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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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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的那轮无形的太阳照耀下,在大地上成长。
    西尔凡·邦斯当初被国家派往罗马,本想把他造就成一位伟大的音乐家,可他却在那儿
染上了对古董和美妙的艺术品的癖好。
    无论是对手工的还是精神的杰作,他都十分内行,令人赞叹不已,包括对近来俗语所说
的“老古董”,也一样在行。
    这个欧忒耳珀①之子在一八一○年前后回到巴黎,简直是个疯狂的收藏家,带回了许多
油画,小塑像,画框,象牙雕和木雕,珐琅及瓷器等等;在罗马求学的那段时间里,买这些
东西的花费,再加上运价,花去了他父亲的大部分遗产。
    罗马留学三年期满后,他去了意大利旅行,又以同样的方式花光了母亲的遗产。    
  ① 希腊宗教中九位缪斯女神之一,司悲剧和音乐。

 
    他很情愿这样悠闲自得地逛逛威尼斯,米兰,佛罗伦萨,布洛涅和那不勒斯,在这每一
座城市逗留一番,像梦幻者,像哲学家,也像艺术家那样无忧无虑,凭自己的才能生活,就
像妓女,靠的是自己的漂亮脸蛋吃饭。
    在这次辉煌的游历期间,邦斯可谓幸福之至,对于一个心地善良,感情细腻,但却因为
长得丑,拿一八○九年那句流行的话说,讨不到女人欢心的人来说,这确是可以获得的最大
的幸福了;他觉得生活中的东西总不及他脑中的理想典型;不过,对他的心声和现实之间的
不协调,他已经不以为然。在他心头保存的那份纯洁而又热烈的美感无疑是产生那些奇妙、
细腻和优美的乐曲的源泉,在一八一○至一八一四年间,这些乐曲给他赢得了一定的声誉。
    在法国,凡是建立在潮流,建立在时髦和风靡一时的狂热之上的名声,往往造就邦斯这
类人物。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对伟大的东西如此严厉,而对渺小的东西如此不屑与宽容。
    邦斯很快被淹没在德国的和声浪潮和罗西尼的创作海洋之中,如果说一八二四年,邦斯
还是一个讨人喜欢的音乐家,而且,凭他最后的那几支浪漫曲,还有点名气的话,那么,请
设想一下到了一八三一年他会落到怎样的地步!就这样,在一八四四年,开始了他默默无闻
的生命悲剧,西尔凡·邦斯落到了像个挪亚时代大洪水之前的小音符,已经没有什么身价;
尽管他还给自己的那家剧院和附近的几家剧院上演的几部戏配乐,赚几个小钱,可音乐商们
已经全然不知他的存在了。
    不过,这位老人对我们这个时代赫赫有名的音乐大师还是很拜服的;几首卓绝的乐曲,
配上精彩的演奏,往往会令他落泪。可是他还没有崇拜到像霍夫曼小说中的克莱斯勒那样几
近痴迷的地步,而是像抽大烟或吸麻醉品的人那样,在心中怡然自乐,而无丝毫的表露。
    鉴赏力和悟性,这是能使凡夫俗子与大诗人平起平坐的唯一品质,可在巴黎十分罕见,
在巴黎,形形色色的思想就像是旅店的过客,所以,对邦斯,人们还真应该表示几分敬意
呢。这位老先生事业无成,这一事实也许让人觉得奇怪,可他天真地承认自己在和声方面存
在着弱点,因为他忽视了对位法的研究;如果再重下一番功夫,他完全可以跻身于现代作曲
家之列,当然不是做个罗西尼,而是当个埃罗尔德,可现代配器法发展到了失控的地步,他
觉得实在难以入门。
    虽然荣耀无求,但他最终在收藏家的乐趣之中得到了巨大的补偿,如果非要他在自己收
藏的珍品和罗西尼的大名之间作出抉择的话,信不信由你,他准会选择他那满橱的可爱珍
品。这位老音乐家实践着施纳瓦德的那句公认名言,此人是位博学的名贵版画收藏家,他曾
断言,人们欣赏一幅画,无论是雷斯达尔,霍贝玛,霍尔拜因的,还是拉斐尔,牟利罗,格
勒兹,塞巴斯蒂亚诺的,或是乔尔乔涅,丢勒的画,如果不是只花五十法郎买来的,那就无
乐趣可言。
    邦斯绝不买一百法郎以上的东西;要他掏钱花五十法郎,这件东西恐怕得值三千法郎才
行;在他看来,价值三百法郎的旷世珍品已经没有了。机会诚然难得,可他具备成功的三个
要素:雄鹿一样的腿,浪荡汉的闲功夫和犹太人的耐心。
    四十年来,在罗马和巴黎施行的这套方法结出了硕果。自打罗马回国后,邦斯每年花费
近两千法郎,收藏了密不示人的各种宝物,藏品目录已达惊人的1907号。
    在一八一一年至一八一六年间,他在巴黎四处奔走,当时花十法郎弄到的东西如今可值
一千至一千二百法郎,其中有他从巴黎每年展卖的四万五千幅油画中挑选出来的油画,也有
从奥弗涅人手中购得的塞夫勒软瓷;奥弗涅人可都是些黑帮的喽罗,他们常常从各地推来一
车车蓬巴杜式的法兰西神品。
    总之,他搜集到了十七、十八世纪的遗物,很欣赏那些才气横溢,独具个性的法国派艺
术家;那些不为人所知的大家,如勒波特,拉瓦莱—普桑之类的人物,是他们创造了路易十
五风格,路易十六风格,那宏丽的作品为当今艺术家的所谓创造提供了免费的样板,这些人
整天弓着腰,揣摩着制图室的那些珍品,以巧妙的手法,偷梁换柱,搞所谓的创新。邦斯还
通过交换得到了很多藏品,交换藏品,可是收藏家们难以言述的开心事!
