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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的苹果。”
然后李光头双手捧着他的破苹果神情坦荡地走去了。我们刘镇的群众看着他将一个苹果往衣服上擦了擦,举到嘴边大声咬了一口,嘴里嘟哝了一声“好吃”。李光头嚼着苹果走去时,群众听到他嘴里念起了毛主席诗词:
“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
八
宋钢从林红家出来后眼泪夺眶而出,在夕阳消失的时候,沿着刘镇的大街悲壮地走去。那一刻宋钢痛苦绝望,他的眼前不断闪现着林红闭上眼睛泪水长流的情景,让宋钢心里仿佛刀割般的疼痛。宋钢咬牙切齿地走在刚刚降临的夜幕里,他心里充满了对自己的仇恨。从桥上走过时,他想纵身跳进下面的河水里;走过电线杆时,他想一头撞上去。有个人推着一辆板车嘎吱嘎吱地过来,板车上放着两个重叠起来的箩筐,箩筐上挂着一捆草绳,宋钢迎了上去,随手抄走草绳,疾步走去。那人放下板车追上去拉住宋钢的衣服喊叫:
“喂,喂,你干什么?”
宋钢站住脚,凶狠地看着那人说:“自杀,你懂吗?”
那人吓了一跳,宋钢把草绳套在自己脖子上,又伸手往上提了提,还吐了一下舌头,凶狠地笑了笑,凶狠地说:
“上吊,你懂吗?”
那人又吓了一跳,然后目瞪口呆地看着宋钢走去。他推起板车时嘴里骂骂咧咧,心想真他*的倒霉,天没黑就遇到了一个疯子,被疯子吓了两跳,还损失了一捆草绳。他推着板车走去时骂个没完没了,走完我们刘镇最长的那条街,一直走到林红的家门口。那时候李光头刚好捡起了苹果,咬着嚼着走过来。那人喊冤似的对李光头说:
“他*的,老子倒霉透了,撞上了一个疯子……”
“你才像个疯子。”李光头不屑一顾地说着走去。
宋钢把那捆草绳套在脖子上以后没再取下来,像是一条稻草编织出来的围巾。宋钢飞快地走着,仿佛向着死亡冲刺过去,他听到了衣服上发出的飕飕风声,急速的步履让宋钢觉得自己时时踩空了似的,身体像是波浪上的船只一样微微摇晃。宋钢觉得自己闪电般的走过了那条长长的街道,然后闪电般的拐进了那条小巷,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宋钢摸出钥匙打开了屋门,走进黑暗的屋子后,他想了想才知道应该打开电灯。灯亮了以后,他抬头看看屋顶的横梁,心想就在这里了。他把凳子拿到横梁下面,身体站到凳子上面,他的手抓住了横梁,这时他发现手里没有草绳,他疑惑地东张西望,不知道草绳忘在什么地方了,可能是掉在半路上了,他跳下了凳子走到了门口,一阵风迎面吹来,脖子上发出了毛茸茸的声音,他笑了,原来草绳就挂在脖子上。
宋钢重新站到了凳子上,取下脖子上的草绳,认真地系在了横梁上,认真地打了一个死结。他用力拉了拉,把脑袋伸进了绳套,勒住了自己脖子,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他感到屋门是开着的,睁开眼睛后看到屋门在风中摇摆,他的脑袋从绳套里出来,跳下凳子去关上了屋门。重新站到凳子上,重新把脑袋伸进了绳套。他闭上眼睛,最后吸了一口气,又最后吐了一口气,然后踢翻了脚下的凳子。他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被拉长了,呼吸猛地被塞住了,这时他模糊地感到李光头进来了。
李光头推门而人时,看到宋钢的身体在半空中挣扎,他失声惊叫着冲上去抱住宋钢的双腿,把宋钢的身体拚命往上举,随后发现这不是办法,他就像一头笼中的困兽一样嗷嗷叫着在屋子里乱窜。他看到菜刀以后有办法了,他拿起菜刀,竖起凳子,站上去以后又跳了起来,挥刀将草绳砍断。宋钢的身体掉下来时,他也摔倒在地,他赶紧翻身跪在那里,抬起宋钢的头使劲摇晃。李光头哇哇哭着喊叫:
“宋钢,宋钢……”
李光头哭得满脸的眼泪鼻涕,这时宋钢的身体动了起来,宋钢开始咳嗽了。李光头看到宋钢活过来了,擦着眼泪鼻涕嘿嘿地笑,笑了几下以后,他又哭了,一边哭一边说:
“宋钢,你这是干什么?”
