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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写作时选用毛主席的语录和诗词,来说明问题,阐述观点,表示决心,就更有战斗力,更有说服力,像这种写法,叫引用。
——以上所说的修辞方法,课文里用得很多,阅读时要深刻体会工农兵对伟大领袖毛主席深厚的无产阶级感情。在工农兵的创作中,有许许多多生动的语言、多种多样的修辞方法,我们要遵照毛主席“要向人民群众学习语言”的教导,下苦功学习工农兵的语言,这样,我们才能更好地宣传毛泽东思想,更有力地批判资产阶级。
我注意到,教材中,凡是出现“毛主席语录”的地方,均以黑体字排印,看起来很醒目。
我看着这些荒唐的文字,笑了起来。
她的外婆曾经是老师,想必这些都是当年她用过的教材。虽然这些书的年龄比我还要大,但里面看起来还是很新,连一个墨迹都没有。
叶雾美把书接过去,原样放好,又用玻璃板压平。
——这些书和毛主席像,都是她的宝贝,谁都动不得。
叶雾美偷偷地说。
我抬头看了一眼主席像,才发现主席像居然不是一般的印刷品,而是画得很流畅的工笔画,装裱得很精心。虽然表面有些发黄,但是一丝灰尘都没有,眼见得主人很爱护。
我们又闲聊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
她似乎对我的写作很感兴趣,总是问我在写什么。
——在写一个长篇。
像诗经一样生活(3)
我对她说。
——什么内容?
——《辛德瑞拉后传》,灰姑娘嫁给王子,结果发现他是一个性无能。
叶雾美做势要打我。
我把她拉进了怀里。
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舅舅快回来了。
叶雾美看着院子里的树影说道。
——我得走了。
——这么快?
——我怕见生人,你不是不知道。我过一段时间再来看你。
——走了倒也干净,省得我解释半天。不留下来跟我一起用斋饭?
——不用了,还是吃肉更合乎胃口。
——饿着肚子走?
——饿不了多长时间,一会儿就到了。
我和叶雾美闲聊着来到院子里。
——还要不要跟老太太告别?
我问道。
——不用,她晒完太阳就忘记你了。
叶雾美笑着说道。
我不知道这位老太太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她坐在藤椅里,不停地用舌头顶她的假牙,好像那也是一种锻炼。
我看着这位老太太,像是看着本国最后一个文化动物在咀嚼历史。
——身体很健康,喉咙还能吞下年糕。
叶雾美羡慕地说。
离开这个庭院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老太婆坐在阳光里,像是一片卷起的叶子那样干瘪。
我和叶雾美在车站等车。
她虽然看起来很高兴,但在我看来,叶雾美的欢欣有凄苦的味道。
——在这住真的习惯?
我问道。
——这挺好,没人欺负我。
叶雾美的眼圈有些红了。
——跟我回去吧!
——跟你回去又怎么样?我本来挺高兴的,你非要招惹我干什么!
叶雾美的眼泪流了下来。
——好吧,我不招惹你,我上车了。
我转过身,向汽车走去。
——别忘了来看我!
