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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有王防守亲自掌控,下有总旗、小旗们分级看管,我操个什么心啊?”
“你们是长公主府里的?”蒋百户看向萧家几人,眼睛却有些不敢直视。一旁的王小旗忙拉蒋百户的袖子,“蒋大人,是前长公主府……”
“哦,对,对,是前,前……”
“回大人,已经没有长公主府了,我们萧家五口现在都是贵堡里的普通军户,敬请大人安排。”五人中唯一的成年男子——萧靖北开口了,他的嗓音低沉醇厚,不卑不亢,目光淡然地盯着蒋百户,蒋百户愣愣看着他,突然有些结舌,一时词穷。
“嗯哼,”蒋百户清了清嗓子,他将眼光转向其他几个军户,目光在他们身上游走了一遍,又摆出一副威严的面孔,“各位新来的军户们,不管你们以前是大盗小贼,还是豪门贵族,你们到了我们张家堡,就是堡里的军户,都要听从安排,要你种田你就种田,要你打仗你就打仗。谁敢不服从命令,哼哼……”他意有所指的看了看张大虎和白玉宁,本想再警告下萧靖北他们,可眼光却怎么也不敢再投过去,“咱们堡里可有的是好手段来处罚不听话的军户们!”
“蒋大人,时辰不早了。”夕阳已经恋恋不舍地消失在群山间,留下最后一片微弱的余晖,郑仲宁适时地提醒了蒋百户。
“好,你们带他们去见王大人吧!”蒋百户发足了威,终于结束了训话。
一行人又被押着向城内走去。只那徐富贵正在懊悔和心疼,早知里面还有更大的官,这只是个守门的,刚才就不应该拿出那么多的银票来了……
宋芸娘还在搬砖,那一群人鱼贯从她身旁经过,突然,队伍里那个抱小孩的中年妇人不小心踢到一块露出地面的石块,脚步踉跄了一下,腿一软一时收不住跪趴在地上,抱在手里的孩子也摔了出去。
小孩子趴在地上,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声音却是沙哑,更显得凄惨,萧家的几个人紧张地将孩子扶起,那名年轻女子忙掏出脏兮兮的手绢给孩子擦着眼泪,连声说:“钰哥儿,别哭,别哭。”
钰哥儿——萧瑾钰忍住哭声,却忍不住抽泣,他奶声奶气的泣道:“姑姑,我……我好痛,我……我还好饿……”
宋芸娘看着这名女子和这个大概只有四五岁的男孩,就好像看到了五年前的自己和荀哥,也是这般的年岁,也是这般的无助和凄苦……
宋芸娘忙走过去,从怀里掏出一条干净的手巾递给那名女子,“用这条吧,那条太脏了,我看孩子的脸上擦伤了,小心伤口加重了……”
年轻女子是萧靖北的妹妹萧靖娴,她见一名俊俏郎君递上手巾,忙红着脸接过,低头轻声道谢。
芸娘想了想,又从怀里掏出之前吃饭时许安文给的白面馒头,她蹲在萧瑾钰面前,打开油纸包,将馒头递到他面前,柔声道:“小哥儿,你肚子饿了吃馒头好不好,乖,不要哭了啊!”
萧瑾钰张开嘴,呆呆地看着宋芸娘,忘记了抽泣,迟疑地伸出小手,抬头看了看身旁的萧靖北,又有些犹豫地缩回手。
宋芸娘看着萧瑾钰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又闪又亮,泪珠和鼻涕还挂着脸上,此刻正眼巴巴地看着馒头,想拿又不敢拿,一丝清亮的口水正慢慢从他半张的小嘴里滴下来,觉得又可爱又可怜又可笑,便笑着将馒头塞进他手里,笑道:“放心,馒头没有毒,你家里人不会说你的。”
宋芸娘起身对围在萧瑾钰身旁的几位萧家人微微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却听得身后响起一声醇厚好听的男子声音,“这位兄台,请留步。”
宋芸娘转身,便看到了一名高大挺拔的男子,他逆光而立,身后是漫天的晚霞,宋芸娘微微眯眼,才慢慢看清了他的面容。
这是一个很英俊的男人,英挺的剑眉下,眼睛深邃而有神,薄薄的双唇紧紧抿着,尽管满脸风霜,面色憔悴,下巴上布满了胡须,但当他看向芸娘,眼睛里慢慢漾出笑意,便泛出了琉璃般的光彩,唇角微微翘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整张脸上便出现了夺目的神采,衬得身后的漫天红霞都黯然无色。
芸娘便有些失神,只觉得自己心脏如小鹿般扑通扑通乱跳,她慌忙垂下眼,心中暗恨自己居然也会这般不淡定。
芸娘见多了父亲、萱哥、表哥这样容貌俊秀、气质温润的江南士子,接触过许安武、安平这样热情奔放、生机勃勃的北方少年,也见过郑仲宁这样高大威猛、英武不凡的军中好汉,却是第一次见到这样有着复杂气质的男子,他初看上去既沧桑又颓废,但宋芸娘却仿佛可以感受到,在他平静无波的外表下,似乎蕴藏着巨大的能量和爆发力,就好像正在疗伤的猛虎,随时都有可能奋起猛击。
萧靖北目露感激之色,他诚恳地看着宋芸娘,拱手深行一礼,“多谢兄台馈赠,萧某感之不尽!”
