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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氏睡不着,想想别人,就翻一个身子,再想想自己跟着萧执几年,没少挨打,又叹气。叹气声大了,萧执被她弄醒,想也不想,被窝里抬腿就踹。他们两个人分开睡,颜氏也不敢和他睡得太近,这个人习性不好。
腿上中了一脚,颜氏疼得脸上变色,泪水扑簌簌往下掉。萧执又骂她:“日子不好吗?嫁给我不如意吗?”这是他经常骂的话。颜氏家就在城外,当然是知道嫁到萧家好的人。她家不当官不经商,自己有几亩肥田,自给知足却不富贵。因此萧执时常骄傲。
“你怎么不学学三哥,十五弟也不这样对弟妹。”颜氏今天居然敢争。萧执惊奇,本能地感觉威风被妻子压下去,坐起来按住颜氏就揍。
颜氏咬牙忍着,边忍边道:“你再打,我就大声喊,你们兄弟中,就你是这样凶狠的人!我喊出来请少夫人作主!”
刚才不敢拿少帅夫妻比自己,可现在是紧急时候,不提不行。
这和在家里不一样,在家里门一关,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打过了再去别人面前说委屈,别人最多说这个人真不好,还能帮着找回来不成?
住这里,离得近,房子全在一处,高喊一声马上就有人答应。
七爷是有办法的,拿起床头帕子,团团往妻子嘴里一塞,拎小鸡似的把她手脚制住,揍了一顿。
打过不许哭,威胁:“再哭再打!我管自己媳妇,少帅也不会过问!”颜氏知道他说的对,可少夫人,也不会帮着说一句?
同是女人,同是人家妻子。
她低低的哭,总有声音传出去。古代全是木板壁房子,隔音不好,又是静夜里。九爷萧扬的妻子祝氏和十五爷萧据的妻子杨氏全听到了。
祝氏心中难过,可她的丈夫也一样不是体贴的人。祝氏也想如吕氏般问问,在京里做什么大事情?只是不敢问。
杨氏却推萧据:“十五爷,你听七哥又打七嫂了。”萧据打个哈欠:“你还没有睡?打就打吧,打媳妇是什么稀罕事。”杨氏被这话气得乐:“你们真是兄弟。”萧据道:“我不打你就行了,你睡吧。”
“我在想你对我说的话,睡不着。”杨氏暂时把七嫂颜氏放下,对萧据眸生神采。萧据强打精神,睡意浓得说话都鼻音重:“这一回带你进京,你可要感激我才是。以后,有你好日子过呢。你就好好侍候少夫人,安安生生的等着吧。”
杨氏因此睡不着。她不用再问会发生什么大事,答案基本出来。女眷们,只要好日子过,为着什么,不是必要的。
杨氏是个极聪明的女人。
大雪卷过屋顶,留下一片白。北风千家万户中穿过,不管千万心思。此时,永宁侯石明也没有睡,他甚至不在自己家里。
他在靖远侯南宫复家里。
雕珠镶宝石的卧榻,垂着宫纱的聚耀灯烛,成套的桌椅上是成套的大红牡丹花开富贵的铺陈。无一处,不显示着贵气逼人,无一处,不是好看的。
唯一不好看的,是永宁侯石明的铁青面色!他狠狠地骂:“不像话!你们办这件事,可曾问过我!”
靖远侯南宫复在他面前,脸色也不太好看。石明质问的是南宫复,一长串子话就接着下去:“就是邹国舅,我也是打量再打量,不愿意无故错过他!邹国用虽然糊涂,可仗还是能打的!江山还是能守的!太子无能,没有国舅他能支撑到现在!殿下们虎视眈眈,也不是一天两天!对邹国用,我还有怜惜的心!谁允许你们去动萧护的!这种事太明白!他才进京,能玩出来什么花样!我兵部里查过,大批的火药只有军中领过,再就是几处必用火药的地方,我亲自去看过,人家还原封不动在那里!太大胆,自张主张!”如果邹国用在这里,肯定会很吃惊。石明这语气态度,简直就是君临天下般。
永宁侯傲睨着同是侯爷的南宫复,南宫复年纪还比石明大。石明冷若冰霜道:“你告诉张守户,让他收敛!”
少年眸子里透出狠肆的光芒。
认识南宫复的人,都知道靖远侯是个风雅才子,平时一举一动一衣一履无不精洁,他是不公开参与政事的人。正因为参与朝政,得罪人就很少,人人夸他一声雅客,对他笑一笑过去,也不会怠慢他。
可今天,南宫复在石明面前如孩子见大人,还是做错事的孩子见严厉的大人。南宫复小心地道:“张守户今天死了三个人,这要是萧护所为,他想做什么?”
