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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支肌 难部 明 沈德符抄本-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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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正是沧州。今这中解元的长孙肖,却又正是沧州。难道沧州一时就有两个长孙肖?莫非恰恰是他?”心中踌躇不定,因唤前日跟在杭州众家人,去查访新科解元,可否就是前日在杭州打的那个光棍。

  众家人去查访了,来回复道:“这解元正是前日那个光棍,一毫也不差。”蒯阁老听了,暗想道:“他若只做解元还只有限,一时也奈何我不得。倘然又中了甲科,况他年纪小小的选了,两衙门说长道短,未免要受他的累,除非托座师不要中他才妙。”

  算计定了,捱到春闱将近,查知今年主闱,例该陈相公为正主考,王相公为副主考。陈相公与他甚然相知,王相公与他不甚相合。因此,只得再三再四托那陈相公,以为正考做主,王相公料难违拗。不期到了入场,吩咐各房师取的卷子,都送了入来,与大座师分阅裁定。不期长孙肖的卷子,恰恰落在副主考王相公手里。

  这王相公为人正直,绝不受人请托,又认得文字,只是喜饮两杯酒儿。这日看到长孙肖的卷子,文字甚是得意,看一篇,吃一大杯,看完七篇,吃了七大杯。却又重新看起,重新吃起,心下以为会元定于此矣,就要呈出来与正主考看。因又想:“会元卷子,从来是正主考定,我若呈出早了,正主考未免不悦。且留起,待他捡不出好卷子,然后取出,便自然服了。”因拿着卷子,赏了又吃,吃了又赏,不觉醉了,遂携着卷子到床上去睡。睡沉了将卷子落在枕后,全然不知,及至醒来,竟忘记了,又看别卷不题。

  却说正主考陈相公,受了蒯相公之托,要捡去长孙肖的卷子,捡来捡去,再寻不出,只得又走到副主考这边来寻。寻来寻去,总寻不见。心下疑其不曾完场,只得罢了。及公众捡完,大主考陈相公已定了一卷。副主考王相公看了,殊不中意。方想起曾选了一卷,十分精妙的元卷,放在哪里,一时再寻不着。只寻到床头间,方才寻着。再细看看,果然精妙异常,不胜之喜。因拿出来与陈相公并房师看道:“这方才算得元卷,可以服人。”

  陈相公接了一看,见言言锦绣,字字珠玑,也自欢喜。及查了字号,方知恰正是长孙肖的,因受了蒯相公之托,如何可取他。又不便说出是受了蒯相公之托,只得推说道:“这卷文字虽做得有些警拔之处,却欠大雅,恐取不得。”

  王相公听了,便忿忿不平道:“此卷文字做得出经入史,大雅极矣。若说不大雅,请另寻一卷大雅的来比比。此卷若说取不得,则三百卷,无一卷可取矣!”陈相公道:“文章公器,岂可私争?”

  王相公听了,益发忿道:“既蒙天子诏旨主场一番,也要取几个真正才子,也要取几篇传世文章,方于科制无愧。佳者不取,取者不佳,又何贵乎主考哉!今略略一言,反谓私争,岂不争而任意私行反谓公乎?此卷,陈老阁下既说不可取,本阁又安敢争以为可取。但留此卷,明日到御前请旨儒臣,三百卷子较较优劣,则孰公孰私自可辨矣。”

  陈相公见王相公认起真来,恐怕惹事,因笑说道:“本阁不过一时不言,有不到处,老阁下不妨见教。为何说此客话,伤了同寅和气。”众房师齐打一躬道:“陈太师之言,最为通情,求王太师和衷相侍,勿生他议。会元之卷既照例,陈太师所取之卷定了,则王太师所取此卷,列在第二,其余循序而镇,再无说矣。”王相公见陈相公自认不是,又见众房师和解,便也不复再言。 

  到了放榜这日,果然,长孙肖中在第二,在他人看了,也遂不觉。惟有蒯阁老,得知甚是惊讶。因自思道:“我前日已再三托了大主考,教不要中他,不知为何又中了,且又中得甚高。”因差人细细打听,方晓得是副主考王相公作梗之故。既中了,无法奈何。只得叫出众家人来,查了道:“前日在西湖上,是谁抢夺长孙肖的诗笺?致我凌辱他一场,结成冤仇。”你也推不知,我也推不知,只等到要动刑拷打,方招出三人来,道:“两张诗笺,又不是金银,小的们抢他的做甚?实是夫人、小姐游湖时,隔帘看见,说是女子的诗,叫小的们去借他的来看一看,就许还他。不期夫人、小姐看得中意,留了不还,叫小的们没法,他来讨时,故此只得胡赖。”蒯阁老又问道:“这两幅诗笺,如今却实在哪里?”三家人道:“如今实在夫人、小姐处。”