宋钢咳嗽着靠墙坐起来,他木然地看着哭泣的李光头,听着李光头一遍遍喊叫着他的名字,他悲哀地张了张嘴,没有声音,他又张了张嘴,这次有声音了,他低沉地说:
“我不想活了。”
李光头伸手去摸宋钢脖子上那条红肿的勒痕,哭叫地骂着宋钢:“你他*的死了,我他*的怎么办?我他*的就你一个亲人,你他*的死了,我他*的就是孤儿啦。”
宋钢推开他的手,摇着头伤心地说:“我喜欢林红,我比你还要喜欢林红,你不让我和林红好,还要我一次次去伤害……”
李光头擦干净眼泪,生气地说:“为一个女人自杀,值得吗?”
宋钢冲着李光头喊叫了:“要是换成你,你会怎么办?”
“要是换成我,”李光头也喊叫起来,“我就宰了你!”
宋钢吃惊地看着李光头,他用手指着自己说:“我是你的兄弟啊?”
“兄弟也一样宰了。”李光头干脆地叫道。
宋钢听了这话怔住了,过了一会儿他嘿嘿笑了起来,他仔细地看着李光头,看着这个相依为命的兄弟,这个兄弟刚才的那句话让宋钢突然获得了解放,他觉得自由了,他可以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林红那里去了,而且势不可挡。宋钢笑出了声音,他由衷地对李光头说:
“你这话说得真好。”
宋钢刚才还哭着喊着“不想活了”,现在突然笑声朗朗了,李光头心里一阵发毛,他看着宋钢像是比赛跳高似的一跃而起,精神抖擞地走向了屋门。李光头不知道宋钢要干什么,他从地上爬起来,“喂喂”地喊叫,问宋钢:
“你要干什么?”
宋钢回头镇定地说:“我要去见林红,我要去告诉她,我喜欢她。”
“不能去!”李光头喊叫着,“他*的你不能去,林红是我的……”
“不。”宋钢坚定地摇着头说,“林红不喜欢你,林红喜欢我。”
李光头这时又使出了杀手锏,他动情地说:“宋钢,我们是兄弟……”
宋钢幸福地回答:“兄弟也一样宰了。”
宋钢说着跨出了屋门,脚步响亮地走去了。李光头气急败坏,一拳打在了墙上,然后痛得龇牙咧嘴,对自己受伤的拳头又是摸又是呵气又是吹,嘴里的嗷嗷叫声变成了咝咝的吹气声。等到疼痛缓过来了,看着门外空荡荡的黑夜,李光头对着早已消失的宋钢喊叫:
“你给我滚!你这个重色轻友,妈的,重色轻兄弟的王八蛋!”
宋钢走在月光的街道上,深秋的落叶在街上滑行时咝咝响着。宋钢嘿嘿笑个不停,他已经压抑了很久,现在他终于享受幸福了。他大口呼吸着秋夜的凉风,大步走向林红的家。他沿途走去,他觉得刘镇的夜晚是那么美丽,灯光和月光交错在一起,就像林红的秀发编到了一起。冷清下来的街道上偶尔出现几个行人,从路灯下走过时身上仿佛披上了光芒,让宋钢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当他从桥上走过时更是万分惊讶,他看到波动的河水里满载着星星和月亮。
九
这天晚上林红的父母经历了大起大落,先是沉默不语的宋钢走进了林红的房间,让林红伤心绝望;接着厚颜无耻的李光头又来了,让林红失声惊叫。林红的父母唉声叹气,刚刚脱了衣服上床睡觉,又听到有人敲门了,两个人面面相觑,不知道来的人又是谁?他们穿上衣服走到门前,敲门声没有了,他们议论着是不是听错了,正要往回走,敲门声又响了。林红的母亲隔着门问外面的人
“谁呀?”
