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邦斯舅舅-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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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来巴黎住,要是他们知道在玛莱区诺曼底街,有茜博太太的关照,一年靠一千二百法郎的
收入就可以过上幸福的日子,那他们准会惊喜一场!
    茜博太太看见邦斯老人傍晚五点钟回家,简直惊呆了。这事不仅从未发生过,而且她的
先生眼里根本没有她,连招呼都没打一声。
    “哎哟!茜博,”她对丈夫说,“邦斯先生准是成了百万富翁,要不就是疯了!”
    “我看也像。”茜博回答道,他松开手中正在做的衣袖子,拿裁缝的行话说,他正在给
那只衣袖钩边。
     
   
     

 

邦斯舅舅 
第七章 《双鸽》寓言的活样本

    

    当邦斯先生木头人似的回到家时,茜博太太正做好了施穆克的晚饭。晚饭做的是一道荤
杂烩,整个院子里都散发着香味。那是从一个多少有点克扣斤两的熟肉店买来的一些卖剩的
清煮牛肉碎片,配上切成薄片的葱头,用黄油一起焖,一直到牛肉和葱头吸干了黄油,使门
房的这道菜看去像油炸的一般。为茜博和施穆克精心制作的这道菜——茜博太太也跟他们一
起吃——再加上一瓶啤酒和一块奶酪,就足以让德国老音乐家满意了。请你们相信,即使在
鼎盛时代的所罗门吃得也不比施穆克更好。忽而是葱头焖牛肉,忽而是嫩煎子鸡块,忽而又
是冷牛肉片和鱼,调味的沙司是茜博太太自个儿发明的,做母亲的也会不知不觉地将这沙司
给孩子吃,要不就是野味,当然要视大街上的饭馆转卖给布舍拉街那家熟肉店的东西的质量
和数量而定,这就是施穆克的日常菜单,他对好茜博太太给他吃的东西全都很满意,从来不
说什么。可日子一长,好茜博太太把这份菜单压缩到只需二十个苏就可以对付的地步。
    “我呀,去看看他呀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个呀可怜又可爱的家伙。”茜博太太对她丈夫
说,“施穆克先生的晚饭都准备好了。”
    茜博太太用一只普通的瓷碟盖在深底的陶质菜盘上;尽管上了年纪,她还是快步赶到了
两位朋友的公寓,施穆克正给邦斯打开门。
    “你怎么了,我的好朋友?”德国人见邦斯一脸烦恼的神色,不安地问道。
    “等会再细谈,我现在跟你一起吃晚饭……”
    “吃晚饭!吃晚饭!”施穆克喜出望外,大声地叫了起来,“可这不成吧!”他想到朋
友的饮食习惯,遂又说道。
    这时,德国老人发现茜博太太正在以合法的女佣身份听着他们说话。他顿时起意,掠过
一个只有在真正的朋友脑中才会闪现的念头,径直向女门房走去,把她拉到楼梯平台,说:
    “茜博太太,邦斯这个老实人喜欢吃好的;您去蓝钟饭店叫份精美的晚餐来,来点鳀
鱼,空心粉!反正来顿吕基吕斯吃的那样的晚饭!”
    “什么?”茜博太太问道。
    “噢,”施穆克回答道,“来份实惠的小牛肉,要个好的鱼,再来一瓶波尔多,还要最
可口的点心,比如甜米团,熏肥肉!
    您先付账!不要说什么了,我明天早上把钱还给您。”
    施穆克搓着双手,乐滋滋地回到屋里。可听着朋友谈起刚才突然降临在他身上的一桩桩
伤心事,他脸上渐渐地又恢复不安的神色。施穆克想方设法安慰邦斯,以自己的观点跟他细
细分析上流社会。巴黎就像一场永不休止的暴风雨,男男女女像跳疯狂的华尔兹舞似地被卷
了进去,不要对上流社会有什么要求,它只是看人外表,“从不看人内心的”。他又谈起了
不知讲了多少遍的往事,说他这辈子只爱过三个女学生,为了她们他会不惜献出自己的生
命,她们心里也有他;每人还平均出三百法郎,每年给他一份近九百法郎的养老金,可随着
一年年过去,她们渐渐地全忘了再来看望他,全被巴黎生活的疯狂潮流给冲走了。三年来,
当他上门去看她们时,甚至都没有人接待他。(确实,施穆克经常在上午十点钟到这几位贵
夫人的府上去。)他的养老金由公证人分季度交给他。
    “可她们的心啊,都像金子似的。”他继续说,“说到底,她们一个个都是我可爱的圣
塞西利亚①;德·博当图埃尔太太,德·冯特纳太太,德·迪莱太太,都是很迷人的女人。
我总在香榭丽舍大街见到她们,可她们看不到我……她们很喜欢我,我可以到她们府上去吃
饭,她们一定会很高兴。我也可以到她们的乡间别墅去;可我更乐意跟我朋友邦斯在一起,
因为我想见他,就可以见他,每天都可以见面。”    
  ① 圣塞西利亚,罗马人,活动时期为二世纪末,三世纪初,为基督教女殉教士,音乐的主保圣人。

