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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我说。
“因为他几乎事事都顺心嘛,相对而言。由此联想到宫商。他也是从不抱怨、发牢骚,但完全跟沈蓦不同,他毕业好几年了,还是这个样,不顺心的事肯定多得很。但他从不说出来,因为对别人深怀戒心,怕别人窥见他的软弱和别的短处。你注意到他平时说话没有,总想抢上风,生怕嘴巴上吃一点亏。只要有一点理,他就不会让着人。”
我琢磨着,觉得柔砥的分析有道理。“这么说,他是活得最累的,谁也进不到他心里去。”
“是呀。可笑的是,社会上多的就是这种可怜虫,心里虚弱,表面上却处处想占先。这老兄看上去很凶,但从不对人发脾气,哪怕我有时说些比较损的话。我刚开始以为他是涵养好,后来才弄懂了他。我敢说,他每时每刻都在暗示自己,‘不要轻易发脾气,我要发脾气,就说明我太看得起你’。”
“有这么狂?”
“真有。其实也是极度的虚弱。邓可登不像他,这人不管怎么样,还能对别人说几句心里话,哪怕不像是人话。”
我来了兴致,“那,你分析分析自己。”
他有些犹豫,“其实,怎么样都是活一世,无所谓的。我也并不认为自己的写作会对社会有什么益处。山巨源的不却馈赠,柳公权的银杯羽化,我有时倒也欣赏;但学是学不来的……。”
他们进来了。宫商比以前谦恭了许多:“作家大哥,书什么时候出?”柔砥说:“快则三个月,慢则半年。怎么,你也关心起文学事业来了。”
邓可登说:“你不知道,宫商的文学功底好得很,只是没在你面前露一手罢了。”
“跟你当然没法比,但也将就还行。你这下肯定能出名,以后,别忘了在文学创作上提携我一把。”
“文学不是妓女,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搞的,就凭你?”
“你别小看我,我以前在全省的中学生作文比赛上得过一等奖。我喜欢诗词。”
我不信。像宫商这样的人,原先在我眼里充其量也就是个高级混混,觉得他思想贫瘠如一张白纸,脸皮厚得像《四库全书》。
我说:“柔砥你考考他。”
柔砥说:“‘梦魂惯得无拘检’这一句不错吧?”
宫商不假思索:“不错,这是小山词,下句是‘又踏杨花过谢桥’。据说程颐很欣赏这两句嘛。”
柔砥大惊,“看过陈散原的诗吗?”
“《散原精舍诗》看过一些,不过我不喜欢同光体这一路数的。清诗我比较喜欢黄仲则,最近在看《两当轩集》。”宫商背诵了其中两首“感旧”,尽管压低着声音,但“风前带是同心结,杯底人如解语花”之类的句子,还是引来邻座几个男女的侧目。
“看不出,你还有一点点文学底子。”柔砥没有半星遇见同道的喜悦,好像宫商读过一点诗词,对文学反倒是一种玷污。
“现在这社会,谈文学和拉皮条一样,都只能偷偷地进行。刚才见有人看我,我的小脸都红了。真他妈的酸。”宫商直摇头。
邓可登笑:“不不,两者没得比。拉皮条已经公开化了,文学却已潜入地下。”
宫商顿悟这样的论调不宜当着柔砥的面发表,“开个玩笑,别当真。你在出版界的朋友,有机会给我介绍一下好不好。你出了名,找你的媒体就多了,到时也可以把我捎带着炒起来。方法多得很,比如我俩搞个口水战之类的。”
柔砥只低头抚着杯子:“怎么,你真想转行。你别以为读了几句诗,就可以写小说了。”
宫商笑:“我对自己还是有一点信心的,你难道不愿在寂寞的文学道路上多一个同志吗。看你现在成功了,我也有巨大的动力,没准过几个月就写出了一本《上海男宝贝》或者《林黛玉日记》,销量百万。”
“《林黛玉日记》早就有人写了,喻血轮的。”柔砥冷笑。
“我知道。我的写法跟他肯定不一样。潘金莲的骚,不过骚在面上,是初级水平;我刻画的主人公,虽然骨子里是潘金莲,但表面上还是林黛玉,所以里外形成高度反差。这种闷骚,才算骚出了水平,能让男人疯魔。这样的书,不畅销才怪。”
这就是他的文学。柔砥似笑非笑不作声。邓可登说:“过不了多久,这桌上要诞生两个文豪了。”
