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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祖刚要叩门,忽然北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匪徒们立刻分散躲藏在草堆后、大树下。
春玲一溜小跑来到门前,急切地叫道:“开门!”“谁呀?”孩子的声音,问着走出一个人来。
“我,兄弟!快开门。”春玲喘息着,拭一把额上的汗水。“姐,你回来啦!”门开了,明生欢跳雀跃地拉着姐的手,拖着往家走。
“爹呢?”春玲进家就问。
“领人去埋东西啦,哥也去了!掩护在咱家的那位李同志——大哥哥也争着去了!姐,又留我在家看门喂牲口。”明生又诉苦了。
春玲略怔一刹,从缸里舀了碗凉水,咕咚咕咚喝下去。她从墙上摘下大枪,熟练地挎上肩,吩咐弟弟道:“在家等着……”
“姐,你上哪去?”明生着急地说,“我也去!”“你在家,我去打反动派!”
“敌人来到啦?”明生瞪起眼睛。
“不是。我有要紧的事去村公所。”
“我不信,你是去打仗,哄我,我不听!”明生急得要哭了。
“嗳呀,看你急的,不听话!”春玲转回身,笑着说,“姐真去打仗,你也犯不上这样呀!”
“打反动派!姐,我也去!”明生急忙跑上炕,从窗台上拿起他的木制手榴弹。
“不要动!”突然的喝声。
春玲猛回身,两个人两支枪指着她。
孙承祖一手掂着枪,一手提着木棒子,阴沉地说:“‘打反动派’吗?我们来啦!”
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姑娘惊住了。但是春玲立即觉醒,举起大枪。汪化堂大步抢入,扭住春玲的右胳膊。“反动派!炸死你们!”明生叫着跳下炕,木头手榴弹高擎在头上。
孙承祖和汪化堂一见手榴弹,即忙闪开身,向屋门外逃避。
春玲趁机举枪就打——然而枪膛里没有子弹,从袋子里取已来不及。她猛将明生抱起来,推开活动的后窗:“兄弟!快跑!叫人!”
明生跳出窗外。
春玲回身抡起大枪,向汪化堂扑去。
孙承祖趁春玲去打汪化堂之际,蹿到她侧面,照姑娘脑后打了一棒子。
春玲的脑子轰然鸣响,眼睛紧紧地闭死,举起的大枪呆滞在半空。她又猛然瞪大眼睛,愤怒地盯着敌人,枪随着无力的身子向后颠踬了一下,又一齐向前扑倒了。她身子带起的风,把灯火扇灭了。于是,黑暗笼罩了一切。
农救会员老东山,今夜轮他在村后放流动哨,监视王镯子。转了一些时候,不见什么动静。老东山寻思,他外甥女王镯子一个女人家,受了刑罚,且身上有孕,她还敢干什么坏事?所以,他就抽空子去北河岸的树林里察看自己埋藏的粮食。他发现麦窖刚被人挖了,顿时火气冲冲,急步回村找任保夫妻。猛然,老东山想起指导员在会上要大家提高警惕的话,就站下了。他自责道:“我为自个丢开公事不对,人家冷元哥……春玲说,我该学他,才对得起当子弟兵的儒春。是啊,把反动派快些打光了,儿子也能早点回来。唉,我方才丢开公差,去看自个的粮食!”老东山稳定了心神,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在村后溜达起来。当他走到一片菜园边处,忽听有女人声低叫道:“小毛爹,小毛爹……”
老东山站住,瞅着走近的人影,辨出此人扛着一大袋子东西。他心里一闪:“哦,是任保媳妇!这女人偷了我的粮食……”他刚要赶上去,又听那女人焦急地说:“你别来,快趴下,村里出来人啦!”她随即闪进菜园里去了。
老东山被搞得不知所措。接着他听到从村里方向走出来几个人的脚步声、话声。
来的是孙承祖夫妻和一个还乡团分子。孙承祖是领人回家把细软贵重东西收拾好,带着王镯子,和汪化堂他们一起走。
他们走到菜园头上,王镯子悄声说:“直向北走,再往西拐,怕有巡夜的。”
“一直走吧。”孙承祖道,“赶快去赶舅舅他们,别叫他们冒冒失失出了事。”
老东山早蹲在篱笆障下,看着这三个背包袱扛东西的人,听着这几句话,心里明白了,这一定不是好家伙。他已经把任保媳妇偷他粮食一事忘掉了。老东山握紧放哨的武器——一根粗柴棒子,尾随这几个人背后。
走出几十步远,前面响起王镯子那欢乐的声音:“这可真是老天有眼,咱们出头露面的日子到啦!可惜没抓着曹振德这个干部王!”
