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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问题太多了,兔吊木先生。」我垂首道:「问题一次一个,至多两个才合乎礼仪吧?」
「也许是这样哪。你说的或许没错,但这点程度的服务也无妨吧?无偿奉献是人际关系的润滑剂喔。透露一下嘛?拥有玖渚友的心情如何?」
「你想让我说『那丫头是我的,绝不交给任何人』吗?」我猛然抬头,瞪视兔吊木。「开什么玩笑?你想要的话,就随便拿去吧。」
「……」
「我是不可能对你说的,我甚至不能对自己说。」
「呵呵,不是不可能说,而是不愿意说吧?基于坚强的自我意志。」兔吊木毫不让步。「你对自己到底会透露什么感到万分恐惧,深怕钻牛角尖之后所造成的结果。你非常非常害怕,对自己怕得不知所措,是吧?」
「或许如此。可是,就算这样又如何?我没有理由任你大肆批判。即使有,我也不想听。对我来说,玖渚是朋友。对玖渚而言,我也是朋友。这样就好了,不是吗?」
「或许现在是,目前这样就好。」兔吊木。「或许目前这样就好,可是你……你们总有一天会碰壁的。因为这种含混不清、这种莫名其妙的关系不可能永远持续。碰壁之后若能醒悟到还无妨,但碰壁之后若是身亡,一切就此结束。这种道理你也明白吧?就我来看,你这只是顾左右而言他。提问结束。好,接下来换你发问吗?」
兔吊木将身躯靠向椅背,准备接受我的质讯。我一时犹豫该问什么。不,问题早已决定,只是犹豫该不该问。但我终究还是问了。
「……兔吊木先生,关于『集团』……『业集』——」
「你爱怎么叫都行,反正本来就是匿名集团。」
「……话说回来,筹组这种东西的理由是什么?」我说:「你们到底是抱持什么想法才组织『集团』……『业集』,展开活动的?」
「……这才是核心吗?」兔吊木眼神锐变。尽管只是表面,但迄今妙妙猫(* 6)般的眯眯笑眼骤然一变,换上两道仿若要将我剜出的凶狠目光。「非常简单,对我而言,回答这个问题甚至比扭断婴儿手臂容易数倍、数十倍、数百倍。简单至极,一句话就能解决……但老实说,还真提不起劲哪。」
「……什么意思?」
「简言之,假如你认为我很老实,势必背叛你的期待。很可惜,我没有准备你想听的答案。『双重世界』或许有办法跟你打哈哈,可是我不行。」
「……」
「这样你还想问吗?」兔吊木拨了拨白发。接着摘下太阳眼镜,放进白衣口袋,再以肉眼注视我。「如果你想问,我就回答你。但这并非基于亲切心,反倒是回报你从我们身边夺走玖渚的恶意,这点你最好记清楚。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你还想问吗?」
「我想问。」我点点头,没有一瞬间、一刹那的迟疑。优柔寡断、举棋不定的我,毫不犹豫地点点头。「请你告诉我,兔吊木先生。」
「因为『死线之蓝』希望如此。」
兔吊木真的只有回答一句话。
简单明了地如此回答道。
「我们不过遵循而已。因为这是她的要求,我们只是遵循罢了。她不仅是我们的统帅者,她更是我们的支配者。而我们既是『死线』的兵队,更是奴隶。」
「呃——」
「飕」的一声。
我的膝盖一软。双脚支撑全身体重,身体倒向墙壁;然而,体重仍旧无法支撑,于是双手按住墙壁。墙壁仿佛即将坍塌,不,只是我快晕倒而已吗?可是,若不赶紧想想办法,我这个存在就要终结。
「——吊木——」
我、我、我、我、我……
我正想开口时——
「喂!你这小子到底要跟兔吊木先生讲到何时啦?」
房门外侧传来志人君的怒吼已经激烈的敲门声。
「你给我差不多一点!到底在干什么?」
「呵呵……」兔吊木闻言耸耸肩,换了一个坐姿。从白衣口袋取出太阳眼镜,戴上。又恢复成原先笑眯眯的眼神。「好好好,志人君!我们已经说完啦……呵呵,看样子今天该结束了。虽然还有许多问题,就此散会吗?玖渚的朋友。」