宋芸娘忙敛容掩饰住自己的失态,拱手回礼,正待客气几句,却见走在前面的军士见萧家人掉队,正要折返过来催促,便示意萧家人快跟上队伍。
萧靖北再次拱手,转身一手搀扶着那位面有病容的妇人,一手抱起萧瑾钰,向堡里走去,萧靖娴含羞对宋芸娘行了行礼,便搀扶着刚摔倒的那位妇人跟随大哥而去。
宋芸娘目送他们远去的背影,萧瑾钰小小的脑袋趴在父亲的肩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芸娘,随着父亲的步伐越去越远……
作者有话要说:
☆、胡总旗的鞭子
次日,宋芸娘在城墙下搬砖时便有些心神恍惚,脚步沉重,比脚步更沉重的却是她的心。
芸娘在脑中不断回想着昨晚柳大夫看过荀哥后,对父亲和自己说的一番话,“老夫刚才为荀哥儿诊脉,仔细观察了他的神色,荀哥儿小小年纪,却心思沉重,可能他为此事太过愧疚和自责,抑郁在心,你二人要多宽言开导,切不可再给他压力。”
宋思年闻言立即面色沉重,他掩饰不住自己的失望,急切地问:“柳大夫,当真没有办法诊治了吗?”
柳大夫捋捋胡子,叹了一口气,说出的话语却让芸娘从头顶凉到了脚底,“失忆症在医书中也有记载,但却无诊治的方法。只听闻有的病人在失忆一段时间后有可能自行恢复,有的却终生无法再想起来,老夫也束手无措啊。只期望荀哥儿吉人自有天相,能够自己恢复吧!”
宋芸娘放下手里的砖,伸手捶了捶酸痛的腰背,湛蓝的天空下,一行大雁正排着长队向南方飞去,芸娘的思绪便也跟着这群大雁飞向了遥远的家乡……
江南的日子是那般美好而不真实,慈祥的父亲,温柔的母亲,懂事的萱哥,可爱的荀哥,每天的日子都在欢声笑语中度过……
芸娘抬头羡慕地看着南飞的大雁,想着自己也许终此一生都不能再回到心心念念记挂着的江南,想着生活为什么总要对自己一家人如此不公……
初到张家堡后,荀哥体弱多病,家里每每付完他的医药费后便捉襟见肘。好不容易熬得荀哥大了,开始分担家里的压力,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可偏偏又出了这样的事情……
宋芸娘越想越苦,越苦越气,突然,只听到耳旁传来“啪”的一声,随着一阵劲风扫来,背后便是一阵剧痛,芸娘踉跄着向前走了好几步才稳住身体,却听得一声大嗓门在身后响起,“站着不动干什么,想偷懒啊?还不快干活!”回头看去,却是胡总旗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手持马鞭,又要向芸娘挥来……
芸娘认命地闭上眼睛,感到一阵鞭风向脸上袭来,却迟迟没有落到身上。她睁开眼睛,却见一名高大男子挡在她的身前,一只手有力地握住了马鞭。
“你……你想干什么?你小子好大的胆子,你不要命了吗?”胡总旗凶狠的骂道,他想用力抽出马鞭,可马鞭牢牢握在那名男子手里,纹丝不动。
男子的面容在刺眼的阳光下模糊不清,只能看到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和坚毅的下巴,男子沉声道:“这位军爷,你若还想让这位小兄弟继续干活,就最好不要再打他第二鞭,否则的话他可能就只能躺下了。”声音低沉而熟悉,却是昨天傍晚在城门口遇到的,新来的军户萧靖北。
“你……”胡总旗大怒,他越发用力想抽出马鞭,可无论如何也抽不动,他恼羞成怒地扔下马鞭,气冲冲地跳下马来,抬脚就要向萧靖北踢去。
胡总旗脚下穿的是铁网靴,他力大无穷,又带着怒气,若踢到身上,只怕萧靖北难以承受。
宋芸娘急着一边推萧靖北,一边想挡到他身前。可萧靖北站着纹丝不动,他伸出一只胳膊拦住宋芸娘,另一只手扔下了握在手里的马鞭,淡定地看着胡总旗,却见胡总旗抬起的腿突然一软,却僵硬地放了下去。
“你……你刚才对我干了什么?”胡总旗刚才只觉腿部突然酸软无力,怎么也踢不出去,他怒气冲冲地看着萧靖北。
萧靖北面露无辜之色,“军爷,您也看到了,我可是站在这里一动不动,什么也没有干啊!”
