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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附骨之疽”的毒害性一至于此——可也得思辨一下人的文艺审美能力,不能只骂骨疽。
这是个文化难题,也许一万年还会“君向潇湘我向秦”。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尾声新雨旧雨“二三子”(15)
张爱玲还指出说:“《 红楼梦 》应该把后四十回伪续割去,任其‘残缺’不完,后面可以加上研究佚稿的成果。”(按,应包括后文情节要点、人物结局、章法结构……)这又正合我们倡导并一直实行的“探佚学”的宗旨,可谓相视莫逆,会心不远。
应该说这就是张爱玲“红学观”和《 红楼梦魇 》的精彩华萃。周汝昌之所以对张爱玲大加揄扬,全出于这点“知己之感”。当然张爱玲祖籍丰润,也算锦上添花,“丰润也曾是雪芹祖上的籍地。……丰润又出了张爱玲,对《 红楼 》有极高的识见,这不仅仅是什么‘才女’的俗义,这是京东山川灵秀的精气之凝结与流动”。但无论回讽或揄扬,由于张爱玲本人的生活方式及大洋的阻隔,她生前都是毫不知情的。
《 红楼梦魇 》又是一部复杂的书,它既有上述烛隐洞幽的卓见,也有不少“令人惋惜的错误”。最突出的是张爱玲对曹雪芹创作《 红楼梦 》“成书过程”的“考据”推测,所谓“拆改论”和“分身法”。张爱玲的这些“考证”如果成立,那么《 红楼梦 》就不再是一本天才创作的伟大作品,而成了疵病多多的粗糙毛坯了。换句话说,张爱玲的研究有点焚琴煮鹤,大煞风景。
这就是周汝昌为什么要写《 定是红楼梦里人 》这本书的根本原因。他的目的是通过具体深入的讨论,从“细部”对张爱玲的红学观点“排沙简金”。应该说这是一本写得很“巧”的书,既弘扬了张爱玲红学观的“精华”,又扬弃了其“糟粕”。同时,借助张爱玲巨大的社会影响力,也就使红学的是非通过“附骥”而得到了分辨和清理。对周汝昌这本书具体的评介就不必作了,还是摘录书封上咏叹张爱玲的一首诗吧:
扫眉才子女相如,梦里红楼景色殊。
早辨名貂联狗尾,渐疑颦黛幻仙姝。
云垂海立惊真本,鲥骨棠香恨佚书。
夺取狱神五六稿,鸿濛重启复还初。
周汝昌主要是以“红学家”名世的,其实《 红楼梦 》只是一个“代表”,更本质一点说,应该说周汝昌是一个中华文化学家。他曾说甲骨学、敦煌学和红学分别代表了上古、中古和近古三个阶段中华文化的辉煌。在和北京大学学生座谈时他又提出“中华文化的两条主脉”的命题,说一条主脉是仁、义等伦理社会道德基则,以先秦诸子如孔、孟等为代表;另一条主脉是才、情等文学艺术的特殊表现能力与方式,以《 诗经 》、《 楚辞 》为首的历代诗文大家为代表,而这两条主脉都在《 红楼梦 》中有极其高超美妙的涵咏、赞叹与评议。
周汝昌的这种主张并不只是某种宣言或概念,而是十分具体的,生动的,它体现在思维方式、生活方式等各种层面,甚至待人接物的言谈举止,写作的文风、造句、措词等微细的地方。比如他评价某篇文章的价值高低,就不仅看其内容、思想、观点,而还要看文章所洋溢的神韵、气韵、韵致。这是从那第二条“主脉”特别是《 诗 》、《 骚 》、《 庄子 》和魏晋风流一脉而来,如果不具备这方面的气质和修养,就会觉得有点玄,有点莫名其妙。比如周汝昌阅过拙文《〈 红楼梦 〉研究的意义——世纪之交检讨红学 》( 收入《 箫剑集 》)之后,就来信说:“吾弟手笔之最大长处,端在简净健举。