“柔砥还是比我行,你看他那笔字,铁画银钩,‘静者心多妙,先生艺绝伦’啦。对于目下的文坛,我的评价只能是,‘或看翡翠兰苕上,未掣鲸鱼碧海中’,以后有了柔砥就不一样了,那肯定是,——”
“够了,谈点别的吧。”柔砥不理会他的吹捧。
“好,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宫商拿起菜单,也不征询旁人的意见,自顾着点了几个菜。
他脸上的每一个毛孔里,向来都充斥着自以为是,一时之间,还变不过来。我说:“你不问问我们的意见,也该关照一下柔砥吧。”
“对对。”宫商很惭愧似的,把菜单推到柔砥面前,“大家都很为你高兴,尤其是我。今天所有的开销,都由我买单好了。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尽管说。”
“买单归买单,忙我是帮不了。”
“再说再说。”宫商今天的耐性够可以的。
邓可登神秘兮兮:“我知道一个美容休闲中心,里面全是四川妹,都长得很水灵,服务也好。你要不要带柔砥去领教领教。”
我说:“你们让警察抓住了无所谓,柔砥可丢不起这个脸。”
“别想歪了,那里最高级别的服务也就是按摩,不会让你真刀真枪地干。柔砥搞创作蛮辛苦,也该好好放松一下。那几个四川妹一点不比酒吧里坐台的小姐差,只不过初来上海,在那里落落脚罢了。迟去几天,没准她们就走了。”
宫商动心了,搂着柔砥说:“怎么样老兄,去散散心吧。”
我说:“别去了,有了这次你就会想下次。”
“我管得住自己。我也要多体验体验生活,找点写作的素材。”柔砥说。
宫商抬高了声音:“就是嘛。刘姬汉是个假正经,我早看出来了。”
“灭绝人性和灭绝兽性,都不是中庸之道,圣人之徒。”邓可登的唾沫在飞。
我不好说什么了。要不是对柔砥有所求,宫商不会史无前例地低姿态。柔砥分析得很准,他的职场生涯不得意。但我此刻在脑子里分析这些,是否也是自欺地掩饰兴奋?漂亮的川妹子,我就真的不想认识几个?
第三部分第八节(1)
下班的时候,我在楼下信箱里拿了电话帐单,这个月话费竟有两百之巨。我在上海的朋友少,也不大上网,我估计,自己顶多就十来块的话费,剩下的都要记在林水监头上。他的电话太多,又喜欢在网上泡着。
原来我们说好了,日常开支包括水电煤电话由两人均摊。现在看来,不光电话,哪一项都是我消费得比他少:他几乎每天都要用洗衣机,冰箱几乎被他一个人的食品饮料霸占了,房里的空调长开不关。上个月我掏钱很爽快,可现在有点不乐意。我愿意请他多下一次馆子,也不高兴同他分摊这费用,因为饭吃了还有个说法在,而这钱掏得有点不明不白。
晚餐,就是下了碗鸡蛋番茄面打发。扔下碗筷,在床上躺了一会,才懒懒地去洗碗。近些时,我分明地感觉自己比较散漫,没有刚到这家公司上班时的劲头。这倒不是因为薪水的事,老员工告诉我,转正之后的月薪该在5千左右,一年之后总有6千,混混日子没问题;我是在想,怎样在做好目前工作的同时,筹划一下将来更大的发展。公司太小,业务也相对单纯,只怕无法给我多大空间。如果一直在公司这么做,做到四十岁,十有八九还是现在这样。
上海的竞争很激烈,许多人都在业余时间充电,读外语、读MBA、考注会、考律师……我羡慕他们,因为他们有目标;可是我自己,在获得了基本的安全感的同时,失去了用力的方向。要是在北京,就不会这样,公司的知名度很高,只要好好干,前途总是光明的。
我在卧室、客厅和厨房之间游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事做,回房里,拿起一份《期货日报》,堆在沙发里看;眼光却频频溜到了电视屏幕上。情绪太浮躁,根本看不进东西。我扔下报纸,准备出去走走。
一个电话来得很巧。我没有去接。这几天,梅夜吹缠得够紧,我都有些怕接她的电话了。在她没有找到工作之前,我不会让她住进来,或者搬出去和她合租。我所经历和听说的,让我懂得,在繁华的上海生活也可能很糟糕。我不能让梅夜吹成为我的负担。
后来手机响了,是沈蓦:“上次我来的时候,好像看到你的书架上有几本GRE的书。能不能借我看看?”我说:“行啊,还有磁带,都是全新的,一起送给你好了。你准备考G?”
