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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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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尤其是他还可望得到父亲遗产中理应属于他的那一半,因为他母亲就生了他一个;可
是,在巴黎生活,再加上他们的地位,不能有失体面,所以德·玛维尔夫妇差不多要花掉所
有的收入。直到一八三四年,他们生活都比较拮据。
    德·玛维尔小姐已经二十三岁,尽管有十万法郎的陪嫁,而且还经常巧妙地暗示将来可
望得到诱人的遗产,但也枉然,至今还没嫁出去,其原因,上面算的那笔账就可说明。五年
来,邦斯舅舅老听庭长夫人抱怨,她看着所有的代理法官一个个都结了婚,法院来的新推事
也都做了父亲,虽然她在年轻的博比诺子爵面前曾一再炫耀德·玛维尔小姐将来少不了会有
份遗产,可也毫无结果,子爵几乎毫不动心。这位子爵就是药材界巨头博比诺的长子,拿伦
巴弟居民区那些嫉妒的人的话说,当年闹七月革命,好处尽让博比诺得了,至少与波旁王族
的第二分支得的好处不相上下。
    邦斯走到舒瓦瑟尔街,准备拐进汉诺威街时,一种莫名的惶恐感觉陡然而起,这种感觉
往往折磨着纯洁的心灵,给他们造成巨大痛苦,就像是恶贯满盈的歹徒见到宪兵似的,可追
其原因,只不过是邦斯拿不准庭长夫人该会怎么接待他。那颗撕裂了他心脏纤维的沙砾从来
就没有给磨平过;相反,那棱角变得越来越尖,这家的下人也在不断猛扯那些尖刺。由于卡
缪佐他们不怎么把邦斯舅舅放在眼里,邦斯在他们家越来越没有位置,这自然影响到他们家
的仆人,致使他们也瞧不起邦斯,把他看作穷光蛋之类。
    邦斯主要的冤家对头是一个叫玛德莱娜·威维的老姑娘,这人长得又干又瘦,是卡缪
佐·德·玛维尔太太和她女儿的贴身女仆。
    这个玛德莱娜的皮肤像酒糟的颜色,恐怕正是因为这种酒糟皮色和长得像蝰蛇似的那个
长腰身的缘故,她竟然打定主意,要当邦斯太太。玛德莱娜一个劲地在老单身汉的眼里炫耀
她那两万法郎的积蓄,可枉费心机,邦斯拒绝接受这份酒糟味太浓的幸福。这个狄多①似的
女仆,想当主人的舅母不成,便处处对可怜的音乐家使坏,手段极其邪恶。每次听到老人上
楼梯的声音,玛德莱就大声嚷叫,故意让他听到:“啊!吃人家白食的又来了!”若男仆不
在,由她侍候用餐的话,她总是给她的受害者杯里倒很少的酒,再掺上很多的水,把杯子斟
得快溢出来,便得老人端杯往嘴边送时,十分费劲,深怕把酒给碰泼了。她还常常忘了给老
人上菜,存心让庭长夫人提醒她(可那是什么口气!……舅舅听了都脸红!)要不,她就把
调味汁碰洒在他的衣服上。反正这是下级向一个可怜的上司挑起的战争,他们知道是不会受
到惩罚的。    
  ① 希腊传说中迦太基著名的建国者,维吉尔在其著作《埃涅·阿斯纪》卷四中有记载。

 
    玛德莱娜既是贴身女仆,又是管家,自卡缪佐夫妇结婚起,就一直跟随着他们。她见过
主人当初在外省时过的穷日子,那时,卡缪佐先生在阿郎松法院当法官;后来,先生当上了
芒特法院院长,并于一八二八年来到巴黎,被任命为预审法官,又是玛德莱娜帮他们夫妇俩
在过巴黎日子。她跟这个家庭的关系太密切了,自然会有些让她忌恨的事情。庭长夫人生性
傲慢,野心勃勃,玛德莱娜想以庭长舅母自居,对她耍弄一番,这种欲望恐怕就隐藏着憋在
肚子里的某种怨恨,而那些激起怨恨的小石子足以造成泥石流。
    “太太,你们的邦斯先生来了,还是穿着那件斯宾塞!”玛德莱娜向庭长夫人禀报说,
“他真该跟我说说,这件衣服保存了二十五年,他到底用的什么方法!”
    卡缪佐太太听见大客厅和她的卧室之间的小客厅响起一个男人的脚步声,便看看女儿,
肩膀一耸。
    “你给我通报得总是那么巧妙,玛德莱娜,弄得我都没有时间考虑该怎么办。”庭长夫
人说。
    “太太,让出门了,我一个人在家,邦斯一打门铃,我就给他开了门,他跟家里人差不
多,他要跟着我进门,我当然不能阻拦他:他现在正在脱他的斯宾塞呢。”
    “我可怜的小猫咪,”庭长夫人对女儿说,“我们这下可完了!我们只得在家吃饭
了。”看见她心爱的小猫咪那副可怜相,庭长夫人又补充说道,“你说,我们该不该彻底摆
脱他?”
