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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3-金缕曲-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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仆寺的马官,因贪污马料被抓起来瘐死狱中,他老婆领着两个小妾在家,一晌不接客的,前几天才让人说通,咱俩今晚去,喝的是头道汤,走,咱们现在就去。”
  李高说着就起身,邵大侠知道再推辞下去,就会惹恼这位诚心相邀的国舅爷。于是笑道:
  “国舅爷如此美意,邵某敢不尊奉,只是时间尚早,我们何不先去个地方耍耍。”
  “去哪儿?”
  “李铁嘴测字馆。”
  “听说过,但咱不信他。”
  “为何?”
  “咱京师有几句谚语,你邵大侠知道么?”
  “哪几句?”
  “翰林院文章,武库司刀枪,光禄寺茶汤,太医院药方,你道这四句话是个啥意思?”
  “请讲。”
  “是说它们名不符实,天底下最臭的文章,就是翰林院里写出来的。太医院的药方,虽然吃不死人,但也医不好人。咱看这个李铁嘴测字馆,与翰林院等是一路货色。”
  “国舅爷此言差矣,李铁嘴的确有些本事。”
  “是吗?”
  看到李高依然怀疑,邵大侠便把当年前往测字馆请李铁嘴测“邵”字的情况详细道过,李高听罢,将信将疑言道:
  “既如此,咱们就先弯一腿,去测字馆见见这位被你吹得神乎其神的李铁嘴。”
  说罢,两人下楼登轿,不消片刻就到了李铁嘴测字馆门前。天色黄昏,馆里已无人客,小厮把他们请进馆中坐定。邵大侠审视馆中陈设,与两年前无甚变化。一架骨董,几钵时花,正面墙上字神仓颉的中堂画,仍都一尘不染。李高不看这些,只翘着二郎腿,心不在焉地瞧着街面上的过往行人。这当儿,小厮请出了李铁嘴。两下相见,李铁嘴已不认识邵大侠了,他打量着两位来客,问道:
  “两位客官,为何这么晚了才来测字?”
  “不专为测字,”李高看了邵大侠一眼,抢着回答,“咱们逛街,顺便溜跶到了这里。”
  “哦,”李铁嘴推过字笔,说道,“请写字。”
  “你先写。”李高向邵大侠推让。
  “还是你写吧。”邵大侠又把纸笔推到李高跟前。
  李高略一沉思,想到邵大侠是做布帛生意的,便提笔在纸上写了一个“帛”字。
  李铁嘴把那个“帛”字拿过来端详一番,又仔细看过李高,清咳一声说道:
  “这位客官,必非常人。”
  “何以见得?”李高问。
  “帛字乃皇头帝脚,如果咱说得不错,你是皇帝家中的人。”
  李高身子一震,惊讶之情已是摆在脸上。李铁嘴继续言道:“帛字又与布连,布帛布帛,布为帛之母,帛为布之源,帛又与钱通,以钱易布,这位客官,日下正有一桩布帛交易。”
  “做得成么?”李高急切地问。
  李铁嘴诡谲地一笑:“皇帝家中人,有什么事做不成的。”
  邵大侠见李高似还有相问之意,怕他说多了暴露身份,遂接过话头说道:
  “帛乃皇头帝脚,老先生所言极是,我也不写了,就报这个‘乃’字儿。”
  “乃,”李铁嘴凝神一想,笑道,“你这个客官,恕我直言,一辈子与功名无缘。”
  “是吗?”
  “乃加一捺就是‘及’字儿,然而你就差这一捺,所以终身不及第也。”
  “你他妈算是猜对了,”李高一口粗话嚷道,“咱这老哥子,至今还是个白衣秀士哪,他不稀罕那个鸟功名。晤,咱再报个字儿你猜猜。”
  “什么字儿?”
  “春。”
  “春?”李铁嘴眼珠子一抡,瞪着李高问,“客官为何要报这个字儿。”
  “实不相瞒,”李高挤眉弄眼答道,“咱们待会儿离开你这里,就要去寻春了。”
  “五陵少年,轻裘肥马,寻春无可厚非,”李铁嘴话锋一转,一脸峻肃地说,“但是你这春字儿,可有些不吉利啊!”
  “什么不吉利?”李高紧张起来。
  “秦头太重,压日无光。”
  “这是什么意思?”
  “点到为止,老夫就此收口了。”
  邵大侠已明白了话中的玄机,忙掏了五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拉了李高出来。李高仍没明白到不吉利在哪里,便缠着邵大侠问:
  “李铁嘴的话是啥意思?”
