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对热爱文史而且已经才情发越的青年周汝昌,进入燕园就读,当真是“得其所哉”。周汝昌不止一次回忆和感叹对母校的一往情深和无限眷恋:“燕园才是我的‘学术人生’的起步和成长的美好家园故土,也是我的‘精神乐园’。”那美丽的校园,丰富的藏书,卓越的师资,自由的讨论,浓郁的学术氛围,对那些有天分有才情的莘莘学子来说,真是天堂一般的境界。
周汝昌的中文好,英文也好。他一入学,就因入学考试成绩特别优异而获准一门必修课“大一国文免修”( Freshmen Chinese Exampled )。“大一英文免修”( Freshmen English Exampled )的资格开始没有得到。英文课的老师是Mr。Ridge,英国人,曾是英文版《 北方中国之星 》( North China Star )的主编,跛了一只脚,讲课态度严肃。上第一堂课时周汝昌坐在头排,对口语提问都抢先回答,而且答得十分流利,到第二堂课时,Mr。Ridge见周汝昌仍然坐在头排,就对他说:“你不要回答了。”言外之意是要让别的学生都有练习的机会,在下课时写了一张字条,让周汝昌去找系主任。
系主任是Mr。 Harold E。 Shadick( 谢迪克,后来是美国康乃尔大学的名教授 ),周汝昌也听过他的莎士比亚戏剧课。他见了条子就对周汝昌说:“你的大一英文免修了。我给你写个条子,你去见Ms。 Speare吧。”Speare女士教19世纪英美文学课,见又来了一个学生,心中十分高兴。周汝昌则有些疑难地问她自己上这门课是否会有些吃力。Speare女士笑容满面地回答说:“I don't think so。You are wele to my class,since your English is so quite qualified…”( 我不这样想。既然你的英文这样好,欢迎你到我的班上…… )不过,周汝昌听下去,觉得Speare女士讲课并不精彩,因此兴趣不高,成绩也就平常。他喜欢的课是谢迪克老师的莎士比亚戏剧课,听得十分入迷。谢迪克是地道的“不列颠”口音英语,周汝昌受其影响,讲英语也偏重英国发音。
作为燕京大学的“新鲜人”( Freshman,意为一年级新生 ),在1940到1941这一年中,周汝昌还有一件堪可记述的“优胜事略”:参加国剧社粉墨登台演出。大学里都有各种社团,对刚入校的新生,各社团都大力宣传,招兵买马,今天的各大学仍然如此。周汝昌受遗传和家庭环境影响,自幼对音乐和戏曲情有独钟,他刚入校就加入国剧社是很自然的。除了古琴和筝之外,周汝昌对各种民族乐器也有所涉猎,所谓哀丝豪竹,颇得“手挥五弦,目送飞鸿”之妙诣。对津门特有的法鼓—— 大鼓、铙、、铛、也很拿手。但对“管子”—— 大型吹奏乐器则不在行,因为身体清瘦,缺少吹奏乐所需要的充沛气力。
报名参加燕京大学国剧社,第一次聚会活动的地点在“岛亭”,这是俗称,正名是Luce Pavilion( 鲁斯亭 )——因为是美国人鲁斯先生捐款修建的。作为新成员亮相,周汝昌唱了一段《 汾河湾 》里的青衣。这是一个唐代的故事,说的是一段夫妻父子的传奇经历。薛仁贵投军后,妻子柳迎春在寒窑生下儿子薛丁山,长大后每日打雁养亲。后来薛仁贵功成封爵,回乡探亲,行至汾河湾,遇薛丁山,忽然有猛虎出现,薛仁贵发袖箭射虎,却误伤丁山致死。夫妻二人在寒窑相会时,薛仁贵见床下男鞋心生疑虑,柳迎春说是儿子的,薛仁贵要见儿子,才知道就是被自己误伤的少年,夫妻二人不禁大为悲伤。周汝昌所唱就是柳迎春的段子:“娇儿打雁无音信……”剧社的领导田淞评价说,还行,只是嗓子还没有放开——意思是潜力还可以发掘,还要继续努力。
不过,后来的几次正式“彩唱”,周汝昌却不再唱旦角,都是唱的小生:在《 虹霓关 》里扮演王伯当,在《 春秋配 》里扮演李春发,在《 三堂会审 》里扮演王金龙。《 虹霓关 》和一次《 春秋配 》是在燕园演唱的,地点在贝公楼大礼堂;另一次《 春秋配 》是在北平城内东三条的协和小礼堂。演唱《 三堂会审 》则是后来的事了。