“是我。”宋钢在门外回答。
“你是谁?”林红父亲问。
“我是宋钢。”
林红的父母听说是宋钢,气就上来了,交换了一下眼色后,打开了屋门,他们正要训斥宋钢,宋钢满面春风地说:
“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林红的母亲说,“这又不是你的家。”
“莫名其妙。”林红的父亲沉着脸说。
宋钢不安地看着他们,觉得他们说得很有道理。林红母亲想骂他几句,话到嘴边时又改了,她冷冷地说:
“我们已经睡觉了。”
说着关上了屋门。他们回到床上躺下来以后,林红的父亲想到女儿的遭遇,立刻愤愤不平了,他骂着屋外的宋钢:
“像个傻瓜。”
“本来就是个傻瓜。”林红母亲狠狠地说。
林红的母亲觉得宋钢脖子上好像有一条血印,她问林红父亲是不是也看见了?林红的父亲想了想,点了点头,然后他们熄灯睡觉了。
宋钢站在林红家的屋门外懵懵懂懂,他站了很长时间,夜晚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没有,后来有两只猫蹿到了屋顶上,它们追逐时叫声凄惨,宋钢听了心里发抖,这时他才意识到夜深了,他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该这时候来敲林红家的门。他走出了林红家的院子,重新走在了大街上。宋钢走上大街以后又精神焕发了,他练习竞走似的让脚后跟先着地,在我们刘镇的大街上走过去,又走过来,他来回走了五次,觉得自己仍然有使不完的力气。这时候已经是凌晨时分了,他这个晚上第七次来到了林红家的院子门口,他决定停止自己的竞走,他要在林红家门口安营扎寨,一直守候到天亮。
宋钢靠着一根嗡嗡响着的木头电线杆蹲了下来,他蹲在那里不时偷偷地笑,他不知道自己的笑声正在黑夜里回响。林红家的一个邻居下了夜班回家时,听到电线杆发出了笑声,吓得他全身发抖,心想连电线杆都会笑了,是不是要发生地震?他仔细一看,看到有东西蹲在那里,笑声就是从那里出来的,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动物,吓得他推开院门逃了进去。这人进了屋锁上门,躺进被窝时仍然不放心,把被子蒙住脑袋才终于睡着,一觉睡到下午才醒来,醒来后逢人就说天亮前看见了惊人一物,不知道是什么?说它像人呢?它圆滚滚的;说它像猪呢?没有那么胖;说它像牛呢,又没有那么大。这人最后肯定地说:
“我见到了原始社会里的动物。”
林红的母亲天刚亮就起床了,她把马桶端出来时,看到了满头满身露水的宋钢站在那里,她吃了一惊,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心想昨晚上没有下雨,她明白了,宋钢在这里站了整整一夜,全身上下都被露水打湿了。落水狗一样的宋钢笑容满面地看着林红的母亲,林红母亲觉得宋钢笑得有些稀奇古怪,她放下马桶就回到了屋里,对林红父亲说,那个叫宋钢的人好像在外面站了一夜,她说:
“是不是犯精神病了?”
林红的父亲惊讶地张开了嘴,他像是要去看熊猫似的走出去,他看到宋钢笑眯眯地站在那里,他好奇地问宋钢:
“你站了一夜?”
宋钢高兴地点着头,林红父亲心想站了一夜还这么高兴?转身回到屋里对林红母亲说:
“是有点不正常。”
林红早晨醒来后退烧了,她感觉自己身体好一些了,坐起来后又觉得浑身发软,她重新躺下。她是这时候知道宋钢在外面站了整整一夜,她先是一惊,随即想起了昨晚发生的事,她咬了咬嘴唇,满腹的委屈让她涌出了眼泪,她用被子蒙住头呜呜地哭了。林红哭了一会儿后,用昨晚上宋钢还给她的手帕擦干净眼泪,对她父亲说:
“让他走,我不想见他。”
林红的父亲走了出去,对还在那里笑眯眯的宋钢说:“你走吧,我女儿不会见你的。”
宋钢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不知所措地看着林红的父亲。林红父亲看他站着没有动,就挥动着双手,像是驱赶鸭子一样,驱赶着宋钢。宋钢被林红父亲赶出去了十多米,林红父亲站住脚,指着他说:
“走远点,别再让我见到你。”
林红的父亲回到屋里,说把那个傻瓜赶走了,把那个傻瓜赶走比赶鸭子下河困难多了,那个傻瓜走一步就回一次头,那个傻瓜站着不动好比是灰尘……毛主席说得好: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林红父亲一口气说出了七个傻瓜,林红听到第七个“傻瓜”,心里不舒服了,她扭过头去,嘟哝着说:
“人家也不是傻瓜,人家就是忠厚。”
林红的父亲对林红的母亲眨了眨眼睛,偷偷笑着走了出去,走到了院子里,这时一个邻居从外面买了油条回来,他对林红父亲说:
“刚才被你赶走的那个人又站在那里了。”
“真的?”
林红父亲说着回到了屋里,悄悄走到了窗前,撩起窗帘往外面张望,果然看到了宋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