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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体朝臣穿着红色官服,与父皇一起在宫门前迎接淮王。我一眼便看到王览,风姿俊雅的他,也和大家一样低眉敛目,手持象牙笏板。当我的眼睛扫过他的时候,他仍然没有抬头,却立刻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微笑了下。他的手如羊脂玉般白皙,在官袍的映衬下,显出淡淡的红梅色,直晃人眼。
按说淮王只是臣子,但因他是父皇一母同胞的兄弟,所以深受眷顾。天子迎接的绝顶排场,更说明了他的地位。父皇贬黜众望所归的吴王以后,对风评不佳的淮王格外优容,唯恐天下人把“不友爱兄弟”的话都压在他的头上。
全国共十四州,三十六郡。州郡长官,除了公俸,还有足够的油水可赚,比在京城的清水衙门要“便利”得多。以前王、谢等豪门不屑于外放,而近几十年,连一流的士族也常主动要求做地方官。
众多州郡,以扬州刺史为肥缺之最。淮扬富饶,更兼控制天下一半的食盐。而且扬州在地理上又是首都建康的咽喉,扬州刺史历来握有重兵,因此不是皇亲国戚,根本就得不到这个位置。
十年扬州任,淮王富可敌国,醇酒、美人、丑闻亦遍布天下。然而淮王敛财之时,却从不过问朝政。他经营扬州,小心到连处死某个犯人的决定都要事先告知刑部。说他结党,却从没有人可以抓住把柄。所以虽然不断有人检举淮王“失德”,父皇也只是将这些检报束之高阁,从不加以理会。
淮王的侍从个个漂亮,面上均带有炫耀之色。他们的马匹,肥壮得犹如雕塑。在晨曦中,三叔淮王离我越来越近。远远就见他下了马,一路小跑过来,颇为有趣。
《女皇神慧》 第一部分第三章 秋月婵娟(2)
他的两脚稍微有些外八字,配上肥硕的身躯,红杏般标志性的鼻子,滑稽得像喜剧人物。几年未见,他还是老样子。
他通常是眯缝着眼的,这样的表情几乎会让人认为他是一个慈善而蠢笨的人,但当他睁开双眼的时候,淡褐色的眼珠却冰冷得叫人窒息。迎着阳光,褐色里会闪烁金红色的光芒——就像草原上逡巡的野狼。
他三跪九叩后,父皇才热情地对他说:“三弟,盼你好久了。”
他的鼻孔微张,笑起来眼珠子都没了:“皇上,臣弟日夜想念龙颜。闻知皇后有恙,臣弟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恨不得早点飞到京都呢。”
父皇看着这个和他相貌迥异的弟弟,微笑着把我拉过去:“神慧,见过你三叔。”
“三叔。”我按照父皇的吩咐给他行礼。虽说是我叔父,他的名字我耳朵都听出茧来了,可彼此还是生疏得可怜。
他向我躬身道:“东宫殿下安好。”我的个子小,他弯腰的时候正好和我四目相对,我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香。
他赔着笑殷勤地对我说:“这么一打扮天下的男孩子都比不上你了。”还是我叔叔呢,一句真话也没有。他自己有七个儿子,心里肯定认为我到底是个女孩所以逊色吧。远看他的车驾后面,连捧着食盒的丫环都是梳着飞天髻的妩媚少女。食不甘味,寝不安枕?我看是嗜酒如命、沉溺女色才对,他就是真的吃不香睡不足,也只能怪自己。
也许父皇不那么想,他哈哈大笑,当着淮王的面摸了一下我的头:“这个孩子,是比一般的女孩子灵气些。”
我对着天空翻白眼,不喜欢他,就是不喜欢他。
“皇兄,臣弟想认识认识吏部尚书王大人。”他冷不防一说,文武官员们都齐刷刷地看向王览。
父皇招呼王览:“览,来给淮王见礼。”
当淮王看到览的时候,褐色的眼珠明显地亮了一瞬。随即,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来:“名不虚传啊,王大人,从此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虽选出你来没几日,可我在扬州都听闻大人的名声啦。”
我想览的耳朵大概又要红了,可我没猜对,他脸色依旧,安详受之。他点点头,谦逊地退到父皇身后。
淮王并不打算罢休,打趣似的大声说:“今儿是皇上的中秋宴会,就数王尚书风流年少,自然要陪本王喝上一通。不过据说尚书是个文人,不善饮酒,那我们不妨以茶代酒,如何?”他的最后一句是笑语,但多少带点讽刺。
我眨眨眼睛,道:“我可没听过只有文人才喝茶的,父皇也喜爱饮茶,算不算文治武功?”