“我亲眼见到!那是江湖中人!”石明毫不客气打断南宫复,头几个字和南宫复的最后几个字迭在一起出来的。南宫复面现尴尬,又讪讪。
少年永宁侯昂一昂下颔:“我对你说过!牵制!你几时才知道牵制二字!张守户恨不能吞并萧家,他就是没能耐!他有能耐,还会答应你!”南宫复垂头:“是。”
这场面很可笑,一个少年,把一个青年训得点滴面皮全无。石明还不训完:“萧帅于十二年,剿灭过一批江湖人!他还请的来江湖上的人?再说,朝廷里当官的,有几个愿意和走江湖的有交情!那叶词一看就是高山侠客那种,只能用情打动,是钱请不来的。去问问张守户,他得罪什么人,他自己知道!死的居大海等人得罪过什么人,他们在九泉下自己清楚!”
南宫复再道:“是。”
石明对他是恨铁不成钢的看一眼,好似家长看孩子,又苦口婆心了:“要成大事,得有胸怀!那张守户只知道有个你!幸好他只知道有个你,莽夫,我从来不见!你呀,要长远看局势,长久看局势,不要只和张守户说对了脾胃,就拿他当盘子菜!依我来看,他比萧护差得太远!萧护什么年纪,一人执掌玄武军中,野狼谷你我全清楚,乌里合是放过张守户,不然他不吃大亏!萧护败兵,还能安然返回,这简单的事情,你倒看不明白!”
又骂寿昌:“姐姐帮她灭了封家,这个笨蛋,还带着袁为才一帮子笨蛋去,都没有拢住萧护!让别人得了,她还哭什么闹什么!以前我没见过萧护,全是听你们说的,什么有才了,生得好了。我心想寿昌看上的,还能是好人!不想,这一次,是你有眼光。”
这事里里外外全是南宫复弄出来的,只有南宫复和石明知道。石明一开始不屑,寿昌喜欢的人,全是草包。
看看喜欢寿昌的张玉成,就是一草包,在京里追着寿昌跑,也不拿镜子照照他是什么模样!
再骂张守户:“父子五个,没弄住萧护一个人!伙同邹国舅设冤狱,也没有拿下他!无能之辈,我也不帮他!你警告他,不许他再动萧护!”石明总算骂得似乎可以告一段落,带着意犹未尽动动嘴唇停下来,南宫复给他送上茶水,石明喝一口,心思被茶水吸引:“好茶!”
南宫复忙带笑:“这是福建常大人新给我寄的,这叫高山云雾茶。”石明鄙夷:“你信他!大冬天的,还高山云雾茶!指不定是什么女儿茶给你!”
他笑,南宫复也笑。
永宁侯最后带着他好不容易才愿意息事宁人的来一句:“告诉姓张的,真的是萧护杀了他的人,以后我为他作主,让他现在先放老实,再生事情,我要他好看!”
这房子是靖远侯推说自己清修的一处院子,平时不许别人进来,侯夫人也不行。风卷起帘栊,见帘外并无有人。石明披上雪衣出去,走上十几步,树后才闪出人来挑起灯笼,送永宁侯离去。
他走以后,南宫复不再是唯唯诺诺样子,而是若无其事的呼一口气,把茶再倒一碗,慢慢品着,露出一个缓缓舒畅的笑容。
桌上还有石明才用过的茶碗,南宫复拿起来扔出窗外。什么东西!年纪不过此许大,仗着长兄是郡王,与封地在外的郡王们有来往;仗着姐姐是贵妃,帮他笼络许多官员;仗着他石家有皇家血脉,似乎比当今皇帝还要血统正。
这要追溯到三、四个皇帝以前,当时皇子们多,争位来争位去,最后分为两个派系。有一个派系占上风,灭了另一个派系。有一个皇子病弱,都说养不大,他无力争位,又总觉得别人要害自己,就买通人求一个签,说在母系一族中也许能长大。他自愿改姓母系,当时是石妃娘娘娘的姓氏。脱去王爵藉,改封侯。
跟明朝朱棣和皇帝侄子争位差不多,最后把他赶跑了,自己当皇帝。
那占上风的派系皇帝没当几天被人暗杀,病弱皇子只求自保,闭门不出,任由当时权臣扶持皇室近枝登上皇位,还算清明,一直传位下来。
那病弱的皇子过得也很悠闲,不是诗酒,就是欢娱。