叶雾美忽然对我喊了一声。
过了没几天,没等我去看她,叶雾美自己回到了这个城市。
她也是城市豢养的动物,实在受不了乡村生活的寂寞。
那年冬天,叶雾美的外婆死了。
叶雾美说,外婆非常希望土葬。
叶雾美的外公去世的时候是土葬的。她的外婆坚持认为,只有土葬,两个人才能融合在一起,享受永远的安宁。
她的儿孙却不能照办,因为国家已经不再允许土葬。
叶雾美对外婆说,必须要火葬,因为那块坟地里有太多的蚂蚁。
老太婆听出了她的话里的意思。
她的嘴居然嗫嚅着,背起文章来。
叶雾美听了一个大概,回去一查,老太太居然背的是《庄子·列御寇》里的一节: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
老太婆一边背,一边在全身发抖。
她是在想像蚂蚁爬满全身的景象。
她的儿子最终承担了忤逆不孝的罪名,为老太太进行了火葬。
我陪叶雾美去参加了葬礼。
门口写着一副挽联:“母去是吾忧也,春来于我何哉”,字体很娟秀,我怀疑是老太太的手笔。
墙上贴着一张白纸,写着“恕报不周”四个大字,也是一样的字体。
这位老人把对文化的热爱保持到了最后一刻,亲手书写了自己的死亡。
老人是一位居士。
遵照老人的心愿,家里在广济寺里做了法事,进行超度。
一堆火,烧起苍凉的大悲咒。
那些文字和灰烬一起,不停地在空中飞舞:
——回归大寂大灭——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磐。
叶雾美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没有流。
她看到了母亲。
叶雾美的母亲也来参加葬礼,但她受到了明显的冷遇。
叶雾美的舅舅们自始至终没有和她说一句话,她看起来很落寞。
没等法事做完,叶雾美的母亲就走了。
叶雾美说:
——她抛弃了世界,世界也抛弃了她。
参加完葬礼的那个晚上,叶雾美和我呆在一起。
凌晨三点四十五分,她把我叫醒。
她说自己做了一个梦。
她的毛衣脱线了,她想处理,但不知如何挽救。
她只好像别人那样,在线头上打了一个结。
可是,那个结被一个男人的手揪住,撕扯开来。
线愈拉愈长。
她看着自己的胳膊不见,看着自己的身体不见,只剩下一个头颅和自己坚定的下半身。
她的头颅在漂浮,却找不到自己的身躯。
地上,是纠缠在一起,一团一团的毛线。
叶雾美被这个梦吓坏了,身体出了很多汗,那些汗水冰凉。
我给她倒了一杯热茶。
差不多到天亮,叶雾美才重新睡着。
她发出细小的呼吸声,像一只疲惫的猫。
第五部分
女体茂盛(1)
谁,此时没有房屋,就不必建筑
谁,此时孤独,就永远孤独
就醒着,读着,写着长信
在林阴道上来回不安的,游荡
——里尔克
叶雾美在我那里住了一段日子。
我发现,叶雾美总是趴着睡觉。
——这不是一种好习惯。
我对她说。
她很想改,却总是该不了。
这种习惯是一种缺乏安全感的表现。
闲来无事,叶雾美苦中作乐,和我一起饮酒。
叶雾美很喜欢喝白酒,说是那样喝起来才叫过瘾。
她给我出谜语和脑筋急转弯,如果我猜不出来,就要罚酒。
——玉米和西红柿打架,玉米赢了,猜两样食物。
叶雾美出题了。
——西红柿被打破了头?
——没有那么惨烈,就是被打败了。
——没被打死?
——了不起重伤,要死哪那么容易?
周星驰的一句台词,想不到用在这里。
——赶快猜,不要赖皮。
——猜不出来。
我从小就不是一个聪明人,最怕猜谜。
——公布迷底:老玉米棒,西红柿面。
她调皮地看着我。
——这么简单哪!
——少说废话,喝酒!
叶雾美把杯子递到我手里。
——来,咱们来个交杯酒!