    “啊!可怜的人!”卡缪佐小姐回答说,“让他又少了吃一顿晚饭的地方!”
    小客厅响起一个男人的咳嗽声,那是假咳,意思是想说:
    “我在听着你们说话呢。”
    “那么,让他进来吧!”卡缪佐太太一抬肩膀,吩咐玛德莱娜说。
    “您来得可真早哇,舅公。”塞茜尔·卡缪佐装出可爱的讨喜的样子,“我母亲正准备
穿衣服呢,真让我们意外。”
    庭长夫人一扯肩膀的动作没有逃过邦斯舅舅的眼睛,他心里受到了极其残酷的一击,连
句讨好的话都找不到,只是意味深长地答了一句:
    “你总是这样迷人,我的小外孙女!”
    说罢,他朝她母亲转过身,向她致意道:
    “亲爱的外甥女,我比平常来得早一点,您不会见怪吧,您上次要的东西,我给您带来
了……”
    可怜的邦斯每次管庭长、庭长夫人和塞茜尔叫外甥,外甥女时,他们实在受不了,这
时,他从上衣的侧口袋里掏出一只雕刻精美,长方形的圣卢西亚木小盒子。
    “噢!我都给忘了!”庭长夫人冷冷地说。
    这一声“噢”不是太残忍了吗?这不是把这位亲戚的好意贬得一文不值了吗?这个亲戚
唯一的过错,不就是穷吗?“可您真好,舅舅。”她接着说道,“这件小东西,我又该给您
很多钱吧?”
    这一问在舅舅的心头仿佛引起了一阵惊悸,他本来是想送这件珍宝,来算清过去吃的那
些饭钱的。
    “我以为您会恩准我送给您的。”他声音激动地说。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呢!”庭长夫人继续说,“可我们之间,用不着客气,我们都很
熟了,谁也不会笑话谁,我知道您也不富裕,不该这么破费。您费了那么多神,花那么多时
间到处去找,这不已经够难为了吗?……”
    “我亲爱的外甥女,您要是给这把扇子出足价钱,恐怕您就不会要了。”可怜人经这一
激,回击道,“这可是华托的一件杰件,两个扇面都是他亲手画的;可您放心吧,我的外甥
女,我出的钱,都不足这把扇子的艺术价值的百分之一呢。”
    对一个富翁说“您穷”,那无异于对格拉纳达大主教说他的布道毫无价值。庭长夫人对
她丈夫的地位,玛维尔的那份田产,以及她自己经常受邀参加宫廷舞会,向来都觉得很了不
起,如今一个受她恩惠的穷音乐家,竟然说出这种话,她听了不可能不像触到痛处。
    “那些卖您这些东西的人,就都那么笨?……”庭长夫人气呼呼地说。
    “巴黎可没有笨的生意人。”邦斯几乎冷冰冰地回答道。
    “那就是您很聪明呗。”塞茜尔开口说道,想平息这场争论。
    “我的小外孙女,我是很聪明,我识郎克雷、佩特、华托、格勒兹的货;可我更想讨你
亲爱的妈妈的欢心。”
    德·玛维尔太太既无知,又虚荣,她不愿意让人看出她从这个吃白食的手中接受任何礼
物,而她的无知恰好帮了她的大忙,她根本没听说过华托的名字。收藏家的自尊心自然是最
强的,向来与作家的不相上下,如今邦斯竟敢和外甥媳妇对抗,可见这种自尊心已经强烈得
到了何种程度,二十年来,邦斯可是第一次有这份胆量。邦斯也为自己这么大胆感到吃惊,
连忙显出和悦的样子,拿着那把珍奇的扇子,把扇骨上那雕刻的精美处一一指点给塞茜尔
看。但是,要想完全解开这个谜,了解这位老人心底何以如此惶恐不安,有必要对庭长夫人
略作一番描写。
    德·玛维尔太太本来是矮矮的个子,金黄的头发,长得又胖又滋润,到了四十六岁,个
子还是那么矮,可人变得干巴巴的。她的脑门往前凸,嘴巴往里缩,年轻时凭着肤色柔嫩,
还有几分点缀,如今那种天性傲慢的神态变了样,像是对什么都厌恶似的。在家里,她绝对
霸道,这种习惯使她的面目显得很冷酷,让人见了极不舒服。年纪大了,头发由金黄变成刺
眼的栗色。两只眼睛还是那么凶狠逼人,显示出司法界人士的一种傲气和内心憋着的那种妒
意。确实,在邦斯常去吃饭的那些资产阶级暴发户中,庭长夫人几乎可以说是穷光蛋。她就