 
    邦斯拿起施穆克的手,放在自己的两只手里,紧紧地一握,这动作中包含着整个心灵的
交流,他们俩就这样呆了数分钟,就像是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
    “就在家吃晚饭,每天都在家吃!……”施穆克继续说道,可心里为庭长夫人的冷酷而
感到庆幸。“噢!我们俩一起玩古董,这样,魔鬼永远不会到我们家来惹麻烦。”
    “我们俩一起玩古董!”要理解这句悲壮之语的意思,必须首先承认施穆克对古董是一
窍不通。他的友情必须拥有无比的力量,才能使他做到不砸坏让给邦斯作收藏室用的客厅和
书房里的任何东西。施穆克全心地投入到音乐之中,是一个自我陶醉的作曲家,他看着朋友
的所有那些不值钱的玩艺儿,就像是一条鱼收到请柬去卢森堡公园观看花展。他看重这些神
妙的作品,是因为邦斯在为他的这些珍宝掸去灰尘时表现出了敬意。当朋友发出赞美之声
时,他便附和:“啊!多漂亮啊!”犹如一位母亲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回答一个还不会说话
的孩子比划的手势。自从两个朋友在一起生活以来,施穆克亲眼看见邦斯换了七次时钟,每
次都能以次一点的换到更好的。他最后得到了最精美的布尔①钟,钟座为乌木,嵌着黄铜,
饰有雕刻,为布尔的初期风格。    
  ① 布尔(一六四二—一七三二),法国著名家具工匠,木镶嵌技艺高超,被人们称为布尔工艺。

