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兵队长,青妇队长!不要去追究那些啦。我蒋殿人要真窝藏粮食不交公,那真不是人。你们要不信,看看我家吃的饭。”
胖老婆立刻掀开锅盖,白色的蒸气冒上空间。
锅里是一片粗糠拌野菜。
“你们当干部的亲眼瞅瞅吧,是人还有藏着粮食不吃,吃狗食?”胖老婆悲怜地说,要将锅盖盖上。
“等等!”春玲喝住她。因为姑娘以主妇的敏锐,从浓烈的野菜味中嗅辨出一种别的气味。
春玲上去拿过铲子,把锅篦帘向旁边一掀,底下露出白生生的东西。
“大米!”明生叫道。
在一旁怒视地主夫妻的江水山,突然聚起额上的粗皱纹,从牙齿缝里喷出来:“妈的,你们还有什么话说!”蒋殿人捶着心口道:“不瞒你们,是我身子不好,老婆留点米,可再也没有啦……”
“妈,我要吃的。”蒋殿人家十二岁的男孩子,从外面跑进来。
胖老婆喝道:“吃什么,吃!穷根,就知道吃!”孩子哭叫道:“我要吃,吃饼。”
“呸,哪来的饼!”胖老婆慌忙喝断孩子。
“怎么没有,你夜里烙的那末些……”
“混帐东西!”胖老婆大怒,赶上要打。
春玲冷笑道:“你别来这一套,遮不住丑啦!”
那孩子连忙改嘴:“没有饼,俺妈夜里没烙饼。”
蒋殿人脸色苍白了,颓唐地坐到锅灶台上。但他马上又镇静地说:“我向政府坦白,总共留下五十斤麦子、二十斤米……”
“住嘴!”江水山眼睛里迸发着火星,厉声喝道,“蒋殿人!我们已经掌握了你的底细,赶快把全部财物、粮食交出来!”蒋殿人平静地微笑着:“水山,这是没影的话。我入过党,当过村长;虽说是地主,可也有点见识。哪个有良心的,能眼看大伙少吃的,自己把粮食埋地下?”
在江水山眼中,他这笑是擎戈舞刀的挑战。他一步冲到蒋殿人跟前,怒道:“你有良心?你有反动派的良心!要是我们找出来怎么办?”
“你们要是在我家翻出藏着一点东西,蒋殿人愿请死罪!”他发誓了。
“你把东西藏严了,当然翻不到!”春玲愤慨地说。蒋殿人把两手一摊:“这就不好办了!我说没有,你们说有;叫你们找,你们又不找。这叫我奈何呀?”
“说!你南场上藏粮没有?”新子亮着大枪威吓道。
明生紧跟着晃着木头手榴弹,发出警告:“再不说我甩啦!”由于他两手只顾去示威,忘记没束裤带,裤子滑了下来。玉珊忍住笑,拍了一下他的光屁股。明生无暇理会,把她的手挡开了。
蒋殿人无可奈何地说:“我说你们不信,好,算我场上草下有粮食,你们去找吧!”
“不去。”新子、玉珊刚要走,被水山喊住。他朝蒋殿人说:“你这是什么话?粮食、财物是你——地主分子剥削人民的,你该老老实实还给人民。共产党不是抢你,明白吗?”“这就难了,我不知道哪儿藏着东西。”蒋殿人弯下腰,要撒赖了。
江水山气炸了。他抓着蒋殿人的衣领把他揪起来,喝道:“你这个反动派!到底交不交出来?”
蒋殿人反抗道:“江水山!你敢随便打人?”
“罪证俱在,对反动派要革命!”水山斩钉截铁地回答。
胖老婆哭喊:“江水山,救过你爹的命都忘啦!”江水山把蒋殿人猛地推出去,气宇轩昂地说:“共产党员的儿子不和反动派留情!”
蒋殿人倚在墙上,小眼睛仇恨地瞪着,恶毒地说:“你们共产党,就这末翻脸不认人!”
江水山喷地拔出手枪,向大腿上一擦——哗啦一声,子弹上了膛。他脸色铁青,前额上被蒋子金刀砍的月牙形伤疤,象血一样闪着红光。他深恶痛绝地说:“你他妈的敢糟蹋我们党!老家伙,叫你尝尝革命的滋味!拉出去,枪毙啦!”新子、玉珊冲上拖住蒋殿人就走。
胖老婆和孩子大哭着要跟上,被明轩、明生弟兄堵住。明生高擎木头手榴弹喊道:“不准动,动我炸你们!”胖老婆和孩子吓得退回屋。
蒋殿人走到院子里,脑袋才清醒过来,心里说:“不经批准敢杀人,你们吓唬别人去吧!”他静等江水山收令。春玲跟在水山一旁,见他真准备打死蒋殿人,心跳起来,着急地提醒他:“水山哥,你要……”
“不要管!”被巨大的怒火炙烧着的民兵队长,抡了一下手枪,“对反动派,咱们不可惜子弹!”