“你……”胡总旗正要抡拳,却见眼前一黑,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形挡在了自己面前,此人面色凶恶,满脸大胡子,脸上刺着字,却也是昨日刚到的军户——张大虎。
那张大虎虽是土匪,却最讲义气,他和萧靖北在充军途中同行了一段路,双方互相有过关照,故此一看到此情形就立刻前来相助。
胡总旗有些惧怕地看着面前的两名高大男子,“你们……你们干什么,想造反吗?”
双方正僵持时,却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只见郑仲宁骑着一匹马快速的奔来,他的身后还坐在许安文。
郑仲宁很快策马来到胡总旗身前,他拉住缰绳,漂亮地翻身下马。许安文也从马背上滑下来,急急地冲到玉娘身旁,紧张地查看她的伤口。
郑仲宁在胡总旗肩上拍了拍,不动声色地将他举起的拳头放下,笑着说:“胡大人,原来你在这里,让我一顿好找,蒋大人正在找你呢!”
胡总旗半信半疑地看着他,“蒋大人找我?何事找我?”
郑仲宁笑道:“肯定是好事,去了就知道啦!”说罢就要拉着胡总旗走。
胡总旗不甘心的看着萧靖北他们,气道:“你先去,我把这里的事情处理完了就来。”
郑仲宁严肃了面容,“蒋大人正等着呢,这等小事,让小旗们处置就可以了。”说罢对跟随他而来的一个小旗使了个颜色,那名小旗忙走到萧靖北面前,装模作样地责问他。郑仲宁便用手拍拍胡总旗的肩,加重了手里的力道,语气带了不由分说的命令意味,“胡大人,咱们走吧!”
一根筋的胡勇胡总旗大人这才想起刚才打的那名宋家的小子好像和郑仲宁有什么渊源,是郑仲宁暗示过要关照的人。胡勇和郑仲宁虽然都是同样的官职,但随着郑仲宁风头正劲,胡勇对他是又妒又怕。他看着郑仲宁依然谈笑风生、不动声色的脸,不觉心中有些惶惶。
郑仲宁和胡勇策马而去,身后一片尘土飞扬。留下的那名小旗驱散了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军户,和许安文打了声招呼便也离去。张大虎见已无事,便也和萧靖北点点头,不发一语,自行离去。
许安文看着宋芸娘的伤口,语带哭声,“芸姐姐,你背上有好长一道伤口,又深又长。”
宋芸娘方才一直处于紧张之中,这才突然感到背上钻心的疼痛,她不禁嘶地叫了一声,眉头也紧紧皱了起来。
萧靖北本就怀疑宋芸娘的性别,现在听到许安文一时情急叫“芸姐姐”,又不小心看到芸娘被鞭子抽破的衣服中露出背上鲜红的伤口和白皙的肌肤,他急忙侧身回避,脱下身上的外衫,递给许安文,不自在地说:“快给她披上吧。”
宋芸娘问许安文:“三郎,你怎么和郑总旗来的这么巧?你现在不干活要不要紧?”
许安文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我,刚才我在城墙上送糯米砂浆时,正好看见胡勇那小子向你挥鞭子,我赶忙找到姐夫,求他过来了。”
“我说怎么那么巧刚好蒋百户要找胡总旗,原来是你的小把戏。那你姐夫刚才不是骗了胡总旗吗?他该怎么交代?”
许安文更气,“你这人,什么时候都只顾别人,不管自己。我姐夫自有解决的办法,你就管好你自己的伤吧!”
宋芸娘便又向萧靖北道谢,“感谢这位……”
“在下姓萧,萧靖北。”
芸娘便拱手道谢,“感谢萧兄刚才出手相救,小……小弟感激不尽!”
萧靖北笑道:“些许小事,不足挂齿。昨日感谢兄台赠馒头之恩,萧某自当尽心回报!”他脸上现出了明朗的笑容,便有了些云阔天开的感觉。
许安文轻轻扶着宋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