贴春联,周汝昌亲自书写,贴于廊柱上,法书龙行蛇走,韵味盎然。但后来胡同的环境也被一家“金笔厂”给破坏了,机器响,塑料臭味,工厂外的黑煤堆满了道路……尽管如此,周汝昌对这所住处还是颇有感情的,到90年代再次迁到红庙的洋楼里,就连一点老北京四合院的影子也没有了。笔者还记得,在周家往迁红庙那一段,自己正好去北京,见到周伦苓,她说虽然已经大体上搬了过去,但周先生还在南竹竿胡同住着,要再多稽留些时日。那情怀可能正像陶渊明《 五柳先生传 》和《 归去来兮辞 》中所描摹的吧。周汝昌曾赋诗曰:“东城谁记旧巢痕?也有三迁似孟门。廊柱阶栏俱有意,桃符红满院乾坤。”对老房子的流连,其实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眷恋。
八大人胡同113号的原主人夏衍,周汝昌有过一面之缘。那也是80年代初期,香港《 文汇报 》的吴羊璧来京组稿,邀请文学名流聚会。周汝昌还记得座次从右向左,依次是夏衍、钱锺书、冰心、曹禺、戈宝权、夏承焘、吴闻,自己叨陪末座。当时也就是一般的座谈,但时序迁移,风流凋谢,现在回想这样的聚会,那也是昙花一现,不可再得了。
夏衍是新文艺工作者中的左翼,新月诗派里面的饶孟侃,则算右翼了。但周汝昌和他也有过两段因缘。“五四”新文化运动之后,新文学社团如雨后春笋,其中的新月诗派,是颇有声名的。新月社是胡适、徐志摩、梁实秋、闻一多等人于1923年在北京发起的,1927年又在上海创立了新月书店,1928年3月10日则创刊了《 新月 》月刊。这是一个既有社团又有书店、杂志的实力很强的文学流派,比起鲁迅参与的一些文学社团来,无论时间的长短还是成员的知名度和影响的大小,都可谓大巫见小巫。即以陈梦家于1931年选编的《 新月诗选 》而言,其中的作者除了徐、闻和陈自己外,就还有饶孟侃、孙大雨、朱湘、邵洵美、林徽因、卞之琳、沈从文、朱大柟、刘梦苇等人,真可谓名下无虚士。
不过,这个大名鼎鼎的新月社在20世纪的50、60、70年代的三十年里,在大陆可就几乎是“反动派”的同义语,除了闻一多因为后来成了“烈士”幸免外,其他成员都被看作是反对鲁迅和左翼革命文学的资产阶级文人。
周汝昌和饶孟侃的第一段因缘在成都。周汝昌从华西大学转入四川大学后,住在梅园小区中竹木搭成的棚屋内。有一天,有两位不速之客叩门来访,访者就是饶孟侃和他的弟子解毓葵,两人都是四川大学外文系的教师。这可能是同事之间联络感情的意思吧。解毓葵已经见过面,就当中间人向周汝昌介绍饶孟侃,也顺口提道:“他是徐志摩、闻一多的老友。”周汝昌一听,近乎本能地回应说:“那是新月派呀。”话刚出口,就有点后悔,因为当时已经在批判这些“资产阶级文人”了。果然,解毓葵脸上有些讪讪的,但饶孟侃则毫不介意,说:“我就是新月派。”态度坦荡,让周汝昌顿生敬意。
四川大学外文系教职员工开教研会,系主任赵澧领着大家去学校不远处的望江楼公园,在茶馆里一边品茶观竹,一边开会讨论。这种颇富诗意的开会方式让大家都感到愉快,周汝昌更是心情开朗,他平生最怕的是“坐办公室”。
这种“茶会”也还是要严肃讨论工作的,那时已经实行教师互相听课,然后彼此提意见。饶孟侃的英文水平很高,口语发音更胜过全系的人——因为四川本地人土音比较浓重,影响发音。不过周汝昌发现了他的一个小毛病,在讲课时用“you see”这个垫语用得太频繁,成了不自觉的语病。不过饶孟侃生于1902年,是老教师,年高望重,脾气耿直,别的教师大概有所顾忌,都没有提过。周汝昌总是一种直爽较真的癖性,就在会上直言不讳地提出来,而饶孟侃听着,手里作笔记,一点儿也没显出不愉快的神态。这让周汝昌对饶先生更加敬重。
第二段因缘在北京。饶孟侃于60年代初也从四川调回京城,到中央外交学院任教,隔了六七年,又和周汝昌故交重逢了。这时饶孟侃早已不再写新体诗,开始作律诗绝句古风等传统体裁诗歌了—— 新诗人到晚年都弃新拾旧,这好像成了“规律”。饶孟侃每有所作,就或寄或送,抄给周汝昌赏评。周汝昌记录下两首《 杜少陵先生颂 》,后来写入自己的小品文中。周汝昌还记得,有一次饶孟侃特意来告诉自己,说在一次诗会上,陈毅外长出席了,和饶孟侃亲切握手,敬称为“老诗人”,让饶孟侃十分高兴。
但最有纪念意义的,是饶孟侃邀请周汝昌一起去香山访寻曹雪芹的遗迹传说,时间大约在1963、1964那两年之间。
周汝昌虽治红学,但对不是专门搞红学的人,从来不主动往这个话题上引。没想到饶孟侃竟对曹雪芹也颇有兴趣,一天,他到周宅访谈,忽然说城西香山一带樱桃沟风景最为佳胜,估计当年曹雪芹可能在此地盘桓过。正巧当时周汝昌的红学考证也涉及传说中“健锐营”是大兵营盘,附近可能是曹雪芹隐居之地,就在香山一带。这真是酒逢知己,两人立刻约好时间,选择了一个“新秋佳日”一同去登香山寻访雪芹遗迹。
两人赶个早,约好到城外再吃早饭。那时北京城还不像今天这样“人满为患”,坐车也还不懂什么叫“堵车”的苦恼。饶孟侃对这一带早已很熟悉,领着周汝昌进入一家早点铺,油条、烧饼、麻花、豆浆、甜食……丰盛而且干净。饶孟侃让周汝昌入座,自己跑前跑后,要了半桌子面食。周汝昌后来回忆说,心喜胃口开,自己从来没有在野外吃得如此丰盛,如此可口,如此饱食。
吃过饭,两个人就从卧佛寺开始,历经樱桃沟、玉皇顶、碧云寺、香山,再转向健锐营的正黄旗、佟峪、北辛村……一路上碰到好风景,就驻足流连,遇到老房子,也向住户打听,闲话一回。两个志趣相投的文人徜徉在山水间,感受着历史文化,边走边谈,当真是人间乐事。
饶孟侃比周汝昌年长十六岁,但他是个老诗人,性格比周汝昌更浪漫而外向,他对登临的每一处风景,都表现出深厚的感情,经常高谈阔论。二人登到玉皇顶,那儿本来就罕有人迹,一个小山头,还有一座古庙,神像也在,不过这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