“跑不了他,早晚没活!”孙承祖快活地说。
“奶奶的!老子这把新刀还没在穷小子脖颈上开口呢!”那个还乡团分子骂着。
“这些坏蛋,要反啦!我为自己的粮食,差点误了大事!”老东山心里骂着敌人,怨恨自己,他停住了。怎么办?老这末跟着怎么行?到村里去叫人——不行,黑天瞎火的,这三个坏蛋上哪去了谁知道?村里又都是些老人、妇女和孩子。赶上去堵住他们——不行,他们三个,自己对付不了……不行,对付不了也要对付,不能再顾自己,把坏蛋放跑了。老东山下定决心,大步跑着冲上前,拦住那三个家伙的去路,两手端着粗柴棒子,怒喝道:“狗小子,想造反!都给我滚回村!”
孙承祖几个人大惊失色,呆若木鸡。接着,那个还乡团分子甩掉包袱,向北奔跑。
“哪里走!”老东山赶将上去,照他身上拦腰一重棍。还乡团分子栽倒,又爬起来跑。
老东山紧追不放,劈头打下去。敌手又倒下,老东山也用力过猛,棒子折断,扑身摔倒了。
孙承祖赶到老东山身边,向老头子脊梁刺了一刀。老东山痛叫一声,翻身起来,拼命抵抗。
“小毛爹,小毛爹!你在哪?来人啦!来人啦!”东面传来女人的呼叫声。
“快跑!”王镯子惊呼,顾不得东西,撒腿就跑。
孙承祖照老东山身上又是一刀,跳起来,向西奔去。重伤躺地的还乡团分子,绝望地呼喊:“带着我啊!救救我啊!”他拼命地向前挣扎。
老东山背上、腿上各中一刀,剧痛不止。他发现那匪徒在逃命,即刻力从气生,奋勇地爬着追赶。
匪徒在前面打着滚逃,老东山在后面爬着追。一个滚,一个爬,一直搏斗了一百多步远,两人都精疲力尽,只有大口小口上气不接下气地喘了……虽然老东山去察看了两次,但任保媳妇还是偷着空子挖开他的地窖,装了满满一口袋麦子,足有一百五十斤,扛着回来找任保。她把老东山当成了孩他爹,见村里出来人就招呼他躲开,她自己也隐进菜园。住了一会,她不见动静,就又出来找任保,但人影不见了。于是,她就叫着找起来。
任保媳妇忽然听到前面有人大口喘气的声音,就赶了过来。由于肩上压着满口袋的麦子,乱发挡住视线,看不清地上躺的是谁,她仍然以为是小毛他爹了,生气地说:“懒东西!干么累得喘粗气,快起来回家吧!你看看我挖来多少麦子,老东山常去察看,快走吧,别碰上他。”
老东山听到人声,睁开眼睛,吃力地说:“任保媳妇……你,你……”
“你是谁?”任保媳妇吃了一惊。
“我,我……”老人艰难地呼吸着,“老……东……山……”
“啊,老东山!”任保媳妇吓一大跳,扛着口袋就躦。“别,别走!”老东山竭力地喊道,指着那边,“打,打反动派!打……”
任保媳妇停下来,这才发现那里还躺着一个人,心惊肉跳地问:“他是反动派?”
“对!”老东山狠狠地叫道。休息了一会,他缓过气来,能讲连贯话了,“你有力气,使劲打,打死他!”那个重伤的还乡团分子也休息过来了,又开始向前挣扎。任保媳妇赶上去,抓着他的两只脚脖子,倒着提起来,向地上猛撞。
“行啦,行啦!”老东山忽然想起来,“别打死,留着当活口。”
“好。”任保媳妇放了手,见他不动弹,低头一看,还乡团分子的头已经扎进脖腔子里去了,哪里还有一丝气!她啐了一口,说:“真不经打,我还没使劲哪……”“侄媳妇!快跑去找你振德叔,就说出了坏人,出了反动派!”老东山吩咐道。
任保媳妇摸着他身上的血,说:“我把你背家去。”“我不要紧。抓反动派,晚了就抓不到啦!”