蒋殿人一听,心全凉了。他知道被他暗害了的共产党员江石匠的儿子的血性和他父亲有连根,江水山真会叫他脑袋开花。立时,蒋殿人全身瘫痪了。
没等丈夫拉出大门,胖老婆嚎啕着奔出来:“放下吧,饶命啊!天哪,我招!我全说出来……”
从蒋殿人场上的陈烂草垛底下,打开了一个巨大而严实的地窖,从中挖出五千多斤麦子和稻谷。从他过去的牲口栏里的地下室中,挖出七千多斤粗粮,有的因年久受潮已霉烂。有一部分粮食,是上次清算前急着埋藏,就倒在土窖里,有很多都生出长长的芽子了。最为惊人的,是从蒋殿人四十多岁就为自己和老婆在西茔里修盖的坚实庞大的墓穴里的两口棺材中,找出七块金砖,四十三个金元宝和大批的银元、首饰。
把粮食、浮财运到学校大院里,人们都争先来瞧。看着这些东西,尤其是被糟蹋的粮食,人人咬牙切齿,个个怒火冲天,要把蒋殿人拉出来审判杀了才痛快。
那明生兴高采烈地在人群里串,一手举着手榴弹,一手提着裤子,向人们讲述蒋殿人一家的丑态,炫耀他的参战功劳。
玉珊姑娘拍着他露出的半个小屁股,说:“好兄弟,反动派投降啦,快把你的武器收起来,裤子束好吧!在人跟前露出半个腚,不害臊吗?”
“别急,玉珊姐,顾不上啦!”明生把裤子一提,又在人群里挤着叫:“谁看到新子哥啦?”他好不容易找到新子,要求道:“新子哥,把你的手榴弹给我吧,我好再跟你们去打反动派!”
新子挺慷慨地说:“行,你打仗够格啦!这次有功,赏给你吧,可不要叫它走火炸啦!”
人们看着木头手榴弹,笑声哄然而起。明生却提着裤子高兴地叫道:“走不了火,我好好保管它。”
“明生,”春玲赶过来,把弟弟的裤带束好,“快回家吃饭,不饿吗?”
明生承认道:“真的,肚子叫啦!姐,你不吃吗?”“我还有工作,你先回去吃吧。”
“那好,我把饭给你闷在锅里,保你回来还是热的。”明生叫着轻快地跑了。
江水山在物资、粮食跟前走来走去,脸上少有地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经过大半天的劳累,感情老是处在极度的紧张、激动中。他左肩的伤疤早在发烧,中午饭过了好长时间他还没吃饭。——这些,水山都没觉得。他又站到教室门口的台阶上,尽情地望着物资和涌进走出的人群。
春玲走到水山身边,望着他那苍白的倦容,淌下的汗珠,关怀地说:“水山哥,你快回家吃饭吧!这儿有村长和俺们几个行啦。”
“不饥困呀!”水山愉快地回答。
“人家快要吃晚饭了,你中午还没张口,怎么会不饿?”水山看着那些粮食,从内心发出热烈的声音:“玲子妹!你说我怎么会饿?看也看饱啦!嘿,这下子解决问题啦,缺吃的穷人肚子要进粮米啦!春玲,你说咱们这场仗打得值得吧?”
“当然值得!”姑娘赞许又自豪。
“你说,这末做对不对?”
“有点过火。可是对地主,这不算什么!”春玲气愤地说。“刚上来我只想给蒋殿人一种威胁,没想真干。可是反动派到底是反动派,他胆敢拿私人面子来侮辱我们的党!”江水山又激怒起来,“当时我真恨死那家伙,他要不投降,我就消灭他!”
“你就没想到政策?”
“政策,当时没顾得去多想……好,就算我违法杀了人,可是为立刻消灭反动派,我受处分也甘心!”
“水山哥,你的性子可要注意呀!大伙不知批评你多少次啦。”春玲恳切地说,“对蒋殿人那坏蛋过点火我同意,可是你对那几家富裕中农的作法,就过分啦!”