不饶恕那个有钱的药材商,以前不过是个商业法庭的庭长,后来竟一步步当上了众议员,部
长,封了伯爵,还进了贵族院。她也饶不了她的公公,竟然牺牲自己的长子,在博比诺进贵
族院那阵子,让人给封了个区议员。卡缪佐在巴黎当差都十八个年头了,她一直还指望丈夫
能爬上最高法院推事的位置,可法院都知道他无能,自然把他排斥在外。一八三四年,卡缪
佐终于谋了个庭长职位,可到了一八四四年,司法大臣还后悔当初颁发了这一任命。不过,
他们给他的是检察庭的位置,在那里,凭他多年的预审法官经历,还真作了不少判决,出了
不少力。
    这一次次失意,让德·玛维尔庭长夫人伤透了心,对丈夫的才能也看透了,脾气变得很
可怕。她性子本来就暴,这下更是糟糕。她比老太婆还更乖戾,存心那么尖酸,冷酷,就像
把铁刷子,让人害怕,别人本不想给她的东西,她非要得到。刻薄到这种极端的地步,她自
然就没有什么朋友。不过,她确实很吓人,因为她身边总围着几个她那种模样的老太婆,相
互帮腔。可怜的邦斯跟这个女魔王的关系,就像是小学生见了只让戒尺说话的老师。所以,
邦斯舅舅突然这么大胆,庭长夫人实在不明白这是什么原因,因为她不知道这份礼物的价值。
    “您从哪儿找到这个的?”塞茜尔仔细看着那件珍宝,问道。
    “在拉普街一家古董铺里,是古董商不久前刚从德勒附近奥尔纳拆掉的那座城堡里弄到
的,从前梅纳尔城堡还没有盖起来的时候,蓬巴杜夫人曾在那儿住过几次;人们抢救了城堡
里那些最华美的木器,真是美极了,连我们那个大名鼎鼎的木雕家利埃纳尔也留下了两个椭
圆框架作模型,当作艺术之最。那里有的是宝贝。这把扇子是我的那位古董商在一张细木镶
嵌的迭橱式写字台里找到的,那张写字台,我真想买下来,要是我收藏这类木器的话;可哪
能买得起……一件里兹内尔的家具值三四千法郎!在巴黎,人们已经开始认识到,十六、十
七和十八世纪的那些赫赫有名的德法细木镶嵌大家制作的木器,简直就是一幅幅真正的图
画。收藏家的功绩在于首开风气。告诉你们吧,我二十年来收藏的那些弗兰肯塔尔瓷品,要
不了五年,在巴黎就有人会出比塞夫尔的软瓷器贵两倍的价钱。”
    “弗兰肯塔尔是什么呀?”塞茜尔问。
    “是巴拉丁选侯瓷窑的名字;它比我们的塞夫尔窖历史还悠久,就像著名的海德堡公园
两一样,不幸比我们的凡尔赛公园更古老,被蒂雷纳①给毁了。塞夫尔窖模仿了弗兰肯塔尔
窖很多地方……真该还给德国人一个公道,他们早在我们之前就已经在萨克斯和巴拉丁两个
领地造出了了不起的东西。”    
  ① 法国元帅,一六七三年率兵摧毁了海德堡公园的一部分。

 
    母亲和女儿面面相觑,仿佛邦斯在跟她们讲中国话,谁也想象不出巴黎人有多么无知和
狭隘;他们就知道一点别人教的东西,而且只有他们想学点什么的时候,才能记住。
    “您凭什么辨得出弗兰肯塔尔瓷器呢?”
    “凭标记!”邦斯兴奋地说,“所有那些迷人的杰作都有标记。弗兰肯塔尔瓷器都标有
一个C字和一个T字(是
    Charles—Théodore的缩写),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顶选侯冠冕为记。老萨
克斯瓷品以两柄剑为标记,编号是描金的。万塞纳陶瓷则标有号角图案。维也纳瓷器标着V
字样,中间一横,呈封闭型。柏林瓷器是两道横红。美茵茨瓷器标着车轮。塞夫尔瓷器为两
个LL,为王后定烧的标着A字,代表安托瓦内特①,上面还有个王冠。在十八世纪,欧洲
的各国君主在瓷器制造方面相互竞争。谁都在挖对手的烧瓷行家。华托为德雷斯顿瓷窖绘过
餐具,他绘的那些瓷品现在价格惊人(可得会识货,如今德雷斯顿瓷窖可在出仿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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