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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帝眼睛寒光一闪:“陛下,如今您成长了。说起仁君之心,陛下领会的是什么呢?”
我道:“以一人济四海,尧舜之心;以四海养一人,桀纣之心。是不是这样?陛下比我年纪要高,自然可以评说。”
北帝大笑:“虽然说朕壮心不已,但陛下的年纪,看到的,自然比老人多些光亮。”
“陛下太客气了。”我说。王览此次并不打算代替我开口,站在我后面,怡然自乐。
大家照旧入席,我和北帝谈论着南北的贸易。北帝听着江南的丝竹,口气也不如以前那么硬了。一直友好的气氛,让我暗暗松了口气。
太子一直沉默,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我,使我昨天晚上涌起的不适卷土重来。王览坐得离我近了些,他温热的呼吸就在我身后,这才令我稳定下来。
北帝问:“坐在相王下手的可是华侍中?”
华鉴容本在听着我们谈话,听闻此言,谦卑地对北帝举了举酒杯,欠了身。
太子突然插话道:“果然是很美啊!”这话本该是句赞美,可他口气中的暧昧,却使华鉴容一下子直起腰。
览急忙对北帝笑言:“和杜侍中也算平分秋色。只是他还年轻,相提并论,也委屈了杜言麟。”
北帝正要回答,太子却说:“今天,我们的乐师赵静之不在,既然人们说南方也有凤凰,南方的笛子圣手我也想见识一下。华侍中,请你为两国皇帝吹奏一曲,如何?”
华鉴容放下酒杯,肃颜道:“太子殿下,小臣是国家大臣,不是铜雀台上的乐伎!”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身上。丝竹声,也戛然停止。
堂上一片寂静。然后,一个温柔而亲和的声音响起:“华侍中,即使铜雀台上的乐伎,也只是被前缘误了。其实名教之内不无乐处,闲情之内也有天机。道学与风流合一,才是真正的才德。”
说话的人,除了王览,再不会有别人。王览端然而坐,俊秀的冠玉面上悠远的笑容,仿若神仙。他的语声虽然极尽温和,但却有一种凌驾于俗世的高贵,使人不得不从心底信服。
览说此话,明是批驳华鉴容的不逊,实则却是把北国太子的无礼推到北帝面前。无论风流,还是道学,此位太子又有几分呢?我忍不住回眸对览会心一笑。
经他这么有意无意一插话,北帝果然回过神来,他哈哈大笑道:“才子也是人,有选择的自由。此次见到华侍中少年英姿,已然很令人愉悦。他日有机会,再听笛王技艺不迟。”
华鉴容眉峰一挑,居然坦然一笑。他本就生得俊美异常,这一笑,满室生芳,把北国的大臣都看呆了。他朗声道:“相王说得有理,陛下抬举小臣了。其实,在我们主上和陛下面前试奏一曲,也没有什么。只是笛子无人伴奏,显得寂寥。”
此话说完,他那黑色琉璃般美丽晶莹的眸子望向我,很深的一眼。我生怕他的骄傲性子,当众表演,会受了委屈,在他把视线移开的片刻,我竟然听到自己说:“既然华侍中没有合适的伴奏,就此免了吧。”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坐在附近的北国太子似从鼻腔中冷笑了一声。那太子轻声道:“原来陛下还是舍不得啊。”他说得颇为得意,我装作没有听见。
只见那杜言麟在一边早涨红了脸,他咬咬牙关,就要开口,北帝蓦然伸出手掌,制止了杜言麟:“是怕曲高和寡吗?言麟,去拿朕的琴来,朕来为华侍中和琴。”
他一说这话,连我都吃惊。北帝究竟是怎样的人?如此不拘一格!华鉴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眼睛又看向我们,却回避着我的目光,只是与王览交换了一下眼色。