石明就是那皇子的嫡亲子孙,石家还有一个皇子金印,历代相传。过了这几代,石家很少提这事,几乎人人忘记。有一天,南宫复把这事给翻出来的,他和石明以前就是好友,年纪上差几岁,都喜欢雅人雅事雅客。南宫复太爱看书,从书中翻出来的这一段,几经敲打石明,这少年侯爷总算开窍,明白他的身份与众不同。
但对外联络人等,大多是南宫复参与。
南宫复才不怕他,不过是一直忍着他。对窗外积雪,南宫复含笑,到底是成谁的大事?靖远侯对此表示见解不同。
要问靖远侯为什么有这样的大胆心思,是他从来就有野心。他少年时,先想过争兵权,后来从邹国舅身上,看出来兵权不是好争的。有兵权无皇权,也是白搭。后来他想入阁拜相,张阁老又不是好惹的,也只能作罢。再后来,他恋上当今的贵妃石氏,永宁侯石明的姐姐,寿昌郡主的姑姑,江宁郡王妃的小姑子。
石氏却进了宫,是她自己要去的。进宫你就呆着吧,偏又觉得自己过得不好,皇帝圣眷不多,一直眷恋着“先皇后”,石贵妃敢怒不敢言,又没有生下皇子来,回头在自己的追求者中一一挑选,南宫复是一等一的人才。石贵妃得不到帝宠,就愤而抓权,不管宫内宫外,有权就一把抓到手。
她需要宫外有个帮手,光自己兄弟还不行。南宫复这天天做梦的人,就有了出路。他也有恨石贵妃和皇帝的意思。
雪茫茫而下,靖远侯凝视雪地良久才去睡,第二天一早起来,让人送信给张守户,约他见面。
一早,慧娘起来,打发萧护用饭,对七弟妹颜氏微红的眼睛无奈。昨夜动静那么大,木板房中捶人,那人能不挣扎,都能听得到。慧娘很不喜欢,却能做到不管不问。要知道她在少帅手底下挨打的经验丰富,也没有人帮她。
这不是别人能帮的事,还要自己努力。
但是对萧护嘀咕一句:“您倒是管管七爷。”萧护能怎么回:“不是你管的事!”慧娘就知道是这样,装看不见。
饭后把礼物一份一份分出来,萧护问:“靖远侯府是哪一份?”既然认识了,就上门看看,石明都先来拜过自己,已回拜,靖远侯府也要一去。慧娘打开给他看,是土产几样,又有一个上好玉砚台,一对玉臂环,慧娘笑得恬然:“见他生得人物好,房中兴许有姬妾。”萧护拿手指头敲她额头:“卿卿在别人房里想得总是周到,自己丈夫房里把得铁紧。”
“那不是心爱你。”慧娘还他话。
院门上有“当”地一声巨响,接着响起鼓乐,是哀乐,死了人才吹的曲子。再就有女人放声大哭:“我的夫君,你死得好惨,”有人高喊:“杀人偿命,欠债还钱!”
张伯在门内对少帅看,萧护脸色泛青,一甩衣角走出去,慧娘才想起来。她也跟上去,萧护看也不看她,冷冷道:“进房去!”
“这是找我的!”慧娘不依,就跟着后面。萧护脚步一停,险些撞到他背上的慧娘敏锐的往旁边一跳,雪地里滑了一下,才站住,耳朵被自己丈夫拧住,少帅先不往门外去,而是提着慧娘往房中走。
慧娘是最会撒娇的人,不是太疼,也低声叫:“好痛,夫君松松手,”萧护松一松手,还是提着她直到房里:“不许出来!”
“人家要的是我!”慧娘在门里争。
大门撞得更凶,哭得更凶:“我的老爷,可怜你一世英名,”高喊的人更整齐:“为相野兄弟报仇!”
是袁家的人。
袁朴同天天喊报仇,慧娘来到京里,他怎么肯不来?
慧娘在房中生闷气,看着自己夫君往外去。颜氏走来,对她可怜兮兮看看,慧娘摸摸自己耳朵:“没事儿。”
继续生闷气。
大门打开,萧护走出去,瞪着为首的袁朴同:“你想怎么了结?”袁朴同夹在一群女人当中,女人后面,是一群大汉。
“要报仇,交出杀人的人来!”有人大喊。
萧护只对袁朴同:“我就问你!你这样来闹,不算有种!你说个法子,你想怎么了结,咱们今天了结干净!”
袁朴同对着萧护就有些怯,国舅多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