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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之一句话,蒋殿人的一生就为一个字:钱。他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以钱为目标的。
今夜里,汪化堂在外甥媳妇的指引下,登门来访蒋殿人。
“……老村长!不能坐等山空,赶快起来干吧!”蒋殿人漫不经心地听完汪化堂的话,冷淡地说:“我蒋殿人向来安分守己,共产党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随大势走。”“真心吗?”汪化堂冷笑一声,“说明白话吧,老兄!共产党的天下不会长,老蒋有美国全力支撑,几个月要占领全中国,你怕什么?”
蒋殿人变得愤怒了:“老蒋来不来,不关我的事。你走吧,别和我牵扯!”
汪化堂愣了一下,接着嘿嘿一笑说:“老兄,你还说这些话干么?现在人家赶你到这破草房子住,过几天要叫你睡棺材啦!咱们得赶快纠集人,我敢说,这些天被清算的人家,谁都心里藏刀,说干就干,一招百应,你快出出头!”“汪化堂!”蒋殿人脸色板紧,声音却尽量压低,“咱们是两路人,可是我也不是共产党,我好心劝你,趁这时村里没动静,你赶快溜走吧!要不,走也晚啦!你想现在反抗?哼,那有个屁用!你听到没有,蒋子金父子倒是和你做的一样,得到的什么下场?只是给江水山头上留块伤疤,自己却两条命要完蛋!明白吗?我是好心奉劝,你走吧,快走吧!”
蒋殿人所以这样对待汪化堂,是因为他伯惹火烧身。根据他多年对付共产党的经验,知道胳膊扭不过大腿,硬来只有自找苦吃。他对局势很乐观,从报纸上他断定,中央军来的日子不远了,因为共产党自己都承认,国民党是重兵向山东进攻,那就耐心等待吧。这次清算对蒋殿人来说真可谓牛身失毛,无足轻重。他在早年为防暗算就修有严密的地下室,解放以后更把大批粮食埋藏入地,土改后倍加小心地隐蔽起来。他对汪化堂那末不客气,还有一层用意:怕他万一被抓住,连累上自己。以蒋殿人多年的世故经历,对人处事,谨小慎微,不轻易表露胸怀。
“我走?哼,要干场大的哩!”汪化堂神气十足地拍拍胸膛,“我还不知是共产党走,还是我汪化堂走!“就凭你?”蒋殿人轻蔑地冷笑着。
“老村长,要是有领头的你干吗?”
“嗯!”蒋殿人留起心来,“有谁领头?”
“嘿……”汪化堂突然住口不说原意了,“我看你就是绝顶的人材……好,没有人一起干,我只好逃身他乡了。”
蒋殿人把汪化堂送出门外,望着他那粗胖的身子趔趔趄趄地消失在黑暗里后,就将门插死,回身向屋里走。老婆在屋门口迎着他,担心地说:“天哪,你可要小心点!汪化堂真是个愣头青,别说早年人家叫他汪土匪,唉,如今村里人的眼睛都瞅着咱,你可别和他一起去惹祸!”“少说两句吧。”蒋殿人打断老婆的话,“汪化堂有汪化堂的打算,我……”他转身走向墙根处,伸手摸索着。“不睡觉,又找什么?”老婆问。
“看看拾粪的家伙在不在。”蒋殿人抓住了拾粪叉子的杆。
老婆忿忿地说:“还有心思种庄稼,等着死吧!”“我比你懂事!”蒋殿人说着把粪叉子狠狠地摔到地上。
汪化堂走进王镯子家的屋门,向炕上一坐,气愤地说:“老村长,呸!妈的,真成老对虾啦!叫共产党吓破了胆子,一点骨头都没有。”
他前面站的是个穿军装的人。这人二十六、七岁,细矮个子,瘦长脸,眼睛不大,闪着阴沉狡黠的光。他就是王镯子的丈夫孙承祖。