“不行,血流多了你会……”
“死不了。死了我自愿!”老东山咬着牙说,“快去!”“那等我把麦子送回去。”
“放心吧,我给你看着。”
“我是说给你送回去,我是拿你的……”任保媳妇羞耻地垂下头。
“我不生气,为打反动派,我自愿!”老东山着急地叫道,“快去!找你振德叔——指导员!他在南山沟,就说有反动派……”
春玲苏醒过来,睁开眼睛,发觉自己躺在荒草丛里。寒松古墓,阴气逼人,蓬蒿杂草,分外凄凉。头上的伤使姑娘痛得又闭紧了眼睛。
“小崽子快说!东西埋在哪里?”响起凶喝声。春玲惊异地想:“敌人在问谁?”
“呸!你妈的,反动派!别想好事啦!”孩子的响亮的回答。
春玲大震,急切地喊道:“明生!兄弟……”
她想爬起来冲上去,但是胳膊、腿被绑着,她起不了身。
明生被姐姐从屋托出窗后,刚落地就被埋伏在那里的匪徒扭住了。孙承祖领着一个还乡团分子回家和王镯子收拾东西,汪化堂和三个匪徒绑起春玲姐弟,把明生的嘴用棉花塞着,来到西山根的古墓,和隐蔽在这里的队伍汇合了。他们想问出口供后,把这姐弟俩就地杀死,然后撤到深山里埋伏起来,伺机再抓人掏情报,进行破坏活动。
见春玲醒过来,汪化堂的短刀尖逼着姑娘的咽喉,威胁道:“快说,这周围有多少部队,在哪里?要不,就把你姐弟俩一个坑埋!”
“呸!”春玲愤恨地喊道,“你们这些坏蛋,想杀就杀吧!想叫我们投降,除非日头从西出!”她向明生叫道:“明生,兄弟!大声叫!叫人来收拾反动派!”
“来人哪!打反动派……”姐弟俩放声喊起来。
匪徒们慌忙把春玲和明生的嘴塞住,再不敢问了。孙承祖和王镯子狼狈不堪地跑进来。
“快走!快……”孙承祖急促地说。
“怎么啦?”汪化堂惊问。
“遇上人啦!咱们的叫打伤一个,没死……”王镯子没说完,就被汪化堂打断了:“走,拉上西山!把丫头的腿解开。”一个匪徒掏出短刀,看着春玲说:“两个奶臭没干的崽子,杀了完事,带着累赘。”
“你不知道,别看小,可是共产党窝里出来的,全身都浸红啦!村里埋的所有重要东西,都不瞒他们的眼睛。”王镯子解释道。
孙承祖狠狠地踢春玲一脚:“妈的!你硬,能叫你硬……”
深秋山里的三更天,寒气袭人。山峰迭起不绝,黑森森地矗立着。树上、草上、地上一片斑白,霜已经下来了,冰花打得梜萝叶簌簌作响。
敌人押着春玲姐弟,向深山里进发。
春玲头上被打破的窟窿,已叫血液糊着长发粘住了。头是那样沉重,她挺不起脖颈,柔发和头一起耷拉在胸前。春玲瞅着这些穿便衣挎长短枪的匪徒,恨不得把他们一个个'*死。但她没有力量,没有武器,胳膊反绑着,嘴里塞着毛巾,憋得呼吸费力,两眼发花。她极力去寻视明生,想看看他的情况。她模糊地看清夹在敌人中间在前面移动的细小的身子,心里一阵酸楚,忘记了自己的痛苦。敌人想从他们嘴里得到情报和物资埋藏的地点,这真是妄想。她——曹春玲,怎么会屈服,投降!落在敌人手里,只有一条路——牺牲。然而看着明生,她害怕起来了。春玲当然知道明生常给坚壁重要物资的主要干部、党员送饭,党支部在她家开会研究什么东西埋在哪里,传达我军的行动情况,明生在眼前也不回避。明生,他,十岁的生日还差二十三天才到,怎么受得住敌人的毒打、酷刑?孩子要痛不过受不住说出来怎么办?真的,这可怎么好啊!春玲的心悬到半空,手都攥出了细汗。“不,不要紧!”春玲的心接着又静下来,“明生虽小,他懂事,他最听姐的话,他不会说出口。”但是她刚静下的心又收紧了:“可他要不说,敌人就要杀死他!啊,才九岁的孩子,就惨死!世上要没有了我的好兄弟,他……”姐姐不敢想下去了。
为革命物资,为弟弟生命,担心揪肠!这两件事,把姑娘的心死死地缠绕着,撕裂着。有时侧重前者,有时偏于后者,更多的时候两者并重,左右难分。最后,春玲觉不出这两者有什么分别,怎么分别了!
还乡团来到一个山坳的松林里。汪化堂喊道:“歇会再走。”他问孙承祖:“这山里有庵吗?”
“有。过去两座山就有一个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