  蒯阁老听了,只得走入内里,叫了权充夫人的侍妾来,问道:“这诗笺乃他人之物,一个女子也不该借了来看。就看了,也该还人,如何竟掯勒在身边不还他?”侍妾道:“自借了来看,家人并未曾来讨。只说诗笺不值甚么,故丢下了,谁袗勒他的。”蒯阁老道:“还不快取出来。”侍妾忙忙取了出来,双手递与蒯阁老。蒯阁老因想道:“这长孙肖,他前日受了我许多凌辱。我今日若亲送还他,他未免要装腔作势。他既是王阁下得意的门生,我只央王阁下送还他,他自然不敢多讲了。”

  算计已定,次日恰好在阁下会见王阁老,将前事细细对王阁老说了,就烦他送还诗笺,消释前恨。王阁老听了,应允道:“这个容易。”遂收了诗笺,出阁门回到府中,叫长班请长孙肖来,与他说道:“敝同寅蒯老先生,今日在阁下会着,特托我与贤契说一个人情。他说前进京时,曾在杭州遇见贤契取讨诗笺,他一时不知就理,又在仓卒之间识贤契不深,故多得罪。今见贤契高夺巍科,方悔从前孟浪,故再三拷打家人,追究出原诗,托老夫送还,欲求贤契推薄面,将前愆尽释,不知贤契肯用情否?”

  原来,长孙肖自从失去二诗,虽在欢忻之际,亦屈屈不乐。今虽中了一个进士,然品级相悬,怎敢与宰相作对。正要打帐在殿试后。慢慢求座师去取讨。今见蒯阁老,转央座师送来,不胜之喜。因忙接了,连连打躬称谢道:“当时借去诗笺,蒯太师原不与知。就是后来送县究治,皆门生狂言触怒,自作之孽,实非蒯老太师作过情之举。门生正打帐殿试之后,求老恩师转恳,怎反先蒙赐还,真天高地厚之情也,容当重谢。”

  王相公因而问起道:“这两首咏玉支玑的诗,是谁家闺秀所作?怎做得这等风流?”长孙肖因将诗笺,指示与王相公道:“此一首,是管侍郎闺秀,管彤秀所作。因与门生有婚姻之约,门生以玉支玑为聘,故作此答聘。”王相公道:“题得此诗,闺阁风流已占尽矣。为何又有此作?此作又是谁家女子所作?”长孙肖道:“此作传来,虽说是卜尚书家小姐所作,实实连门生也不知真假。”王相公道:“此又是为何?”

  长孙肖道:“管小姐这头婚姻,原系卜尚书之子,卜成仁所求。只因管小姐访知卜公子无文,不愿嫁他,故出了三个难题目,要卜公子做诗。卜公子自做不出,转要门生做了,故管侍郎只论诗,不论人,转将这段婚姻许了门生,故门生愈触卜公子之怒。然他畏管侍郎官尊。敢怒而不敢言。后乘管侍郎远出封王,遂再三与门生订交,欲以其妹嫁与门生,要门生断了管氏之婚。门生辞以受了管氏玉支玑答聘之诗。他遂令其妹也做了一首玉支玑答聘的诗,来与门生,即此诗是也。若论此诗,实与管小姐所作不相上下,然不知是真是假,故至今怀疑未决。”

  王相公听了,大喜道:“原来此二诗关乎两段婚姻,怪不得贤契着急。今喜归赵,待殿试后,请旨归娶何如?”只因这一归娶,有分教:

  非死非生,是一是两。

  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长孙肖不忘生死请旨归娶报深仇
管青眉巧变姓名暗地养姑行大孝
 
 
  词曰:
  耳闻义尽,眼看逼死,惨祸一何深。不报冤仇,徒然富贵,夫岂有人心。装聋装聩且装暗,要做女曾参。芳心不露,香名不朽,留得到而今。 
                                             右调《少年游》 

  话说长孙肖复得了二诗,自以为娶有据,不胜之喜。且按下不题。却说强之良,自闻了管小姐的死信,恐怕卜成仁事急,嫁祸到他,不敢住在青田遂一径走到杭州。在杭州无聊,又随附朋友走进京来。在京中东西游荡,没个实路。今忽见进士榜,放长孙肖高高中在第二,追悔不该附和卜成仁,算计打他。忽又想道:“我虽挑拨卜成仁打他,然事属隐微,他未必深知。莫若转将卜成仁逼死管小姐之信,报与他知,叫全上本参劾卜成仁,要他偿管小姐之命,或者可了从前之恶,而复与他来往。”