按田产,孙承祖家不够地主,但他父亲是浪暖海口盐务局的税务官,生活比一般小地主还富裕。这个残暴的迫害人民的税务官,在一九三五年间被党的地下组织镇压了。孙承祖长大后公开不敢活动,暗里却伺机报仇。然而,解放区一天天在扩大、巩固,没有复仇之隙可乘。国民党反动派向解放区发动进攻之后,孙承祖和一些有阶级仇恨的反动分子一样,在日思夜想地等待中央军。但是,他们的蒋委员长没有实现几个月“光复”全中国的诺言,使向往者们大失所望。孙承祖早想去参加中央军,投靠他二舅父。但是,数百里以外才是蒋介石的天下,解放区的组织严密,不容易走出去,就是走出去了,也会使爱妻在家为难;其次,他在家里要劳动,不干活无饭吃。如此等等,他在去年夏季的大参军运动中,积极要求参军,混进了人民军队。当时,对参军人员的成份审查不够严格,干部觉得孙承祖不是地主,父亲虽因罪被处决,然事过多年,且孙承祖当时尚小,一贯没有什么坏表现,也就没加阻止和防范。
孙承祖从参加解放军的第一天起,就寻找投敌的时机。终于,在一场残酷的激战中,他乘部队突围冲散之时,投奔了中央军。当然,在战斗中失踪战士是不罕见的,在军队弄清人的确切下落之前,其家属还享受着军属待遇。
正象汪化堂来时告诉王镯子的,孙承祖去青岛找到当情报官的二舅父,参加了国民党,做起对解放区的破坏工作来。三天前,孙承祖作为敌人向解放区派遣的特务之中的一员,从海上潜回山河村。其任务是搜罗、组织反动地主和各种坏分子,破坏后方的生产和支前工作,制造解放区的混乱,暗杀干部,组织武装暴乱……等中央军的进攻逼近时,从内部进行策应。
孙承祖回村后了解到:被斗的地主除蒋子金父子当场反抗被政府逮捕外,其他地主分子和家属都在所得到的一份田地上劳动生产。他分析了一番情况:蒋殿人不会真老实,从清算的财物上,就看出他打了埋伏,进行了反抗。于是,孙承祖自己不出面,派舅父汪化堂去蒋殿人那里探听虚实。
听完汪化堂气愤地报告了蒋殿人的态度之后,孙承祖立时问:“你没露出我在家吧?”
“差一点……没有。”
孙承祖会心地笑笑,胸有成竹地说:“我看老村长不惟不是松包,倒是条猛兽。”
“那也难说,他这二年可真服从政府的令。”王镯子从门外走来,插嘴道。
“这是他的手段。”孙承祖沉思道,“老村长他自有打算,不肯妄为。不过,他是财主,共产党是他的对头,他不会不反。他现在不动,一是向往国军能快点来,忍受几时保全自身;二是家里的财物藏得好,共产党还没动着他的痛处。你们等着瞧,到时候不要咱们去找,他自己会动起来。”汪化堂似懂非懂,依然气冲冲地说:“管他怎么样!在穷小子面前躬腰弯腿,我看不上眼!承祖,这十几天卧在家里可把舅憋坏啦!我看就象我们汪家岛村几个人一样,咱们舅舅外甥,夜里把这村的干部宰了,跑到国军那里去吧!”“舅,事不能急。共产党这样警醒,咱们一不留神就会遭殃,以小失大可不能干。”孙承祖劝说着。他看着汪化堂杀气腾腾的脸面,想着往年都称他“汪土匪”的作为,有些担心地补充道:“我的上司指示得很严,宁先老实一点也不轻举妄动,要打好地基盖大楼。舅,你千万要听我的话!”
“好吧,听你的。唉!”汪化堂沮丧地喘了口粗气。“共产党就是厉害,笼络个人也难,谁都怕,有心的也不敢动。”王镯子感叹地说,“唉,要是我哥能在就好啦。”“提起井魁,那真是把好手,以一当十!唉,可惜不知下落!”汪化堂赞赏又惋惜。
第六章
春雨贵如油。清明节后,正当要下种的时候,落了场一犁深的细雨。这真是及时雨。人们都抓紧时机,赶着播种。早晨,薄雾灰蒙蒙地遮住了地面,象是给大地披上轻纱。
银铃般清脆委婉的少女歌声,在春晨的田野上荡漾——解放区呀好风光,男女老少忙又忙,
春播种子秋收粮,
支援前线打老蒋。
……
“春玲——妹——等等我呀——”
正在田间路上边唱边走的春玲停住了,向后面望去。在轻雾中,渐渐地,她看出有位挑着担子的女子,穿着绿花褂儿的身子向前倾斜着,飘颻而来。那人行至近前,春玲笑道,“嗳呀,我刚以为是仙女在云端里飘啦,想不到是你,哈哈!哎,这大的雾,你怎么看清是我呀?”
“眼睛不行,没有耳朵?别人谁能唱得这末动听!”花褂的姑娘和春玲并肩走着说,又道,“唱呀,怎么哑巴啦?”