《 虹霓关 》是隋唐之际的故事,秦叔宝( 秦琼 )带领瓦岗军攻打虹霓关,关上守将辛文礼出战,被秦琼手下的王伯当射死。辛妻东方氏为夫报仇,阵上擒获王伯当,见王相貌英俊,让丫鬟说合嫁与王伯当归顺瓦岗寨。在洞房中王伯当指责东方氏不报夫仇,将其杀死。
《 春秋配 》演的是明代书生李华( 字春发 )与两个女子姜秋莲、张秋鸾之间悲欢离合的大团圆故事。
《 三堂会审 》是明代故事,说吏部尚书的公子王金龙与妓女苏三( 艺名玉堂春 )相爱,历尽种种坎坷曲折。王金龙后来当了巡按,而苏三却被鸨儿卖给山西商人沈燕林作妾,沈燕林被正妻皮氏与其奸夫赵监生毒死,苏三反被诬陷为下毒凶手,王金龙与藩司潘必正、臬司刘秉义三堂会审苏三,终于使苏三平反昭雪而团聚。
这些戏曲故事,其思想内容在今天看来当然是精华和糟粕杂糅,但当时却是非常流行的,而中国的戏曲,其艺术魅力主要在唱、念、作、打的表演,那种在哼唱比划中蕴藏的浓郁的诗意,故事内容其实是次要的。周汝昌痴迷演戏,也有自幼环境无形影响的因子,他年幼时,母亲常有意无意给孩子唱戏曲听,也是排遣闺中情怀吧。
给周汝昌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就是母亲唱《 春秋配 》:“李春发,在荒郊、扬鞭马,猛抬头、观则见、大姐妈妈;年长的、也不过五十上下,年少的、约只是、二九一八……”母亲那悠扬的声韵,在周汝昌幼小的心灵里幻化为场景和形象,仿佛看见荒郊野外那个头戴公子巾的李春发和逃难的姜秋莲及其乳娘相遇……
所以周汝昌很小就十分迷恋那戏剧里的公子巾,希望自己也能戴上一顶表演一番。没想到在燕园,这个幼年的愿望得到了实现,其少年人心情的兴奋和得意是可想而知的。第一次演完《 虹霓关 》,下场卸妆净面后,周汝昌来到台下找个座位继续看戏,旁边是同级学地质学的一个女同学,她激动地对周汝昌说:“你演得太好了!”周汝昌听了,高兴得不得了,嘴上谦虚客气,心里却说:真是高山流水有知音啊!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题记初入燕园足风流(2)
几次“下海”当票友,周汝昌对《 春秋配 》最有感情,印象更深,这当然和对母亲的回忆与眷恋有关。当年母亲一时学唱李春发的唱段,一时又学那乳母抢白李春发,一时又模仿李春发因遭误会而说“小生拉马去也!”的悠长声韵,都印在了孩子幼小的心灵中。所以,周汝昌对《 春秋配 》里的唱词,一直到晚年还念念不忘,特别是那段西皮原板和过门夹白。
蒙君子、致殷勤、再三问话,虽则是、男女别、不敢不答。
——(过门小生夹白)大姐家住哪里?——
家住在、罗郡城、魁星楼下;
——令尊何名?——
儿的父、名姜绍、贸易天涯。
——大姐不在闺中,来到荒郊则甚?——
在家中、受不过、继母拷打,
因此上、到荒郊、来捡芦花。
周汝昌深情地回忆说,这段原版,不繁不赘,神完气足,实为名曲。加上和自己联袂演出扮姜秋莲的女同学卢鹤松有一副好嗓子,嗓音宽厚亮丽,而且是越唱越亮,真让人魂消魄散。
周汝昌在燕京大学演戏以及他对戏曲的爱好,他的燕大同学石建国① 老先生于2004年9月30日和10月2日给笔者写来两封信,提供了一些情况。今将两封信的有关内容转录于下:
我和周汝昌先生“三个三同”:①同乡,天津人;②同学,燕京大学同学;③同事,在天津海关(当时不知,因部门不同)。业余爱好也是“三个三同”:①京剧。他和名票张伯驹在一起,他说他会唱《 二进宫 》的生、旦、净的三人联唱,但净他则唱不了,不是不会,而是气力不足。伴奏方面,弦乐(京胡、二胡、琵琶)、笛、箫他都行,但管子不行,也是因气力不足。我是仅在台上演个丑角而已,伴奏的方面一点也不会。②曲艺方面,同爱好。他懂得伴奏三弦,指法甚精,台上有失误时,他能指出,我仅仅是爱哼唱,爱研究曲的词句。③我们都爱听白云鹏的京韵大鼓(今应当叫“大鼓书词”),我对此也是不通伴奏。好的大的方面我们虽然相同,但细微之处则相差太多。人家错了,他能指出,我常说这是“曲有误,周郎顾”。