 
    布尔有两种风格,就像拉斐尔有三种风格一样。他的初期风格是将黄铜和乌木融为一
体,后期则一改原来的主张,致力于螺钿镶嵌。他为了战胜发明了贝壳镶嵌工艺的竞争对
手,在这一行创造了种种奇迹。
    尽管邦斯的介绍很有学问,施穆克还是丝毫也看不出布尔初期风格的那只精美的时钟与
另六只钟的差别。但是,为了让邦斯高兴,施穆克比他朋友还更细致地爱护所有这些古董。
因此,这句悲壮之言具有消除邦斯绝望之感的力量,就没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了,因为德国人
的这句话的意思是:“你要是愿意在这儿吃晚饭,我就出钱玩古董。”
    “先生们请用餐。”茜博太太异常稳重地进来说道。
    人们不难想象得出,当邦斯看到并津津有味地品尝着多亏施穆克的友情才得以享用的这
顿晚餐时,该是怎样的惊喜。生活中,这种感觉实在难得,如果两个朋友始终忠心耿耿,彼
此间总是说着“我身上有你,你身上有我”(因为人们已经习以为常),那就不会产生此种
感觉;只有当朋友相处的幸福表示与尘世生活的残酷有了比较,才会有这种感觉。当两颗伟
大的心灵被爱情或友谊结合在一起后,使两位朋友或情人的关系得以不断增强的,便是外部
世界了。因此,邦斯拭去了两滴眼泪,施穆克也不得不拭着他那潮湿的眼睛。他们默默无
语,但相互的情谊越来越深了,他们点头示意,这安神止痛的表情治愈了庭长夫人投在邦斯
心间的那颗沙砾造成的痛苦。施穆克搓着双手,几乎把皮都搓破了,因为他出了一个令一般
德国人感到诧异的主意,德国人习惯了遵从君王诸侯,脑子都僵化了,能如此突发奇想,岂
不惊人。
    “我的好邦斯……”施穆克说道。
    “我猜到了你的意思,你是要我们俩每天都在一起吃晚饭。”
    “我恨不得有钱,能让你每天都过这种日子……”善良的德国人忧伤地说。
    茜博太太常从邦斯手中得到戏票,因此,在她心里,她对邦斯和她的房客施穆克是同等
看待的。这时,她出了个主意:
    “喂,不给酒,只要三法郎,我可以每天供你们俩晚饭,那晚饭呀,包你们呀,把盘子
舔得光光的,就像被洗过一样。”
    “确实如此,”施穆克附和道,“我吃茜博太太给我做的菜,比那些吃王家佳肴的人还
开心……”
    向来恭敬的施穆克想留下邦斯,竟也模仿小报的放肆,诽谤起王家膳食的价目来。
    “真的?”邦斯说,“那我明天试一试!”
    一听到这声许诺,施穆克从桌子的这头奔向另一头,把桌布、盘子、水瓶都带动了,他
紧紧地搂着邦斯,那架势就像两种有亲和势的气体溶和在一起。
    “多么幸福啊!”他高声道。
    “先生每天都在家里用晚餐!”茜博太太深受感动,自豪地说。
    善良的茜博太太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可却不知是什么原因促成了这个梦,她下楼来到门
房,进门时像《威廉·退尔》一剧中的约瑟法登场时的模样。她扔下盘碟,大声叫道:
    “茜博,快去‘土耳其咖啡店’要两小杯咖啡,跟管咖啡炉的伙计说是我要的!”
    说罢,她坐了下来,双手放在巨大的膝盖上,透过窗户望着屋子对面的墙,说道:
    “今天晚上我去问问封丹娜太太!……”
    封丹娜太太是给玛莱区的所有厨娘、女仆、男仆、门房等等卜卦算命的。
    “自从这两位先生住到我们这儿以后,我们都在蓄储所存了两千法郎啦,前后就八年时
间,真有福气!是不是该不赚邦斯晚饭的钱,把他留在家里呢?封丹娜太太肯定会卜卦告诉
我的。”
    茜博太太见邦斯和施穆克都没有继承人,三年来,她暗自庆幸,想必自己在她这两位先
生的遗嘱上肯定占有一行位置。在这种贪心的驱动下,她热情倍增。在这之前,她向来是个
诚实人,上了这长胡子的岁数,才起了这种贪心,真是为时己晚。女门房一心想彻底捆住她
的这两位先生,可邦斯每天都到外面去吃晚饭,自然就逃脱了她的束缚。这位老收藏家兼行
咏诗人过着游牧人似的生活,茜博太太脑中经常闪现出一些勾引他的念头,很为他的这种生
活感到不快,打从这顿值得纪念的晚饭之后,她的那些隐隐约约的念头便变成了一个惊人的
计划。一刻钟之后,茜博太太重又出现在饭厅,手里端着两杯上等的咖啡,旁边还有两小杯
樱桃酒。
    “茜博太太万岁!”施穆克欢呼起来,“她真猜透了我的心思。”
    施穆克像家鸽变着法子哄信鸽似地施以温情,终于让吃白食的邦斯停止了抱怨,于是,
两个朋友一起出了门。邦斯受了卡缪佐家主仆的一阵气,施穆克见他处在这种心境,是不愿
丢开他这个朋友的。他了解邦斯,知道他一登上乐队的指挥台,有可能会被一些极其悲伤的
情绪所左右,毁了那浪子归家的良好效果。到了半夜时分,施穆克又挽着邦斯的胳膊,陪他
回家;他就像一个情郎对待可爱的情妇似的,告诉邦斯哪儿是台阶,哪儿是人行道;见到水
沟,便提醒他;施穆克恨不得街面是棉花铺的,天空一片蔚蓝,众天使为邦斯演奏音乐,让
他欣赏。邦斯心头那最后一个还不属于施穆克的王国,如今终于被他征服了!
    前后差不多有三个月,邦斯每天都跟施穆克一起吃晚饭。这样一来,他首先不得不每月
从收藏古董的费用中砍下八十法郎,因为他需要付出三十五法郎的酒钱和四十五法郎的饭
钱。其次,尽管施穆克处处体贴他,用德国人拿手的笑话逗他,可这位老艺术家还是念念不
忘过去上别人家吃饭时享用的精美的菜肴,小杯的好酒,上等的咖啡,还有那没完的闲聊,
虚伪的客套,以及那一个个食客和说长道短的胡言乱语。人到暮年,要打破三十六年来的老
习惯,是不可能的。再说,一百三十法郎一桶的酒,总舍不得给一个贪杯的人满斟;因此,
每当邦斯举杯往嘴边送时,他总万分痛心地回想起昔日那些主人招待的美酒。就这样熬了三
个月,几乎把邦斯那颗敏感的心撕裂的巨大痛苦渐渐缓和了,他心里只想着社交场上的那些
惬意的往事;就像一个老风流痛惜一位因一再不忠而被舍弃的情妇!尽管老艺术家想方设法
掩饰内心那份深深折磨着他的苦恼,可谁都看得出,他落了一种说不清的疾病,病根出在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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