  邵大侠想了想,小声回道:“秦头指的是秦政,即秦始皇暴政也。如今给子粒田征税,减少江南织造局用银等等,不是秦政又是什么?这秦头一压,肯定就压日无光,日是什么,日是皇上,如今的皇上,让秦政压着了。”
  听邵大侠一番解释,李高豁然而悟,脱口说道:“咱明白了,当今之世,张居正权大欺主,咱外甥万历皇帝受制于他。”
  李高口无遮拦,邵大侠怕他寻衅生事,又改口道:“李铁嘴信口雌黄,不可全信。”
  “这老家伙有两下子,赶明儿,让咱老爷子也来测一回。”李高蹙着眉头,咕哝道,“真不知道咱姐吃了什么迷魂药,竟那么相信张居正。”
  邵大侠不接腔,只笑着问:“咱们现在是不是去崇文门外?”
  “干啥?”
  “找那家零碎嫁哇。”
  “啊,看看,咱差点忘了。”李高一拍脑门子,又恢复了嬉皮笑脸的劲头儿,他朝轿夫一挥手,令道,“起轿,到崇文门里福马巷。”
  
  


第十七回 锦幄中君臣论国是 花厅内宰辅和情诗
  从春分到冬至这段时间,除开三伏天一个月,每月逢三六九日,便是经筵的日子。经筵又分大经筵与小经筵,大经筵每月一次,定在初九日。这是大讲,也称月讲。剩下的八场经筵,称为小经筵,简称日讲。除了内阁与礼部、翰林院等文臣,余者概不参加日讲。逢月讲之日,京城里头的王侯戚贵以及大小九卿,翰林院侍讲侍读,十三道御史四品以上六科言官都给事中以上的官员,都要列班参加,入殿站在两厢侍听。讲毕,皇上循例命鸿胪寺赐宴,这顿筵席不但丰盛,且恩宠异常。不单参加经筵的官员们都能与席,即便这些官员的随从家眷,甚至轿夫马卒之类,都可以人坐尽享珍饫。吃了还不说,席面上剩下的菜肴以及点心,还听凭官员们尽行带走。因此,有资格参加大经筵的官员们,到了这一天,莫不欢欣鼓舞。他们赶去参加,与其说是为了“听”,倒不如说是为了“吃”,久而久之,京城里头为这件事便有了一个说法,叫“吃经筵”。
  今儿个是六月初九,又是个“吃经筵”的日子。大内文华殿,为经筵举行之地。前年万历皇帝初登基时,李太后听了冯保的建议,要趁小皇上出经筵而装修文华殿。当时因国库匮乏,张居正力陈不可。此事耽搁了一些时日,一年后,国库渐有丰裕,张居正便主动提出装修文华殿。去年冬至歇讲至今年春分这几个月时间,文华殿修葺一新,殿前与殿后两座门头上各添了一块匾,前殿门匾四个字:
  绳愆纠谬
  这四个字是李太后拟的,其因是前殿之侧,有一处附属建筑,叫“省愆居”,这名儿是嘉靖老皇帝取的,意为反省错误。李太后据此而伸张其意,这四个字乃内阁中书舍人杜诗写就。后殿门匾额为:
  学二帝三王治天下大经大法
  这道匾文不单由李太后拟就,而且书法也是她写下的。匾文从左至右分为六行,每行二字。字为楷书,大有颜真卿笔意,只是古拙不足而秀丽有加。从前后殿两道匾文中,可以看出李太后对儿子的殷切期望。殿内宏敞的大堂,共有五对峭拔高擎的木柱。每对光泽柔和华贵的红木柱上,各挂了一幅制作考究石青底子的金字对联。五幅联均为张居正撰写,内阁书臣王庭策书丹。从一至五,它们依次是:
  念终始典于学 期迈殷宗
  于缉熙 殚厥心 若稽周后
  披皇图 考帝文九宇化成于几席
  游礼阙 翔艺圃 六经道显于羹墙
  四海升平 翠幄雍容探六籍
  万几清暇瑶编披览惜三余
  纵横图史发天经地纬之藏
  俯仰古今期日就月将之鉴
  西岜峙群玉之峰
  东壁耿双星之耀
  宝气高腾册府
  祥辉遥接书林