王览轻挥扇子,澄澈的凤眼中满含鼓励。他愈加靠近我,小声耳语道:“陛下不用担心鉴容。览就守在陛下身边,一刻也不离开。”此话说得沉稳坚定,而又温存体贴,闻言我那种反胃的难受才好些。虽然我一直忍着,但是细心的览肯定已经看出了我身体的不适。
说话之间,杜言麟已经捧上一把古琴。那琴古旧,弦却闪着清冷的银色。北帝拨弦,乐声流泻,仅此一声,就有排山倒海之势。
华鉴容取出了那只“野王笛”,也不试音,微笑着,等待北帝起头。北帝对他的从容显然颇为赞许。
十指拨动,一曲“夕阳箫鼓”从北帝手中流淌而出。
华鉴容和笛,宽大的袍袖迎风飘拂,姿态别致潇洒。这一名曲该是婉而不伤的曲调。
果然,北帝的琴声细腻如诉,华鉴容的笛子清越如歌。我仿佛看到那春风和煦、花月交辉、山水相连、渔舟唱晚的江山美景。闻者心旷神怡,奏者也自得其乐。
此乐曲,不是激越,亦非豪放,而有纯化灵魂、荡涤心灵的神奇。
一曲奏完,余音袅袅,众人如痴如醉。我早已忘记了自己身体的痛苦,不禁回头去看了王览一眼。他也只是心有灵犀地望着我,那目光似乎洞察一切、包容一切、理解一切亦同情一切。
《女皇神慧》 第四部分第十五章 君似朝阳(3)
“好。”王览回过神来,带头喝彩,他对北帝笑道,“箫鼓鸣兮发棹歌,欢乐极兮哀情多,少壮几时兮奈老何。一曲夕阳箫鼓,陛下的演奏竟然如此达观,今日后生是开眼了。”
北帝笑了,山鹰般锐利的眼锋却不变:“相王,你是天下最知音的人。朕多年不习此曲,今日老树逢春,倒是少不了华侍中。”
他亲自斟了杯酒递给华鉴容,亲切地说:“华侍中,你虽然年少,但却是皇亲贵胄,国家重臣。今天见到你的人,听到你的笛子,朕看,洛阳全城的牡丹花也比不上华侍中一个人啊。”
华鉴容有点脸红,把酒饮尽后,对北帝身后的杜言麟潇洒地亮一亮空空如也的杯底,又是一笑。刚才北国太子的轻慢引起的不快,便在谈笑间烟消云散。
离别的时候起了夜雾,北帝挨近我,道:“陛下,虽然南北也许不能永久保持和平,但是,想到朕对陛下的诚意,将来也给朕的后人留些情面吧。”
我点头,只觉得此话听来沉重:“陛下,两次南北和会,朕都看在眼里。无论将来如何,朕都不会忘记陛下的好处。”
回到寝宫,我按着胸口,再也忍不住地干呕起来。王览抱着我,急传太医。我迷迷糊糊地睡下,太医令史玉隔着屏障为我悬丝诊脉。
只听得韦娘在我耳侧问:“陛下,史太医说此脉关系重大,让太医观观气色,行不行?”
我有气无力地说:“准了。”虽说难过,但我一向不相信自己会得什么病症。
年迈的史太医敛容谨慎地仰视了我一会儿,跪下叩头:“恭喜陛下。”
我一怔,但很快明白过来:“太医,是不是朕有喜了?”
“是。臣恭喜陛下。”老太医笑道,一把白胡子随之颤动。当年就是他给母后安胎的,今天又给我把了喜脉,难怪老先生高兴。
我重重拉了一下韦娘的手,韦娘乐弯了腰:“陛下,相王知道了该多快意。”
她这么一说,提醒了我,我赤着脚跃下床,快步走出去。身后只听到韦娘和太医大呼小叫:“陛下保重!”
“览,览!”我跑到外间,王览回过头来,他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华鉴容。
“陛下,怎么啦?”览惊异地问。
华鉴容的目光盯着我,也不躲闪。我衣衫不整,蓬头散发,赤着双足。看到我这个怪样子,他的眼中却意外地闪动着柔和,片刻间令我错觉他是不是傻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在华鉴容面前开口说,正迟疑中,韦娘追出来:“陛下,小心身孕。”
王览听了,面上顿时一红,双眸闪亮。他只停了片刻,就大步走过来一把抱起了我,也不顾旁人,声音微颤地说:“苦了你……”
览是那样高大,我在他怀里永远都像个小孩子,幸福地依偎着他。居高临下,我看到华鉴容跪下,并低下了秀雅高傲的头颅,清清楚楚地说道:“臣恭喜陛下、相王。”
我来不及理睬他,用手指若即若离地缠着王览的领口:“大家都有赏吗?”