「……看来是这样。」我竭力以双腿支撑体重,离开墙壁。「看来是这样,害恶细菌先生。」
「呵呵,明天再来吧。届时再谈论些较有建设性的话题吗?反正你也打算待上一、两天吧?」
「啊啊,嗯,我想是这样,嗯……」
「明天记得带那位叫铃无的监护人来。从『死线』的话听来,她似乎是颇为有趣的女性,甚至不输你哪。」
「对她性 骚扰的话,小心被扁喔。」
「多谢关心。」兔吊木对我的挖苦不为所动,嘻嘻一笑。「不过你安心,我其实身体很硬朗,被扁也不会有事的。呵呵,那你替我跟大家打声招呼。」
「大家……?」我愣了一下。「是谁?」
「就大家啊。志人君、博士、美幸小姐和其他研究人员。你不也见过神足先生和根尾先生。」
「嗯,长发男跟胖哥嘛。」
「对对对。」兔吊木颔首。「根尾先生的肥胖是没药救了……因为天生就是肥胖体质,不过神足先生的长发对眼睛不好,你帮我提醒他一下。」
「没问题。」我开门道:「那我就此告辞。」兔吊木这时忽然对我说:「等一下。」我的右手既已握住门把,头也不回地问:「什么事?」这扇房门后方有志人君,而他附近有玖渚。有玖渚友。我所认识的玖渚友就在这扇房门后方。
「最后一个问题,玖渚的朋友。」
「……这就怪了。」我并未回头。「开始提问的是兔吊木先生,结束又是兔吊木,这不是很狡猾?」
「下一次从你开始,这不就得了?而且跟你刚才问我的一样,一句话就能解决,很简单的问题。一点都不花时间的。」
「啊……无所谓,什么事?」
兔吊木没有马上开口,停顿片刻说道:
「你——」
他对我问道:
「——你——」
缓缓刨开我的脑部。
「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2
数十分钟后——我和玖渚再度返回斜道卿壹郎博士主掌的第一栋,两人并肩坐在刚才与卿壹郎博士谈话的四楼会客室。室内没有其他人。卿壹郎博士此刻正在三楼实验室进行研究,志人君则到那里报告「玖渚和兔吊木的会面结束了」。
是故,我和玖渚目前是两人独处。
两人独处。
两人。
……可是,果真如此吗?
这个房间里只有一个人和一个人,而非两个人,不是吗?
「……阿伊?」
玖渚蓦地从旁边偷觑,大大的双眸从下方仰视我。
「喏,阿伊,你从刚才就一言不发,怎么了呢?」
「……嗯?」我抬头。「咦?我没说话吗?那就怪了。我应该正在畅谈中世纪欧洲的宗教问题与贵族阶级的支配制度才对。」
「阿伊没有畅谈。」
「不, 我有畅谈。」
「人家就说没有咩。」
「我就说有嘛!」我也倔了起来。「本人身为拿破仑的子孙,必须认真思考这些。身为终将收复欧洲全境的领导者,当然得掌握该地过去的历史。」
「阿伊,莫非小兔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居然不理我。
玖渚略显不安,忧心忡忡地续道:
「小兔不会对没兴趣的人说这种话才对呀,真不知小兔为何对阿伊如此执着。」
「……不,他没对我说什么,真的没什么。只是问问你的近况和健康等等。」我强作镇静地回答:「大概是想听听其他人如何描述你的现状吧?总之,他没对我说什么。」
「喔……」
玖渚似乎并不采信,但还是点了点头。
我靠着椅背,仰望天花板。只见电风扇转来转去,循环室内空气。无意识地盯着那种东西,看着隐形的空气流动,我缓缓吐了一口气,试图稍微改变空气流向。
这个行为当然毫无意义。
没有任何意义。
「……」
五年前有人问过我。
「你爱我妹妹吗?」
不久前有人问过我。
「你喜欢玖渚吗?」
对于这两个问题,我都是立刻回答:「没那回事。」两次皆如此答复,每次都是。即使有第三次我也是如此答复,第四次亦然。第五次也一样,第六次仍不会改变。
我都会立刻回答,摇摇头。
就是如此简单。
然而——
「你其实是讨厌玖渚友的吧?」
对于兔吊木的那个问题,别说是立刻回答,我根本无法回答,完全无法回答。
「……为什么?」
为什么我连这点程度,连这点程度的简单问题,连一句话就能结束的问题都应付不了?
