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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十天,叶独开被禁闭在地下室的小杂物间里,不曾离开一步。这期间,万馨来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是无言地来、无言地去,只用目光安慰和鼓励他。王树槐在第三天来过一次,他手里拿着一张表,高兴地告诉叶独开,加入军统的申请,总部已经通过了。等叶独开签了字,他才笑呵呵地说:“禁闭期满之后,我要亲自主持你的入队宣誓仪式!”说着向外面一招手,一个手下抱着一叠杂志进来。叶独开接过来一看,正是他当初躲在小阁楼的时候,向房东胖老头借来看过的《大众生活》杂志。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最后点着一张照片,示意王树槐。王树槐仔细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大背头,小胡子,金边眼镜,文质彬彬,这正是晚清任津海道、邮传部尚书,中华民国首任内阁总理、德高望重的党国元老唐绍仪!他慌忙收了杂志,擦了擦头上冒出的冷汗:“事关重大,不得张扬,我会向上头报告,进一步核实。”
第十一天一大早,万馨就来到地下室杂物间门外,她用钥匙打开门,递给叶独开一套藏青色中山装,正色道:“换上它,跟我来!”然后先上到地下室门口静等。
叶独开换上衣服,揉着眼睛跟在万馨后面,慢慢适应外面的强烈光线。两个人来到后楼王树槐的书房前。王树槐一脸凝重、身子笔挺地站在门前。这里显然着意收拾了一番,门口新贴了一幅红底黑字对联:上联是“团体即家庭”,下联是“同志如手足”,横批是“清白家风”。王树槐指了指门上的对联,深沉地说:“看到什么了吗?”叶独开正疑惑间,王树槐接着说:“团体同志都知道,这里还有两句看不见的门联:只准活着走进此门,不准活着走出此门!”叶独开望了望那个门框,肃然、凛然。
王树槐和万馨先进屋,叶独开紧跟在后面,义无反顾地跨进木门。房间正面,挂了一幅蒋介石的戎装标准照。他面容清癯、目光坚毅。画像下面的长条桌上,放了一本孙中山先生的《三民主义》。万馨正对画像站定,举起右手说:“跟着我宣誓:余誓以至诚,奉行三民主义,服从领袖命令,遵守团体纪律,尽忠职守,严守秘密。如违誓言,甘受严处……”
宣誓完毕,王树槐抓住叶独开的手用力握了握:“团体有团体的规矩,我们叫‘家风’。我们的家风很简单,归纳起来叫‘一信二联三禁四要’。一信条即国家至上、领袖至上;二门联你已经知道了;三禁止是禁止通敌、禁止失职、禁止贪污;四要是吸收新人要广,训练技能要专,考核能力要严,抚恤遗属要厚。还有些家风纪律,由万馨慢慢给你介绍。”
“好吧,既然我加入了团体,那就是自己人了。这十天把我憋坏了,我请求立即工作,我要为抗日大业做事。”叶独开急切地说,“我要参与制裁井田樱子拉下水那个汉奸……”
王树槐摆手制止他:“这个事情不用你操心,我们有更专业的人收拾他。知道吗?你冒险硬闯306,于党于国,有功啊!谢谢你!”他收起笑容庄重地说,“现在我传达总部命令,叶独开、万馨一个月之内,到重庆总部报到。”王树槐拍拍叶独开的肩膀,神秘地接着说:“你的老朋友很想你!”
49。潜离上海
堂堂“帝国之花”井田樱子,在人如潮涌的公众场合,被人赤身裸体按进马桶里淹死,日本人吃了个大大的哑巴亏,当然处心积虑地要捉拿“凶手”,实施报复。日本人的德性从来如此,他们在哪里吃了亏,就会在哪里疯狂地报复。在所有的港口码头,想必他们都布下了天罗地网。叶独开和万馨都已经暴露,离开上海是顺理成章的事。但这个时候,他们的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是自投罗网。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像当初叶独开从万馨手里跑掉一样,在大上海千门万户的茫茫人海中隐藏下来,等风声过了再寻出路。问题是总部的时限那么紧,他们只能立即动身!
潜离计划必须深思熟虑,万无一失。王树槐苦苦思索了三天三夜,制订了三套方案,最后都被自己否决了。军令如山,时间不等人啊!正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叶独开笑盈盈地敲门走了进来。
“哼,看你的表情,好像有什么好主意似的!”