父皇拈须而笑,他瞟了眼王览,好像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似的。
“王爷太看得起王览了。王览生长在佛门,是以习惯了饮茶。不过若论喝酒嘛,一坛两坛的杜康总是可以奉陪的。”王览温雅地笑,一副乐意亲近淮王的意思。
父皇的嗓音低沉:“王览今夜不用去赴西池的宴会了,你和皇太女一起到涵春殿代朕探视一下老太妃,而后直接回昭阳殿你们母后那里去吃月饼。皇后是吹不得风的,想必也盼着有人可以说说话呢。朕陪弟弟尽兴后再去也不迟。”这话犹如赦令。我悄悄看览,他的脸上有丝惊讶,但情绪显得很轻松。
父皇竟然允许我们去西宫涵春殿?不仅淮王表情震惊,连群臣都纷纷露出愕然的神情。淮王回过神来,继续笑谑道:“可惜,可惜。嫦娥仙子在西池只好与我们这些老辈相会了。”
父皇答道:“如果你是说你带来的舞姬也就罢了,若是真的嫦娥下凡,三弟你可别醉了出丑。”
“皇上,臣弟平生就是好这杯中之物,今夜定要不醉不归。”淮王漫不经心地扫了王览一眼,王览则是悠哉悠哉的表情。
月上中天,清光如洗。
王览和我走在西宫的砖铺小路上,默默无语。本来是中秋节的夜晚——温馨的时刻,我们俩却在阴冷的亭台中穿梭。路面长有青苔,红墙上油漆剥落,就像涵春殿太妃老去的年华,是被遗忘的所在。
从远处的宫殿里,传来了隐约的歌声,哀怨得让人心寒。
“玉颜憔悴三年,谁复商量管弦。弦断,弦断,春草昭阳路断。”歌声委婉清扬,不知是谁的伤心之曲?
母后要保住昭阳殿的位置是对的,因为这里的一切都使我战栗。王览拉紧了我的手,抚慰般地对我笑笑,仿佛知道我的想法。
“我小时候不喜欢走错综复杂的深深庭院,总觉得走进去就会被曲折的道路吸蚀了魂灵。不过现在有慧慧在边上走,我就定心了。”他柔声道。
我惊喜地问:“真的吗?我——只是小孩子呀。”
他光洁的脸上映出皎月洒下的光辉:“你不是普通的小孩子,你是天子的女儿嘛。现在你就陪我走这样的路,以后即便要去更冷更可怕的地方,只要有你相伴,我也不会再担心了。”
我受了他的夸赞,心里暖烘烘的。
进入涵春殿,太监宫女们都跪在门口候着。有一人着青色的单衣,迎风沐浴在月光下。他看到我们便展颜而笑,那些黑暗潮湿的气息,似乎霎时消融在他的笑容里。
“这就是东宫殿下吧。”那人对我说。
“琅玡王览,见过吴王。”王览对他长揖。
他就是二叔?好像除了他,没有人可以同时拥有如此的雍容与淡定。他和父皇长得好相似,虽然头发斑白,说起话来却极富朝气。
“我有见过你吗?”吴王看着览问。
王览高兴地笑着默认,在吴王面前他竟腼腆起来。
“二叔,你见过王览吗?”我问。
《女皇神慧》 第一部分第三章 秋月婵娟(3)
“是啊,我见过王览。十年前在杭州的寺庙中,方丈身后有个童子,他有一双悲悯的眸子、一种清净的仪态。虽然我以为他长大后准会顿悟空门的,没想到现在他竟然就这样站在我面前。”
吴王爽朗地笑起来,他的笑声和他的笑脸并不适合涵春殿的氛围。可是,却叫人觉得发自内心,出乎自然。我发现,喜欢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吴王给我的第一印象,符合我多年来在心里对他形象的描画。
王览羞涩地开口:“王爷,览只是随波逐流之人罢了。”
“随波逐流,并不是同流合污。”吴王微笑着道,随后将我们迎入了内室。借着月光,我看到他向我身后的随从们瞥了一眼。一瞬间,火苗在他明亮的瞳仁中跳动,闪动出有如千年琥珀般的光泽。
出乎我的意料,林太妃穿着厚重的正式朝服坐于殿中。她满头银发,虽面容苍老,但风韵犹存。
“太妃病好了吗?”我笑着问道。
她像望着孙女般对我笑,气质和吴王如出一辙的雍容。她缓缓地说:“方才看见东宫殿下,妾身还以为是看到八九岁时的皇后呢。不过,东宫殿下要比皇后娘娘那时候略胖些。你们能来看臣妾,是皇上的恩典。妾身一高兴,病就去了一半。”她的皮肤极白,脸上虽布满了细碎的皱纹,但在烛光的映照下,五官依旧非常美丽。