“当然。”王览小心翼翼地托着我的身体,笑得腼腆而甜美,“太医、群臣、宫人,都有赏。”
他的脸色,平时有些苍白,但快乐的时候,就有一层粉色的霞光。他的性子,高兴也好,伤心也罢,绝对不会失态。但今夜,他的手心却出了很多汗。
“我有赏吗?”激动中,我羞羞地问览。
王览低头吻了我一下。他忘记了还有别人在场?
我环顾四周,才发现,所有人都避开了。
王览背对着窗户抱着我,我却看见窗棂纸的上面透射出一个修长而孤独的影子。微风吹进屋子,淡淡的百合花与兰花的熏香悠悠飘来。华鉴容怎么还在外面?
“览,我不想取消泰山封禅,行吗?”我问。
览审视我的脸庞,手指顺着我下巴滑过:“好吧。”
“这次等于带着宝宝一起泰山封禅了。”我环住王览的脖子。
我闭上眼,任凭王览深深地吻着我。
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那个影子消失了,那人的熏香,也消失在浓重的夜雾之中。
北帝离开济南之日,我命华鉴容去送行。他回来后,我问他:“有没有和杜言麟比过骑马?”
他笑答:“赛过的。”
我好奇地追问:“孰胜孰负?”
华鉴容恭敬地欠身,答道:“陛下海涵,臣等不欲让人知道胜负。”
王览听了,笑出声道:“就是不分胜负才好。”
立秋日,我们率文武三千多人浩浩荡荡到达泰山。
孔子曾说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自从秦始皇以来,多位君皇登泰山封禅。所谓封,就是在泰山之上设土坛祭祀天帝;所谓禅,就是在泰山之下扫一片净土,报答后土的功绩。
王览说过:“天以高为尊,地以厚为德。故增泰山之高以报天;禅梁父之趾以报地。封禅,其实也是见识一下泰山的雄伟博大。”
我虽怀有身孕,但还是步行了很久。松壑涧谷,青苔飞瀑,山顶盘云如海,令人有飘飘欲仙的遐思。我握住王览的手,道:“览,见此美景,怎不令人生出豪情万丈。”
《女皇神慧》 第四部分第十五章 君似朝阳(4)
王览是故地重游,倍感亲切:“当年我还和杜省身先生在南天门坐论天下呢。天门一长啸,万里清风来。只是……”他微笑着扶住我,“说起来总比做起来要简单些。我少年时代有些抱负始终不敢忘,但却一直没有办法施行。”
华鉴容始终离我们不远,听见王览的慨叹,他抬起眼皮看了我们一眼。登山时候,华鉴容始终显得兴致勃勃,他如山野村夫一样,手里持了一根青竹杖,一改平日的华丽装束,只是一席青布衣衫,衫子的下摆还随意地打了个结。
“陛下,天色晚了,我们还是去王母池休息吧。”华鉴容字斟句酌地问我。最近几天,他日显清减,笑容倒格外灿烂。
王母池掩映在松柏之间,红墙黑瓦,泉如琼玉。给我们选为行宫以后,这道家的清静之地便被众多御林军把守,少了几分诗意,却多出些帝王之气。
早就听人说过王母池的七真殿灵验,我如今怀有身孕,想着借机祈求多福。夜间趁王览沐浴,我只带了齐洁前往七真殿。
七真殿中供奉诸多神像,殿中庄严肃穆。我对着碧霞元君拜定,焚香三支,默默祷告:“神慧今日祈愿元君保佑,愿能平安生子,与夫君王览同心,山河永固。”
出了神殿,要回到寝宫蓬莱阁,就要穿过黑暗的汉柏树林。我和齐洁都是女子,脚步很轻,夜间的鸟声啼啭,听得越发真切。
行到幽林深处,听到有人吟咏:“海棠花发燕来初,梅子青青小似珠,与我心肠两不殊。你知无,一半儿含酸一半儿苦。”随后是一声长叹。
诵声优美,只让人感觉,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我知道是他,心里不免一动。
齐洁循声探去,轻声道:“陛下,是华大人。”
我看到他躺在一大块青石之上,暗夜中只有他洁白的罗袜耀眼。
我疑心他又醉了,恐他卧在青石上睡出病来,就推了一下齐洁:“你去把大人叫醒。”
齐洁走过去,叫了他一声。华鉴容闻声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