    出钱买奇品的乐趣只是第二位的,头等的乐趣,是做这些古董交易。邦斯是收集烟壶和
微型肖像的第一人,早于多斯纳和达布朗先生,可他在玩古董这一行中却没有名气,因为他
不常去拍卖行,也不在那些有名的店家露面,所以,他的那些宝物在市面上到底值多少钱,
他一无所知。
    已故的杜·索姆拉德生前曾想方设法接近这位音乐家;可那位老古董王子未能进入邦斯
的收藏馆就作古了,邦斯收藏的东西,是唯一可以与赫赫有名的索瓦热藏品相媲美的。
    在邦斯和索瓦热先生之间,确有某些相似之处。索瓦热先生跟邦斯一样,都是音乐家,
也没有多少财产,收藏的方式、方法如出一辙;他们同样热爱艺术,也同样痛恨那些名声显
赫的有钱人一大橱一大橱地搜罗古董,跟商人们展开狡诈的竞争。邦斯跟他的这位敌手、对
头、竞争者一样,对任何手工艺品,对任何神奇的制品,无不感到一种难以满足的欲望,那
是一位男士对一位美丽的恋人的爱,因些,守斋者街的拍卖行里,那伴随着估价员的噹噹击
锤声的拍卖在他看来实在是亵渎古董的罪孽。他拥有自己的收藏馆,以便时时刻刻都可以享
受,生就崇尚伟大杰作的心灵都有着名符其实的恋人的高尚情操;无论是今朝,还是昨日,
他们总是兴味盎然,从不厌倦,幸而杰作本身也都是青春永驻。可见,他像慈父般护着的那
件东西准是失而复得的一件宝物,携带时怀着几多情爱,你们这些收藏家们想必都有体会吧!
    看了这一小传的初步轮廓,大家定会惊叫起来:“嗨!这人虽然丑,却是天底下最幸福
的人!”确实,人一旦染上了什么癖好,就给自己的心灵设置了一道屏障,任何烦恼,任何
忧愁都可抵挡。你们这些人再也不能把着自古以来人们所说的欢乐之盅痛饮,不妨想方设法
收藏点什么,(连招贴都有人收集!)那准可以在点滴的欢乐中饱尝一切幸福。
    所谓癖好,就是升华的快感!不过,请不要羡慕老先生邦斯,若你产生羡慕之心,那跟
类似的所有冲动一样,恐怕都是误会的缘故。
    这人感情细腻,充满生机的心灵永不疲惫地在欣赏着人类壮丽的创造,欣赏着这场与造
化之工的精彩搏斗,可他却染上了七大原罪中恐怕上帝惩罚最轻的一桩:贪馋。他没有钱,
又迷上了古董,饮食方面不得不有所节制,这可苦坏了他那张挑剔的嘴巴,开始时,这位单
身汉天天都到外面去吃请,也就把吃的问题给解决了。
    在帝政时代,人们远比我们今天更崇拜名流,也许是当时名人不多,而且也很少有政治
图谋的缘故。要当个诗人,作家或者音乐家什么的,用不着花什么气力!而当时,邦斯被视
作可与尼科洛,帕埃尔和贝尔顿之流相匹敌的人物,收到的请帖之多,不得不逐一记在日记
簿上,就像律师登记案子一样。况且,他一副艺术家的派头,不管是谁,只要请他吃饭,他
都奉上自己创作的抒情小曲,在主人府中弹奏几段;他还经常在人家府上组织音乐会;有时
甚至还在亲戚家拉一拉小提琴,举办一个即兴小舞会。
    那个时期,法兰西的俊美男儿正跟同盟国的俊美男儿刀来剑往;根据莫里哀在著名的埃
利昂特唱段中颁布的伟大法则,邦斯的丑貌可谓新颖别致。当他为哪位漂亮的太太做了点
事,有时也会听到有人夸他一声“可爱的男人”,不过,除了这句空话之外,再也得不到更
多的幸福。
    从一八一○年至一八一六年,前后差不多六年时间,邦斯养成了恶习,习惯于吃好的喝
好的,习惯于看到那些请他作客的人家不惜花费,端上时鲜瓜果蔬菜,打开最名贵的美酒,
奉上考究的点心,咖啡和饮料,给他以最好的招待,在帝政时代,往往都是这样招待来客