没有老实的必要,没有诚实的必要。面对那种男人,既不必老实,亦无须诚实。说谎也好,虚与委蛇也罢,只要按照迄今的方式应付即可。
一如五月,对她那时一样。
只消插科打诨,一切即可解决。
为什么……
「废物……真丢脸。厚颜无耻也该有个限度。不,何止厚颜无耻,这根本是自不量力……你这废物到底干什么?」
不如死了算了。
为什么还活着?
「……真是太丢脸了——」
「嗯?你又说了什么?阿伊。」玖渚玉首一偏。「人家没听清楚。」
「……不,自言自语。我有一半是自言自语构成。可是,哎呀呀,话说回来,」我勉强换上轻快的口吻说:「套句铃无小姐的话,想不到兔吊木如此普通。根据你和小豹的资讯,我还以为他是完全无法沟通的古怪家伙。」
能够沟通。
一般来说,这对我而言是一项优势才对。哼……不愧是「集团」里专门负责破坏工作的「害恶细菌」,真是彻底败给他了。
竟然连戏言都破坏殆尽。
「小兔……并不普通喔。」玖渚难得吞吞吐吐。「嗯,人家也说不明白。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哩。」
「伤脑筋?什么事?」
「阿伊也听说了吧?小兔不打算离开这里。」
「啊啊……这件事啊?嗯,他是这么说的。」何止不打算离开,根本对这件事毫无兴趣,反倒对我和玖渚的关系兴致勃勃。「你没说服他吗?」
「是有试过。有是有,有是有。说服啊……在小兔面前如此空虚的话语也很少见。小兔不会因为人家的话而停止喔。兔吊木垓辅的字典里红灯咩——他是不灭、不净、不死的」「『Green Green Green』。」
「连你的话都无法阻止……你不是领袖吗?」
「是前任领袖。可是呀,虽然说是『集团』,其实大家都是各凭己意行事……没想到竟能团结成那样哩。所以我们与其说是解散,不如说是分裂。因为实在没办法处理那些过于庞大的才能……这方面的艰辛实在不愿想起来呢。」
「听你讲述小豹的逸事,或许就是如此——」
「唔;伤脑筋伤脑筋,人家真的很伤脑筋喔。简直就像困难重重的大逃杀(* 7),这么伤脑筋真的没关系吗?」
当玖渚一本正经地抱胸时,房门朝内侧推开,卿壹郎博士和美幸小姐同时走进室内。我是初次近距离目睹博士的站姿,相较于五官,他的身材显得有些老态龙钟,十分瘦弱,手里撑着一根陈旧的木制手杖。但即使如此,隐约看出他年轻时身体应该不错。
卿壹郎博士朝我和玖渚瞥了一眼,接着甚是露骨地咧嘴一笑,「如何?」他语声沙哑地说:「朋友间的久别重逢,情况顺利吗?玖渚大小姐。」
「嗯,那当然非常、非常愉快。」玖渚娇笑应道:「宛如美梦般愉快呢。到这里来真是值回票价。还约好了明天继续聊聊。」
「是吗?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博士从容不迫地笑了。「不过,希望别妨碍我们的工作哪,玖渚大小姐。我们毕竟不是来这种深山里度假,我可不像大小姐『有钱又有闲』。」
「姑且不论财力,彼此都没时间这点应该已跟博士提过了。不过呢,这方面大家都很清楚。」玖渚说:「现在是明知故犯,所以再如何掩饰都没有意义。总而言之,接下来想切入正题,博士是否有协商的时间和宽容?」
「宽容?无妨,我对年轻人向来宽容以待。」
卿壹郎博士言毕,缓缓走到玖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