“好主意谈不上,不过我想也可以冒险一试。”叶独开一五一十地讲了自己的计划。
“你这是送羊肉进虎口!”王树槐断然否决道。
“风暴的中心最平静,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日本军阀内部竞争也很激烈,陆军和海军各自为政,拼命向天皇邀功请赏。死要面子的日本陆军部情报部门,怎么也不会把他们引以为豪的‘帝国之花’狼狈丧命的消息捅给海军同行,更不可能自贬身价寻求海军的帮助。六年前他们的白川义则大将在上海开庆祝会被当众炸死,也蒙鼻子哄眼睛地密不发丧,事后才以癌症身亡对外披露。日本人的这个可笑德性,这正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弱点。”
王树槐皱眉蹙额在房间里急急地踱了两个来回,挥挥手咬牙下了决心:“在目前的情况下,也只能如此了!”
两天后的下午,位于西外滩法租界十六浦码头附近的小弄堂口,好又来阳春面馆的食客稀稀落落。而它比邻而居的露凝香茶馆却异常热闹。精壮白皮的王树槐长衫下摆一提,跨进露凝香茶馆高大的门槛,在门边寻个位置坐下来。见没人理睬,便不满地冲跑堂喊:“碧潭飘雪一碗——”跑堂慌慌张张送茶,茶水洒了一桌,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了里端两桌茶客身上。
“怎么,在喝讲茶?”王树槐敲敲桌子,扬扬下巴示意墙上陈旧的告示:奉宪严禁讲茶。
跑堂点了点头。
王树槐听了一袋烟功夫,就了解了个大概。左边喝红茶的是一帮,右边喝绿茶的又是一帮。两帮因做贩运人口生意引起冲突,便由前辈有面子的人出面吃讲茶调停。现在调停显然失败,那个有面子的干巴老头肝筋火旺地念叨着愤然离席。两帮人剑拔弩张,战事一触即发。叶独开的朋友、大络腮胡周义——义哥,正是红茶帮的老大,此时正火冒三丈地坐在上首,怒目圆睁地跟绿茶帮牛皮哄哄地一问一答斗嘴逞强:
“敢问老大,贵帮有多少车?”
“1999架大轿车!”义哥底气十足地说。
“帮车有什么旗?”
“八面威风旗!”
“车上多少板、多少钉?”
“72块板,按地煞排;36颗钉,按天罡列!”
“天上有几颗星?”
“15000颗!”
“星有几条筋?”
“剥去皮肤寻!”
“一刀几个洞?”
“一刀两个洞!”
“你有几颗心?借来下酒吞!”
“拳头上来领!”
“砰”的一声脆响,一个茶杯摔在当场。众人扭头一看,王树槐“叭叭”地拍着巴掌踱步走到两帮人的中央,“哈哈哈”一通没来由的大笑,长衫一甩,一副锃亮的手铐拍在义哥这边桌上,悠声地对茶房喊道:“给老爷我来杯红——茶!”
绿茶帮的干瘦老大看看桌上的手铐,再看看精壮的王树槐,和他别在腰里有意无意显摆出来的硬家伙,“小弟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多有得罪!”朝这边连连抱拳,带着一帮兄弟伙退了出去。
“多谢帮衬!”周义仗义地向王树槐抱拳行礼,“敢问老大在哪个衙门管事?”
“我们借一步说话。”王树槐凑近周义耳边小声说,“我是叶独开的朋友!叶独开在老屋等你说话!”
“哦!”周义有些惊讶,立马起身,带着王树槐一头钻进迷宫样的小巷,拐弯抹角来到石库门前,看看门没锁,吱呀一声推开门直奔堂屋。
叶独开早已等在那里,他身边站着小西装、撮箕帽、油头粉面的男人打扮的万馨。两个老朋友见面也不叙闲话,“我和这位朋友想离开上海,就在今天!”叶独开用手揽着万馨的肩,“我知道你既然能从外面往里捞人,也一定有办法从里面往外送人。来去不返空,周义你赚了!”“呵呵,这要看你们想去哪里?上回你要从北京捞家人,我就没办法。”周义含混地说。“浦东。”叶独开轻轻吐出了这两个字。此前他们做了详细的摸底。周义跟日本海军勾搭在一起,联手做一本万利的人口贩运生意。通过日本海军掌控的黄浦江到浦东,是最短最安全的一条线路。到了那边,自然有团体的人员接应。“浦东啊,闲话一句,闲话一句嘛!不过亲兄弟明算账,每人三十块大洋,先钱后人!”