盖为文必求笔能举重,复能包大,神气完足。此三者近世以来不多觏。胡适‘白话文’兴,更无人晓此。大抵平板僵直的‘堆话’‘砌字’,而文者杳乎其不可复逢。每为浩叹。如弟文之佳处,今之人便只看‘内容’而不知其它矣。……弟此文实为一大‘纲领性’文字,若在古昔,即必有‘笺疏’随之——即每段之下设有更细的具体的说解……然今久不知有此体矣( 此皆‘白话文’造孽结果 )。”( 着重号为原信所有。丙子六月初三,1998年7月20日邮戳。 )
周汝昌对中华文化的领悟和理解,说千道万,或可用发表于2001年11月16日《 现代教育报 》的答记者( 特邀记者王瑞兵 )问中一段话概括:“中华文化最大最基本的精神是‘活’,禅也是一个‘活’。这怎么讲?‘禅’是什么?禅是古印度传来的佛法,佛法怎么学?就像我刚才说的翻译的问题那么复杂,( 梵语 )那里面有个名词,这里( 汉语 )却没有啊,那可要了命,麻烦透了。印度哲学是个繁琐哲学,中华民族又要学习这么高深的思想、哲学,怎么办?不能用抠字的办法,‘活’就是一下子抓住那精神,‘禅’就是指这个。……《 红楼梦 》里,什么叫‘通灵’?要是一块山野之石,无知无觉,怎会有思想感情,即感受能力,中国将感、受、通、悟,融会一个大字‘活’!禅、中华文化正是这样。南宋大诗人杨万里讲:我的诗是‘活’法!什么意思?不是写得灵活,随便顺手而来。是讲诗里的东西用这种表现方式向你传达一个意境,或者一个道理,或者一个思想。……禅与文艺的关系,就是一个字——‘活’,是精神境界的交通。用什么方式来表达来使你接受,这是活的,不是死的,不是抠字,当然,典故也要懂些,不然会不明白。禅正是如此,不立语言,禅一说一写就是‘糟粕’,把真挡住了。……文艺的表现是要让人懂得、领会、接受,佛说法,也是让你接受、领会,共同点在这,这种讲授的方式及我们的接受方式与西方不同。”
中华文化的“慧命”,就是通过曹雪芹和《 红楼梦 》,通过红学家周汝昌生动具体的“这一个”,通过他身上“学术成就”与“文采风流”的辩证统一,而得到体现,这就是周汝昌作为一个中国文化人的文化意义。
2005年7月5日于大连痴慧斋
《红学泰斗周汝昌传》 尾声附录一:传主与作者(1)
作为本传记的作者,与传主周汝昌先生交往的史迹,本来分散在各章节中。编辑建议抽出来单列一章,以方便读者阅读。那就作为“附录”吧。
笔者属于插队知青那一代人,1966年“文革”爆发时,还是个高中学生,1968年12月下乡插队,辗转蹉跎,浪迹江湖,到1978年考入山西大学中文系读研究生,师从章太炎的关门弟子姚奠中教授学习中国古典文学。作毕业论文时,本来并没有要作《 红楼梦 》研究,由于1980年暑假写了一篇《 探春的结局——海外王妃 》( 后发表于香港《 抖擞 》学刊1981年第1期及1982年《〈 红楼梦 〉研究集刊 》第9辑 ),引发了探佚《 红楼 》的兴趣,又写了一篇《 史湘云嫁贾宝玉说 》,寄给了周汝昌先生,周先生于1980年10月31日赐函,予以热情鼓励,从此一发而不可收,写成了《〈 石头记 〉探佚 》,成了研究生毕业论文,也是我第一本学术著作。自此以后,与周先生墨缘不断,一直延续至今。
1980年12月18日,笔者写了一首步《 红楼梦 》白海棠诗韵的七律寄奉周先生:
红海飞潜众妙门,觅来珍异贮金盆。
芹溪恨未窥新证,脂砚情多返旧魂。
探佚始知花有影,续貂焉得玉无痕?