“考着玩玩罢,能上个好学校就出去,上不了拉倒。”
“你小子,还有点野心啊,这么好的工作也舍得放弃。那苏俟漪怎么办,甩了她?”
“不会不会。我要是出去了,肯定想办法把她也带出去。她也可以考嘛。”
“看来,朋友又要少一个了,不,少两个。”我心里有些失落。
他笑:“没那么严重,我要考也是一年之后的事,现在只是抽空记两个单词。出去两三年,我肯定还会杀回上海,咱们还是一起打天下。中国现在处于转型期,机会多的是。”
“中国是只大肥羊,别说狮子老虎凯觎它,就是寄生虫,也格外喜欢在它体内寄生。”
他说:“别形容得这么难听,主观为自己,客观上也为国家作了贡献嘛。书我方便时过来拿。”
沈蓦虽然很聪明,以前对自己和生活并没有太高的要求。是俟漪改变了他不少,催他去追逐更多的东西。以前在学校时,我各方面都没输给他,现在不同了,总觉得他比我强些。——有不错的女朋友,所从事的投行工作也很有前途,有人称之为二十一世纪最性感的职业。我的专业太宏观,技术性不强,连自己也觉得没多大戏。如果想转而做投行,最好还得考个研究生或注会什么的。这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不是三五个月能办到的事,须从长计议。
我出门散步去了。思想里总有些拖泥带水似的不清爽,形式上是在散步,却没有达到一点散心的效果。
走到金沙江路上,见许多人围在一小卖店的门口,在买彩票。我向来不留心这些事,今天突然有点兴趣,凑到了昏暗的灯光下。观摩片刻,了解了彩票的种类和投注的办法,我试着投了两注35选七。
上海话我已能听懂一些,听人们讲,中大奖的都是穷人。如果上帝真的公平,也该眷顾到我了,就是现在从天上掉下来一两百万,我也能心安理得地收入囊中。
十点多钟才回到寓所。林水监也刚回,一副醉态,还哼着歌。我说:“你好像总是很开心嘛。”
“那是。做人一定要刚强,否则就没有希望。”他俏皮地晱眼。
“照你这么说,我恐怕属于那种没戏的,一个月挣这点钱,开销又大,你瞧瞧这个月的水电煤。”
“生活得好一点,工作状态才更好嘛,如果多花十块钱,能多挣一百,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说:“这个糊涂账,我是算不明白。你每天晚上都要泡澡,还要不停地换热水,要用多少水和煤气。”
他很惊讶似的:“我们收入都不低,何必在这些事上斤斤计较……”
“上海这地方,没有八千或一万的月薪,收入就是低的,这样大手大脚的开销,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我建议,开支方面恐怕不能再两个人均摊了。怎样算合理你想想吧。”瞧他一脸的惊愕和尴尬,我也不好再说下去了。
我自认并不是门槛精,是因为这几天心里有点郁闷,才对林水监发泄。况且梅夜吹可能会搬进来,我得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向林水监表示一点不满,让他知趣地搬走。
梅夜吹,搬进来也好。
下了班,我和同事在外面聚餐。虽然在一起工作了几个月,我对他们仍觉得陌生,不像在北京时,很快就能和公司各个部门混熟,大家说话办事也不太拘小节。这个公司里,大家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客气了反显得疏远。开始,我觉得说话时亏待了喉咙,做事时束缚了手脚。现在可好,环境将我改变了一些,至少,坐在办公室里的八个小时,我有点像他们了。
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