叶雾美对我说道。
我们把胳膊套在一起,一起把酒喝下去。
她的酒量似乎很大,我一杯一杯地和她喝,却比她更早倒下。
我醉得很厉害。
第二天早上起来,叶雾美已经出去游荡了。
我看到桌上又放着一张“薛涛笺”,上面录了半阙词,是苏轼的《薄薄酒》:
——薄薄酒,胜茶汤;粗粗布,胜无裳;丑妻恶妾胜空房。五更待漏靴满霜,不如三伏日高睡足北窗凉。珠襦玉柙万人相送归北邙,不如悬鹑百结独坐负朝阳。生前富贵,死后文章,百年瞬息万世忙。夷齐盗跖俱亡羊,不如眼前一醉是非忧乐都两忘。
——薄薄酒,胜茶汤,丑媳妇,胜空房。
我苦笑了一下。
我得先去厨房,给自己弄上一碗醒酒的汤。
叶雾美直到下午才回来,看起来很沮丧。
叶雾美想要重新找一份工作。
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轻而易举。
她的世界已经被一场飓风,刮了个干干净净。
她的世界已经坍塌,到处都是碎砖烂瓦。
叶雾美和我一样,虽然都出生在这个城市,但我们都不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关于这个城市的那些熟悉的味道正在消失。
我们的城市已经被占据了,被那些流光溢彩的香车宝马,被那些虚张声势的富翁,被鄙俗琐碎的欢乐人群,被那些冗长哀怨令人一叹三唱的电视剧,被那些聪明绝顶善于插科打诨的小丑,被那些母仪天下的太后和与民同乐爱民如子的皇帝。
在他们的面前,我们不过是最好的观众。
和那些穷苦的人一样,在这个城市,我们都是异乡人。
叶雾美想去跨国公司应聘。
她去了很多招聘会,却连一张面试通知都没有拿到。
她在大学期间学的是中文,似乎和这些跨国公司的要求有很大差距。
并且,她的工作经历也没有任何说服力。
叶雾美曾经编造过一份假简历,但初选时就被人事干部问出了破绽,只能落荒而逃。
——看来,跨国公司是进不去了,找个小公司干干吧!
我对她说。
我撕下一张老脸,让我的一个朋友为她找一份工作。
朋友实在驳不过,就给另一个朋友打了电话。
她去那个地方面试,结果被录取。
谁知道过了没几天,叶雾美就被辞退了。
我的朋友打电话对我说,慕文,实在对不起,你可没有告诉我那个女孩儿有文身!叶雾美本来条件不错,但她的身上有文身,与那家公司端庄的企业形象要求不符,所以不能录用。我那朋友就是个小头目,他的头上也有老板,也得指着老板混饭。要是让老板发现他找了这样的员工,他也保不住饭碗。
叶雾美没有灰心,还是在继续寻找工作。
这个城市,总有一些灰色的天空掩盖她的行踪,总有一些阴暗的角落容留她不安的灵魂。
叶雾美突发奇想,居然到一家著名饭店去应聘。
她应聘的职位匪夷所思。
那家饭店在报纸上登了广告,为即将推出的超豪华视觉盛宴——“女体盛”寻找“身体代言人”。
叶雾美认为,以她的身体条件,可以成为最漂亮的托盘。
——我这一身锦绣也似的文身,虽然比不上唐三彩,怎么也比得过青花瓷。
她自信地对我说。
叶雾美去了之后才发现,面试的人很多,已经排到了八十多号。
紧跟在叶雾美后面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叶雾美和她聊了几句,才知道她是大学生,正在某高校就读。
叶雾美对自己充满信心。
没想到,正是因为她的文身,叶雾美被拒绝。
——文身颜料可能有毒,会威胁顾客的健康。如果您没有文身,我们或许可以考虑。
饭店经理对她解释说。
虽然叶雾美再三保证她的文身很规范,不会脱色,并且她的身上还会覆盖保鲜膜,绝对不会危及食客健康,但饭店经理还是把她请了出去。
女体茂盛(2)
叶雾美没有走,一直坐在酒店,等着和饭店经理再谈一谈。
她等了很长时间,才见经理送下一个面试的人出来。
谁知道,经理一见是她,就像见了活鬼一样把头缩进了办公室,把门重重地碰上。
叶雾美讨了一个没趣,只好和刚出来的女大学生聊了几句。
——面试结果怎么样?
——还可以吧,说是明天让我来复试。
——这个经理可不像什么好人,别让他给毁了!
叶雾美存心想拆台。
——失节事小,失业事大,这你都不懂?姐姐,你知道现在找个工作有多难!
女大学生对她说。
——那也不能随便便宜这些人!
叶雾美故意说道。
——唉,又不是没让人沾过便宜。公共汽车上,那个女人敢说没被别人摸过。摸了也就摸了,那比得上这个,摸了不白摸,还有钱赚?No pain;no g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