缟仙有翼今宵去,立雪乞梅月不昏。
周先生看了以后很高兴,又来信说让我用毛笔写成条幅寄给他,并且随信寄来一幅写在宣纸上的手书诗作,让我转山西大学历史系教授罗元贞,意思示范我如何写条幅。但笔者的书法没有功夫,最后只好恳请导师姚奠中先生代书,才完成了这一任务。
附带一提,罗元贞( 1906—1993 )毕业于日本早稻田大学文学院,好诗词,曾给毛泽东寄信建议毛改《 长征 》诗中“金沙浪拍”为“金沙水拍”,获毛亲笔简短回信,但终因“组织反动诗社”被公安机关侦办而入狱。他出狱后素志不改,仍给全国认识不认识的“诗家”经常写信寄诗,他给周先生也寄过不少诗,并要求回赠,周先生大概一直未回,此次借机会手书答幅让笔者转也,所书内容即周先生颇为得意的那首“千年一见魏王才”七言律诗。记得送到罗教授家,罗先生看了后对我说周先生没有盖印,不很满意。
第一次见周先生,乃1981年夏秋之际去北京,专程到周府拜谒,具体时间已经记不清楚。1999年12月25日笔者写过三首诗,回顾最早两次拜谒周府的情况:
欲拜周公访路标,狞眉青面女官僚。
芳园幸会邓编委,指点前街杨柳飘。
注解:1981年余初谒周宅,不知确址,因往文化部艺术研究院人事处询问。不意办公室之女干部态度甚恶劣,不仅不肯相告,且云这些人归我们管,不通过我们怎能私访云云。余又赴恭王府《〈 红楼梦 〉学刊 》编辑部,幸遇邓庆佑先生,相谈甚欢,始知周宅在南竹竿胡同某号。邓先生且送余出王府大门,为指明路向焉。
胡同轻叩竹竿南,想象潇湘凤尾间。
传语老周杂院坐,不知劫后正攻关。
注解:余入南竹竿胡同113号,见院中住户甚多,乃推一门而问,一中年男子出,貌状甚俗。闻余问周汝昌先生,乃指上厢房为老周家云云。余见周先生正于廊下负暄执卷坐读也。
京华半月戏研班,心证怡红去又还。
求得法书归镇宅,双星犹唱奈何天。
注解:1984年再谒周府,取回电视剧《 红楼梦 》八十回后打印脚本及周手书条幅一卷,所书者乃去年《〈 石头记 〉探佚 》问世后先生赋七绝句其中之两首也。诗末句谓北京昆曲研究院为戏曲研讨班演出新改编之昆剧《 长生殿 》。曹雪芹创作小说深受《 长生殿 》之影响,余探佚考论贾芸、小红即所谓“双星”,证合宝玉、湘云劫后姻缘,乃化用《 长生殿 》末回“重圆”中牛郎织女证合唐明皇、杨玉环情缘之情节,此亦大巧合事也。
第一次去周先生家,周家刚搬迁入南竹竿胡同不久,这是周先生一生搬迁几次中最惬意的一处住宅,是夏衍住过的房子。我至今清楚记得,时间已到午后,周先生坐在古色古香的居室门外花廊下,坐着凿花雕空的仿古式高瓷凳,旁边是瓷桌,手执一卷线装书,正凝神阅读,那形象颇有一点古代书生的风范。
笔者生性比较拘谨,初见周先生当然也是“执弟子礼”的,不可能过分“脱略形迹”,记得带了一瓶山西的酒去。这第一次面谒,印象最深的一是周先生对笔者当时的导师姚奠中先生的胸襟阔朗、有容乃大深表敬佩。因为那时周先生已经看了我寄去的姚先生给《〈 石头记 〉探佚 》写的“前言”,姚先生在这篇“前言”中开头就说“我不喜欢《 红楼梦 》……”却对拙著给予了高度评价。二是周先生鼓励说要坚信探佚工作的价值和意义,深入搞下去,并说:“这是可以不朽的!”那种情不自禁的神态至今历历在目,不过这也反映了周先生对自己红学体系的高度自信。追求“立德、立言、立功”之“三不朽”本来也是中国古代的文化传统,应该说周先生也是深受这种传统意念影响的。“文革”中批判“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的一大罪状,就是引诱青年人成名成家的个人主义,走白专道路,如果要“抓小辫子”,周先生说的这句话可是够典型的。
在周先生赴苏联访问前数月,即1984年7月21日至8月6日,笔者从山西大学去北京参加中国古典戏曲研讨班的学习。那个时期,大家还真有点一心追求学术的气氛,像这么长时间的学术研讨班,现在简直是无法想象的。这一次去北京学习,时间又较长,当然要去拜访周先生了。时间是7月22日,也就是到北京后的第二天。那天在周先生家主要的谈论话题是探佚方面的内容。讨论八十回后佚稿中贾家败落有朝廷政治斗争的背景,是“王爷一级”的争斗,即北静王和忠顺王的争锋影响了贾家的命运,周先生说贾宝玉的几个朋友柳湘莲、冯紫英、蒋玉菡都值得研究,同时强调要多了解清代历史。那时上海的徐恭时( 1916—1998 )先生也发表探佚文章,周先生认为徐先生用功很勤,但拘泥于情节、细节猜测,站得不高,缺乏更宏广的眼光 ——对曹雪芹精神境界的理解,周先生说:“这是批评朋友了。但不要做另一个徐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