“事一过我也觉得不对头。”水山承认道,“可是,春玲!我真被他们的自私自利气炸啦!我还觉着谁也不能比我再耐心了。那些顽固脑袋不砸不开……好!指导员回来我检讨,我情愿受处分。”
“妈,快给我饭吃吧!”水山推门就叫。他两腿沉重,浑身发烧,头发晕,肚子空虚地想吐酸水。他真想吃饱饭躺在炕上,再不起来了。
不见母亲回答,水山向炕上一看,母亲木呆呆地守在纺花车子旁边。他又叫一声:“妈,我饿坏啦!”母亲缓缓地抬起头,满面怒容,气愤地说,“还用来家吃饭吗?你还是到人家去动枪舞刀杀人吧!”
水山一惊:“妈,你怎么啦?”
“问你自个。”母亲话刚出口,眼泪就涌出来,“你这个傻愣子,你怎么干出这种事!”
“妈,你明白说呀!”水山着急地靠上前。
母亲擦着泪水问:“你真去你亲爹家行凶啦?”“哪个‘亲爹’……”水山立时醒悟,愤怒地说:“什么亲爹,蒋殿人!他是反动派!我们的对头……”“住嘴!”母亲光火了,“你个混帐东西,他是地主,可谁叫你去他们家动刀枪,啊?”
“妈,这事你管不得。”
“我知道你妈管不得,还有人管得着你吧?”母亲叱喝道,“我问你,是你上级叫干的吗?”
“是党支部武装委员。”
“他是谁?”
“是我。”
“还有谁?”
“民兵队长。”水山解释道,“妈,是我自己决定的。我有权……”
“你有权,也不该动刀弄枪杀你亲爹!”老母亲那接近失明的枯涩眼睛里,涌出不断头的浑泪,“水山哪!你怎么不想想,人家蒋殿人尽管是地主,可是救过你爹,关照过咱孤儿寡母,咱们能不感恩答情吗?你的上级指派你干,还有情可原,妈也管不得;你自个这末去伤害人,伤害救过你爹的恩人,对得起你那死去的爹吗?”
江水山皱着眉头忿忿地说:“妈,你说得不对。我爹怎么死的?还不是叫象蒋殿人一样的反动派害的?!”“呸,瞎说!”母亲严厉地喝道,“就是他有错,由上级对付,谁要你个傻愣子去逞能?人家救过你爹,你也不认情?”“不能讲私情。我爹活着也会和我一样对付他。”江水山决断地说,“妈,你没去看看,蒋殿人暗藏了那末多东西,粮食烂着也不交出来,是条多狠心的狼!”
“他狠心?”母亲指着桌子上的瓢,“你差点把人家杀了,可你‘亲妈’方才还送大米和饼来,说是你亲爹看你身子欠,送给你吃……”
江水山这才发现桌上的东西。端过来,看也没看一眼,狠狠地抛进院子的粪坑里。
母亲啊了一声,痛哭着说:“你这小崽子,反了天啦!”她下炕站在儿子面前,怒喝道:“去给你亲爹赔礼!快去,快去!”江水山屹立不动,高昂地说:“赔礼?笑话,共产党员给反动派赔礼!妈,这比杀了我还难!”
“你倒是去不去?”不见儿子动一下,母亲伸出手要打,但又缩回来。儿子是那样高大地矗立在她面前,她要打一巴掌,还得扶着他的身子跷起脚才能触到他的脸。她做母亲的显得多末无力啊!于是,她重新回到炕上,哭了,伤心地哭了。水山见母亲哭得可怜,上前把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妈,妈!你听我告诉你,我不能去给蒋家赔礼,也无礼可赔,不能去,万万不能去!妈,他是地主、反动派,和咱是两路人。你不要听他们的话,你儿子做得对!”
母亲质问道:“难道人家搭救你爹咱能忘啦?这末做,对得起你爹?”
“我还真有些不相信,这末坏的人,怎么会有真心救我爹?救我爹的是党,恩情该记在咱们党身上!再说,妈,不能为私情不工作。我不是为咱家去斗他,是为大伙,为革命!我爹也是为这个死的,儿对得起爹!”
“孩子,妈也知道好歹白黑。”老母亲平静了些,“就是我心里老放不下,怕伤天害理啊!”
“妈,你要是生我的气,就打我两下吧,这礼是断断赔不得!对反动派要使枪杆子,只有他们向咱们低头投降,咱们宁可头断下来也不能向他们躬腰!妈,你生儿子的气,就打吧,摸不到,我趴下……”水山驯服地弯身把头伸进母亲的怀抱,拉她的手向脸上放,“打呀,妈!”
母亲的心象被孩子的手捧起来了似的,慈爱的暖流无止境地挥发。她抚摸着儿子的五官,又悲又疼地说:“好孩子,我的儿!你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