叶独开正要扳价钱,王树槐长衫下摆一甩,早已掏出一个钱袋,掂了掂,扔给周义:“你数数,整六十块!”
周义点完大洋,一张胡子拉碴的黑脸笑眯了眼,一手一个搂着叶独开和王树槐的肩说:“干脆!这种朋友,我喜欢!哈哈哈,我请客,几位就在我们这里喝着小酒,消消停停等日本人换岗,十点钟出发,一个钟点解决问题。呵呵,简单!快上酒菜!”
十点钟,一行人准时出门,钻进门口一辆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汽车里。
这汽车外表稀松平常,但性能优良,马力强劲,也不开车灯,沿着坡坡坎坎的小路摇摇晃晃很快就来到黄浦江边。周义在前,三个客人在后一个紧跟一个前行。一行人摸索着下了一个陡坎,就看到江边停着的一只小船。
周义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小船一阵晃荡,一个人影从船篷里钻了出来。
一行人依次上船。王树槐走在最后,他想把两个人一直送到浦东,但被周义拦住了:“对不住朋友,船小人多,日本人还要按羊头数收钱,你不能去!”
容不得王树槐争辩,小船离岸无声地向对岸划去。
随着小船接近江心,江水渐渐湍急。叶独开在船舱摸了块船板,正要帮助划船,突然听到“突突突”的马达声。巡逻艇!叶独开大惊。远远地,巡逻炮艇明亮的探照灯光划破水面的夜幕,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探照灯的光柱牢牢地罩住了小船。
茫茫的江面,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叶独开和万馨只能躲进船篷。
周义若无其事地迎着灯光站在船头,手遮江风点燃一支雪茄。探照灯把小船里里外外照得通彻透亮。周义举起右手,神定气闲地朝炮艇那边伸出两根手指,炮艇呜呜地号叫两声,调头而去。
船舱里,叶独开和万馨紧紧握在一起的手,这才缓缓松开。叶独开长舒了一口气,钻出船篷来到船尾。江风拂面,他打了个寒噤,这才发现浑身冷汗淋漓。
遥望对面,上海滩色彩纷呈的夜景,正在迅速地远去,远去……
第三卷 重庆沉沦
50。皮革商赫伯特·奥斯本先生
重庆朝天门码头。
这里处于长江和嘉陵江的汇合处。“八·一三”以来,重庆成了国民政府的陪都。武汉、广州失陷以后,大西南更成了举国的大后方。长江中、下游,中国最发达地区的工厂企业、机关学校,在国家半强制半动员下,纷纷溯长江内迁,从重庆朝天门码头上岸,分散隐藏在大西南广阔无边的崇山峻岭之中。从东北到华北,再到华东华南,所有中国人,都默念着“到大后方去、到大西南去”的口号,从这里弃水上岸,来到战时全国的信心、希望和寄托所在地。
朝天门码头闹哄哄的,乱成了一团:提箱扛包、背背篼挑担子的难民,拖儿带女、扶老携幼的各色男女,挎竹篮尖声喊叫钻来钻去卖香烟瓜子的半截小子半大妹子,人缝中穿来穿去高声叫卖的报童,手持带刺长枪或警棍、见惯不惊、表情冷漠、站在高处双眼四处巡视的军警……顺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头台阶往上走,一路上,遍地是拉客的黄包车夫,滑竿苦力,倒银元的黄牛。数不尽的小买卖摊子:锅魁、凉粉、油炸粑;担担面、馄饨担、大饼摊;烧红苕炉、炸臭豆腐、火烤洋芋;卤猪脑壳、猪脷子,牛肝马肺、兔头羊肚、包子馒头;炒豌豆、烧胡豆、五香花生米;甜稀饭芝麻糊、醪糟、烧烤跟斗酒。呼喊声、叫卖声、汽笛声、喇叭声、车铃声、警笛声、哭叫声、笑闹声、敲击声、碰撞声……形成一个永不疲乏永不歇息汹涌嘈杂的大合唱,展示着战时陪都的喧闹与混乱。
灰头土脸的叶独开走在前面,奋勇拦挡着来自四面八方的人流。身材娇小、男装打扮、惊恐万状的万馨紧紧抓住叶独开的后襟,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两个人随着人流跌跌撞撞地登上巨大的台阶。叶独开皱着浓眉四面一望,正犹豫间,万馨如释重负地朝左面一个简陋的临时棚户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