的,巴黎城里不乏国王,王后和王子,多少人家都在效法显赫的王家气派。当时,人们热衷
于充当帝王,就像如今人们喜欢模仿国会,成立起会长、副会长、秘书长一大串的名目繁多
的协会,诸如亚麻协会,葡萄协会,蚕种协会,农业协会,工业协会,等等。甚至有人故意
寻找社会创伤,以组建一个治国良医协会!一只受过如此调教的胃,自然会对人的气节产生
影响,而且拥有的烹调知识越高深,人的气节就越受到腐蚀。嗜欲就潜伏在人的心中,无处
不在,在那儿发号施令,要冲破人的意志和荣誉的缺口,不惜一切代价,以得到满足。对于
人的嘴巴的贪欲,从未有人描写过,人要活着就得吃,所以它便躲过了文学批评;但是,吃
喝毁了多少人,谁也想象不到。就这而言,在巴黎,吃喝是嫖娼的冤家对头,从另一个方面
来说,吃喝是收入,嫖娼是支出。
    当邦斯作为艺术家而日益沦落,从常被邀请的座上宾落到专吃白食的地步时,他已经离
不开那一席席盛筵,而到小餐厅去吃四十苏一餐的斯巴达式的清羹了。可怜啊!每当他想到
自己为了独立竟要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不禁浑身直打寒颤,感到自己只要能够继续活个痛
快,尝到所有那些时鲜的果瓜蔬菜,敞开肚子大吃(话虽俗,但却富有表现力)那些制作精
细的美味佳肴,什么下贱事都能做得出来。%%%邦斯活像只觅食的雀鹰,嘴巴填满了便飞,
啁啾几声就算是答谢,他觉得像这样让上流社会花费,自己痛痛快快地活着,还有那么几分
滋味,至于上流社会,它也有求于他,求他什么呢?无非是几句感恩戴德的空话。凡是单身
汉,都恐惧呆在家中,常在别人府上厮混,邦斯也是这样,对交际场上的那些客套,那些取
代了真情的虚伪表演,全已习以为常,说起恭维话来,那简直就像是花几个小钱一样方便;
至于对那些人嘛,他只要对得上号就行,从不好奇地去摸人家的底细。
    这个阶段勉强还过得去,前后又拖了十年。可那是什么岁月!简直是多雨之秋!在那些
日子里,邦斯到谁府上都变着法子卖力,好不花钱保住人家饭桌上的位置。后来,他终于落
到了替人跑腿当差的地步,经常顶替别人看门,做佣人。由于常受人遣使跑买卖,他无意中
成了东家派往西家的间谍,而且从不掺假。可惜他跑了那么多腿,当了那么多下贱的差,人
家丝毫也不感激他。
    “邦斯是个单身汉,”人家总这么说,“他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为我们跑腿,他才乐
意呢……要不他怎么办呢?”
    不久后,便出现了老人浑身释放的那股寒气。这股寒气四处扩散,自然影响了人的感情
热度,尤其他是个又丑又穷的老头。这岂不是老上加老?这是人生的冬季,鼻子通红,腮帮
煞白,冻疮四起的严冬。
    从一八三六年至一八四三年间,难得有人请邦斯一回。哪家都已不像过去那样主动求
他,而是像忍受苛捐杂税那样,勉强接待这个食客;谁也不记他一分情,就是他真的效过
力,也绝不放在心上。
    在这些人府上,老人经历了人生的沧桑;这些家庭没有一家对艺术表示多少敬意,它们
崇拜的是成功,看重的只是一八三○年以来猎取的一切:巨大的财富或显赫的社会地位。而
邦斯既无非凡的才气,又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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