  算计定了,遂找寻到长孙肖寓处来拜他。长孙肖见了名帖,正要访问青田之信,遂慌忙出来相见。相见过,长孙肖就先说道:“小弟自遭卜成仁驱逐而来,足不容停,只道是祸,今侥幸一第,谁知反叨其惠。长兄安拥诗书,为何亦远远到此?”强之良道:“结交朋友,自古称难,小弟遂往往不信。卜成仁对酒笑谈,春风和气,宛然朋友也。谁知后来在仁兄面上,做出许多恶态,小弟早已薄其为人。及仁兄行后,他洋洋得意,所为骄横,皆王法所不赦。又只管来缠搅小弟。小弟恐终有祸,故绝之而来,欲以观皇居之壮。今幸正值仁兄高登虎榜,分荣借光,何快如之。”长孙肖道:“卜成仁之恶习与性情,可无论矣。但管岳父封王未归,别来许久,不知管小姐并公子俱平安无恙么?” 

  强之良听了,假做吃惊道:“原来管小姐的大变,仁兄尚不知道?”长孙肖听了,真吃一惊道:“管小姐春卿闺阁,有何大变,莫非生病么?”强之良见问,不觉惨然道:“若是生病,怎算得大变。”

  长孙肖听强之良说话诧异,急急问道:“难道死了?”强之良道:“若是好死,也还不惨。”长孙肖见说,吓得浑身俱抖起来道:“端的为何?乞快快说明!”强之良道:“卜成仁乘兄行后,欺他孤女、幼子,倚强逞横,竟公然入赘到他家。管小姐虽说才智过人,只好在斯文中作用,怎当得卜成仁无伦无礼一味蛮为。管小姐被逼急了,又不肯辱身,竟自刎而死。”

  长孙肖听见说:“管小姐自刎而死。”只叫得一声:“好苦啊!,”早一交跌倒在地,竟连人事都不知道。服侍的长班急了,慌忙扶起来,将滚汤来灌。灌了半晌,方才醒来,大哭道:“苍天!苍天!何不仁至此,竟将一个才美佳人,幽贞淑女断送耶!”又自怨道:“长孙肖既无福消受,只合自先殒灭。为何不自殒灭,转祸及小姐耶!”忽又大恨道:“卜成仁奸贼,我与你前世何仇,今世直造祸之惨如此。此仇此恨,应不共戴天矣!”一头说,一头痛哭。

  强之良劝道:“管小姐既已死了,哭也无用。只消上一疏,将卜成仁参倒,替管小姐报仇,便是仁兄之义。”长孙肖道:“报仇不待言矣。但管小姐与我不独夫妇,又良友也。管小姐今死,我还要生在世间何用?”

  强之良劝了许久,见长孙肖只是哀苦,无可奈何,只得辞别而出。长孙肖自此之后,茶饭少进,精神恍惚,不是愁眉,便是泪眼。见了人不言不笑,竟像一个痴人模样。正是:

  等闲死别已伤心,何况恩情海洋深。
  一面未亲先逝矣,怎叫涕泪不淋淋。

  长孙肖终日痴痴迷迷,哪里还打帐去殿试。到了殿试之期,王座师再三差长班来催请,长孙肖推辞不得,方勉强就试。但草草完事,听他殿在几甲。不期才高过人,不十分落人之后,仍殿得一个榜眼。游过街,谢过圣恩,就来拜谢座师王相公。王相公因问道:“闻贤契连日悲哀不知悲哀何人?”长孙肖道:“此事正要禀知老恩师,求老恩师重怜,少助一臂。门生悲哀的,即前日咏玉支玑诗的管小姐。”

  王相公道:“这管小姐为着何事,贤契悲哀她?”长孙肖道:“此事说来,门生焉得不伤心。这管小姐,因做诗而与门生有婚姻之约,前已禀知老恩师矣。不期卜成仁要夺此婚姻,设心甚险,先谋之于其父,将管侍郎即遣去封王,次又将门生用威逼走,然后欺管小姐孤女无依,遂口称入赘,竟用强闯入深闺,勒逼成婚。管小姐被其凌逼不过,只得自刎而死。此何等奇冤惨祸,而府县官竟畏卜尚书父子之威,置之不问者。恩师,你道此事当哀痛乎不当哀痛乎?”

  王相公听了大惊道:“此异常大变也!在庶民之家,亦当伸冤理也。何况卿相之女,遭此惨祸,竟寂寂不言,府县真土木矣。”长孙肖道:“管小姐惨亡如此,父又远出,弟又幼小,竟无人鸣冤。门生既经行聘,即其夫也。欲上一疏陈此冤情,或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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