她命宫女给我们上茶,碧绿的茶水配着天青色的茶盅。瓷面上浓厚的釉质,显示出它的价值,这是在宫中也少见的上等瓷器。我把预先背诵好的早日康复之类的陈词滥调说了一遍,太妃不住地点头。末了我拉住太妃的手道:“太妃快点好起来吧,我也想常到二叔这里来玩儿。”
老太妃慈祥的笑容,让我突然想起母后。她的手冰凉,身体纹丝不动,但额头却冒出细小的汗珠。
“娘。”吴王关切地叫了她一声。
我看向王览,他的凤眼中闪动的情绪,就是吴王所说的悲悯吧?
“吴王,您先扶老太妃进去休息,我和皇太女到殿后的花园走走。”王览道。
我点了点头,韦娘苗条的身影,静悄悄地出现在太妃身旁。背对着烛光,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见吴王的青色袖摆轻轻抖动着。他别扭地低下头,恨不得自己不存在似的。大人们也有像孩子一样的时候,这就叫做“弱点”。
多半处境不佳的人,生活的地方也会处处显出颓势。而大概是由于林太妃的乐观,涵春殿的后花园并不算破败。松石喷泉,流水潺潺,虽不似昭阳殿那般花团锦簇,倒也别有洞天。
王览和我坐在一张檀香木条凳上,望着水池中的月亮,忽然想到书中提到的大海。“父皇说今年母后的病要是好了,就带我们一起去看海。我还从来没有看过大海呢。”我告诉他。
“臣见过。大海是澄碧的琉璃色,它没有边际,静静地躺在那里聆听世人倾诉。”他颀长的身材像月下的一道虹,“那天,我得知母亲去世了,我却来不及回去见她最后一面。我的母亲是和林太妃一样高洁坚毅的女子,父亲为官清贫,母亲拖着病体照顾一大家子。我从小住在寺庙里,对母亲并不依赖。可是等到有一天失去她,我才突然明白原来家的光和热,几乎都来自于母亲。”他说了一大段,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月亮。
我扯扯他的衣裳:“王览。”我的母后已经病入膏肓,所以我也可以体会。
过了好久,他搂住我的肩膀,道:“殿下,人生中的顺境大约只有十之一二,而逆境却是十之八九。林太妃盼到油尽灯枯才盼回吴王,韦娘和他也苦熬了十年不曾相见。可见人世间的痛苦,往往不是生离死别,而是同活在世上,却无法相守。”
“我知道,我不可能和其他小孩一样生活,对吗?”我忧愁地说。
“你。”比秋月更加迷人的男子蹲下身,审视我,“在我这里,可以永远做小孩。”他说得极其认真,微笑的眸子含着泪花。
吴王轻咳了一声,赫然现身,他的衣襟上不知道何时沾染了点点水渍。
我笑道:“二叔,我们不进去打扰太妃了,叫韦娘和紫兰一起留下来照看吧。母后还在昭阳殿等我和览回去吃月饼。”
我二叔也和父皇一样会脸红,倒好像他们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览也直起身子说:“今天重见王爷,我好像又回到在杭州的童年。多少年过去了……时值中秋,我乱发感叹,倒叫王爷见笑了。”
吴王摇头:“怎么会,你还是个少年。照顾好殿下,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事。”他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我没有猜错,他在同情览。我很奇怪,这个叔叔好厉害,难道他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回到昭阳殿,母后早已准备好月饼等着我们吃。她今晚精神不错,坐在昭阳殿中看宫女们点燃千百盏宫灯,御苑的丝竹声飘来,令人心旷神怡。
我喜欢吃甜馅,而王览则低着头,拼命给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