  这些联句用诗人眼光来看,端的缺乏灵动气韵,算不得上乘之作。但皇家自有皇家的风范,不求想象乖张,总以雍容确切为务。从皇家角度看,张居正的这些撰联,可谓中规中矩。再说殿内皇上御坐的丹陛两侧,各有五扇围屏,左屏贴满天下文官职名,右屏贴满天下武官职名,若是有哪一个职官空缺,就会取下名字而留下一块空白。皇上看到空白就会追问何故缺额,并责成吏部物色人选尽快补上。这两块扇屏也是张居正的创举,将天下职官列于小皇上眼前,其目的在于警醒他政事不可懈怠,要从小养成励精图治的好习惯。丹陛之下,还有一对高约三尺的纯金仙鹤立座,那是一对香台,每逢经筵日,皇上入殿前半个时辰,司香的太监就会点燃暹罗国进贡的息香,一时间异香扑鼻,满殿清馨:立鹤旁边,站着一名展书官,讲官讲到某章某页,展书官走上丹陛,跪下替皇上把讲章翻页,用金戒尺压好,再躬身退下。讲官的讲案放在立鹤外,正对着丹墀。讲官进讲时,一律跪在讲案后头面对皇上,腰要挺直,声音要洪亮。这么做虽然要吃许多苦头,但能给皇上当一名讲官,却是天底下文臣梦寐以求的荣耀。身为帝师,日后必定是辅臣的首选。
  却说今日进讲的讲官,乃翰林院侍读学士于慎行。他是隆厌二年进士,这一年的京试主考官是张居正,按士林规矩,这一年所有录取的进士与张居正都存在师生关系。于慎行学问人品都很不错,因此很得座主张居正的青睐。张居正精心为小皇上挑了六名讲官,于慎行列名其中。于慎行今日进讲《论语·微子第十八》中的第十节:“周公谓鲁公日:君子不施其亲,不使大臣怨乎不以。故旧无大故,则不弃也。无求备于一人。”这短短三十几个字,于慎行博征旁引,举偏发微,音韵铿锵地足足讲了一个多时辰。当刻漏房值班火者举着“巳”字牌蹑手蹑脚进得殿来,将殿门右侧铜架上“辰”字牌换下时,殿外便传来三声响亮的鸣鞭,这是大讲结束的信号。鞭声一停,于慎行立即奏道:“臣于慎行进讲完毕,有污圣听,实乃惶恐。”小皇上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说了一句:“给赏钱。’’便见一位太监双手托了一个装满了金珠银豆的木盘从丹墀下走到殿中,将木盘一倾,金珠银豆滚了一地。顿时,只见众讲官展书官侍书侍读一干词臣,都一拥而上,扑到地上争抢赏赐。这也是故事,大约从永乐皇帝开始,每逢经筵,对讲官的赏赐,都是把事先做好的金珠银豆撒到地上,让讲官们去抢,这举动虽有失斯文体面,但因是皇上所赐,讲官们莫不以争抢为荣。
  就在讲官们扑地争抢的时候,小皇上已走下丹墀,到殿左临时张起的一个锦幄中休息。在他的吩咐下,张居正与冯保也同时进了锦幄。由于张居正首辅加老师的特殊身份,小皇上对他特别尊敬。每次经筵,他把张居正的座位安排在丹墀之侧,夏天身旁供着冰,还让小内侍替他打扇,冬天在他脚下铺着厚厚的毛毡,让他双脚暖和。这一切,参加经筵的大臣们都看在眼里,认为这是千古殊恩。
  此刻,在锦幄里,小皇上接过内侍递上的温热的银耳羹,亲手调了调,然后双手递给张居正,恭敬言道:“先生请用。”张居正起身称谢,接过银耳羹一小口一小口品尝起来。小皇上自己也品了一碗。内侍收拾碗盘退出锦幄后,小皇上问:
  “张先生,于慎行今天讲得如何?”
  “不错,于慎行是山东曲阜人,与孔子是同乡,他从小研习孔教。也算是齐鲁硕儒了。”
  “先生所言极是,”小皇上顿了顿,瞄了冯保一眼,又道.“朕昨天写了六幅字,想赐给六位讲官,先请先生一看。”
  小皇上刚说罢,冯保就从先已放在锦幄中的黄梨木匣中拿出一张折叠着四尺洒金宣纸,打开来请张居正过目。这纸上是四个亦行亦楷的斗字:
  学务本根
  这是赐给于慎行的一幅,落款处矜了一方大印:“皇帝之宝”。张居正把六幅字一一看过,见上头矜的都是同一方印,便道:
  “启禀皇上,臣建议,这六幅墨宝暂不要赐给讲官。”
  “为何?”
  “用印有误。”
  “这是朕的印,昨天,咱让捧印太监盖上的。”
  “皇上一共有十三方印,什么时候该用什么印,讲究极严,一点都不能错。”
  “是吗?”小皇上急欲想听下去。
  张居正略一沉思,侃侃言道:“洪武皇帝开国之初,考查古典,稽察体制,乃造制印信大宝以昭示天下,并传承后世。天予宝印一共有十三个,第一叫‘皇帝之宝’,诏赦用也;第二叫‘皇帝行宝’,命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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