“有人在跟前,害羞。”春玲顽皮地闪着睫毛。“好丫头,在我面前还撒谎哩!”姑娘叫起来,丰满的腰肢柔和地扭动着,“好几个村的几千人看你演戏,你怎么不害臊?上回扮劝丈夫归队的小媳妇,那个象劲呀……”“行啦,行啦,别老揭我的底子啦!”春玲打断她的话,找话搪塞,“我压得慌,换不上气来。”
“你才挑多点?”姑娘指着春玲的饭篓,不大的眼睛凝神地瞪了一霎。
“反正比你的多!我的是四家人吃;你呢,只一家。”“这可不能论家算。”姑娘不以为然,白胖脸上的几颗小雀斑,闪着柔光,“俺那一家子,比你们四家吃的饭还要多。就说俺大爷吧,别看快六十岁的人,身子可挺壮实,吃饭不少于年轻人,儒修哥的饭量是全村拔尖的;比我大两个月的儒春……”
“淑娴,你今儿怎么啦?”春玲的声音不冷静。“我怎么啦?”淑娴有些懵怔地看着她。
“你的话这末多,怕当哑巴把你卖啦!”
“你真是猪八戒倒打一耙,话头不是你引起的吗?”淑娴忽然闭住嘴,没再说下去。她见春玲垂下头,显得很不愉快,略一想,心就明白了。她歉意地说:“怨我,玲妹!还有,那天我说走嘴,得罪了你。”
“什么事得罪了我?”
“你忘啦,那天分胜利果实的时候,妇教会长问起俺大爷为么不要,我说你和儒春……我真傻!好妹妹,别记我的仇!”“嗳呀,淑娴姐!看你说哪去啦,我早就没放在心上。”春玲这话一半话属实一半是假,她这姑娘感情来得快,容易激动,演戏时常假哭成真,泪水盈眶;但对事情不好记成见,一般地过去就过去了,没有新的因索触犯,不会自发地生情。所以她说没把淑娴那句话放在心上是对的;但说她把这个事情全没放心上,那是假话了。
春玲八岁那年,跟妈妈在河边洗衣服。她跪在母亲身边,埋头认真地洗涤弟弟的小红兜兜。在一旁洗衣服的老东山的妻子,看着不由地赞叹道:“啧啧!兄弟媳妇,看你的小玲多规矩,这末点就知道干活,又带劲,象个小媳妇似的。”“她大妈,你就知道夸奖孩子。”春玲的母亲笑笑,“这丫头还老实,乖着哪!可使起性子来,也气人。”
这时对岸走来几个背着青草的男孩子,其中一个名叫大象的叫道:“小玲!”
春玲抬起头,瞪那孩子一眼,回叫道:“小象!”
那孩子喝斥道:“我叫大象,你怎么给我改了?”“谁要你叫我小玲来?”春玲回顶一句。”
“你是小闺女……”大象没说完,春玲就攻上去:“你是小小子!”
“小闺女,你过来!”大象放下草捆。
春玲不理妈妈的阻喝,放下服朝大象走来:“小小子,你过来!”
两人河间遭遇。大象猛揪住春玲脑后的独小辫,威胁道:“你还敢叫我小小子?”
春玲一声比一声高地尖叫道:“小小子,小小子……”“你怎欺负人!”男孩子中一个长得挺粗壮的质问大象。大象轻蔑地瞥那男孩一眼,“哼,小儒春!关你屁事!”说着就用脚向春玲身上撩水。
儒春急忙跑到他们中间:护着春玲;结果水都撩到他身上了。
春玲向儒春说:“你不会打他吗?你比他有力气!”儒春就转回身,要和大象打架。
“儒春,别动!敢打架,你爹知道打你!”老东山的妻子喝道。
儒春立时停下来,背着草篓就走。春玲跑到她母亲这里拿件没下水的干衣服,赶上去给儒春擦身上的水。“他大妈,你儒春那孩子可真老实!”这次是春玲的母亲夸奖了,“你看看,那些孩子比他大的也有,小的也有,就数你儒春割的草多,长大一准是好庄稼手!”
“大不了象他爹吧。”老东山的妻子的眼光凝滞在儒春和春玲身上,“你看,他婶子,你家玲子和俺儒春多亲近,你那玲子真温顺哪!”她已把“小玲”的“小”字去掉了。春玲母亲也看着两个孩子道:“你那儒春也懂事,知道护着俺闺女啦!”
“哎,他婶子!你玲子‘下柬’没有?”老东山的妻子问。“没哩。”
“属么的?”
“马。”
“哈,正对着哪!”老东山妻子兴奋得满脸是笑,“俺儒春属龙。他婶子,俺有意咱老姐妹俩结亲家,不知你嫌不嫌俺家日子薄。”
“他大妈,”春玲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