周汝昌在南开中学读书的时候,和作家黄裳住同屋,同时同屋的还有黄宗江(他的表弟李金柜告诉我的),目前李金柜早已物故。黄裳于2001年12月21日在《 今晚报 》上登了一篇《 在天津听戏 》,里边说他看了周瑞安的《 金钱豹 》之后,回校后在宿舍里把被褥叠起来,模仿剧中孙悟空的枪背接叉,“曾为同寝室的周汝昌所笑”。
周汝昌在燕京和我同学时,曾在校内的国剧社彩唱过《 春秋配 》,扮演李春发(男主角),女主角姜秋莲由女同学卢鹤松扮演。还在校内演过《 虹霓关 》扮王伯党,卢鹤松与其妹卢鹤柏扮东方氏和丫鬟——丫鬟也是一个硬配角。两剧都有剧照,存至今日。与同学卢氏姊妹近年还都有一定的联系。
周汝昌对传统戏曲的爱好,后来在他的学术研究中融化为他所标举的“中华大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如他在一篇名为《 反二簧与狱神爷 》的文章中对谭叫天的《 碰碑 》和梅兰芳的《 宇宙锋 》、《 黛玉葬花 》、《 女起解 》都津津乐道,其中有这样一段:“梅先生的唱,配上徐兰沅、王少卿那种大方家数而又考究异常的托腔与过门,真是无法形容的美,令人心折而魂醉,令人唾壶击碎,就叫做‘此曲只应天上有’吧。如今已成广陵散了。……三大段反二簧,我尤喜苏三那一段。那是独角戏,满台空空荡荡,在丝竹琴音与铜撞星儿的异样美妙的声音里,她一人徘徊思念,柔肠万缕——就这样一个不幸的女子,‘充满’了台,唱出了诗的境界,绘出了诗的画卷。这是心声,这是美,这是悲剧,这也是中华文化的特殊创造。这是‘戏’吗?我看更是中华的诗!”
1994年笔者代《 太原日报 》文化版的编辑安裴智向周先生为该报副刊约稿,周先生首先写了一篇《 太原随笔 》。这篇文章又一次提起了京戏《 女起解 》,说:“这出戏我很入迷,不但大段反二簧十分过瘾,整出戏也是一首诗,那么浓郁的诗境……鼓板一动,丝弦儿响了,—— 还有一副醉人的小铜撞钟儿增益了节奏之美。只见场上一个苏三玉堂春,柔肠百转,自悲自苦,那反二簧慢板的行腔,真够上一个‘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一点儿不虚,不折不扣。那女子樱唇慢启,柳眉萦逗——脸上口里,无限的衷肠心曲。她记挂着王公子,( 还梦想不到她到了太原,在按察院大堂里见着了他! )临末儿,她唱的是:‘我这里,跪庙前,重把礼见;尊一声,狱神爷,细听奴言:保佑奴,与三郎,重见一面;得生时,修庙宇,再塑金颜。’”
1995年9月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 红楼艺术 》里,其第十八章和第十九章的标题是“鼓音笛韵”,说“有充分理由表明雪芹最迷中国长笛的音韵”,从戏曲音乐的角度解释欣赏曹雪芹写小说的情节艺术,而把其美的核心归结到“诗化”。书中其他章节还举出《 红楼梦 》里的许多描写艺术与戏曲的“诗化”表现一脉相通。比如贾宝玉出城私祭金钏,“只见宝玉遍体纯素,从角门出来,一语不发,跨上马,一弯腰,顺着街就赶下去了”,说这才是“诗化”的极致,因为这是“诗化那人物的一切言词、行动、作为、感发”等。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题记初入燕园足风流(3)
周汝昌感慨说,一些影视编导等文艺界人士对“诗化”的反应总离不开“一片湖波,柳丝拂水……”、“一座花园,花木楼台,山石掩映……”之类,对人物行动的诗境则全然钝觉。“这使我深感失望,也倍加思索,在我们中华传统戏剧舞台上,昔时的艺术大师们创造的那些奇迹……如果只知道杜丽娘与春香二人‘游园’那叫诗境,就必然不能懂得‘山门’的鲁智深、‘夜奔’的林教头、‘起解 ’的玉堂春( 苏三 ),那才是真正的诗境。为什么说这是诗境?因为这早已超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