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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如水飞速流逝,太夫人对出岫的精心准备还算满意。转眼便到了开宴的那一天,也正好是个月圆之夜。说来巧得很,入夏之后烟岚城一直雨水不断,时而倾盆时而绵绵,总之这几日没断过水汽。
可到了天授帝登门的前一天,天气忽然开始转晴,第二天更是艳阳高照。当日晚间,一轮圆月悬空高挂,洒向人间一片清辉,再加上前几日的雨水充足,这一夜并不觉得暑气难耐,相反,清风徐来很是凉爽。
酉时,天授帝聂沛涵、诚王聂沛潇准时登门。云府一众都在府门前迎接圣驾,却唯独不见沈予的踪影——确切的说,已好几日没见到他的踪影。
然令众人惊诧的是,沈予竟是跟着天授帝而来,并且是护送着一辆女眷制式的车辇,车里坐的不是别人,正是淡心。今日天授帝和诚王前来赴宴,见淡心伤势好转许多,也耐不住她思主心切,便捎带将她送回来。
这倒是让出岫惊喜非常,又碍于帝王在场不好当场问候。淡心仿佛也知道她的心意,觑着空闲偷偷朝出岫挤眉弄眼,脸色看着倒是不错。
原来这几日沈予是去照顾淡心了,出岫不知心里算是什么滋味,但最起码能感到安心,至少她知道他没有因此消沉。淡心随天授帝进了云府之后,连连惊叹周围焕然一新。出岫担心她背伤未愈,便在半路上将她赶回知言轩休养,又传令让浅韵代为照顾她。
此后,几人前前后后进了宴会厅,天授帝、诚王、太夫人、出岫、沈予、云承一共六人在座,位置也安排得极为微妙——
天授帝与太夫人同在丹墀上的主位,一在东、一在西;
诚王聂沛潇独自坐在东侧的客座之上;
出岫、云承、沈予坐在西侧,与聂沛潇正面相对,出岫在上手,云承在中间,沈予在下手。
看似主客分明的座次,也彰显了亲疏尊卑。
落座之后,出岫刻意不去看沈予,更不敢看聂沛潇,只一径与天授帝、谢太夫人说笑,然后便是张罗传菜,浅笑饮酒。
从前天授帝龙潜房州时,便对太夫人甚为忌惮,只不过碍于身份鲜少登门造访。这一次,两人同坐主位,从客套话讲到云府的生意,再讲到南北的时局,侃侃而谈、话里有话,直教出岫听得云天雾地,摸不着其中玄机。
终于,宴过大半,太夫人与天授帝也聊到了正题之上。但见太夫人先行举杯,对后者道:“圣上大驾光临,实在是折煞老身。不知您何时返回京州?云氏有份薄礼送上。”
以如今天授帝的身份,太夫人绝不会无故送礼,尤其是“薄礼”。既然她敢当众说出来,那这份“薄礼”必定不薄。
天授帝魅惑的俊颜之上微挑眉峰,礼道:“您太客气了,朕已受过云氏很多恩惠,没有云氏,便没有朕如今的地位。”
“圣上乃是苍天选定,真龙化身,统一南北亦是众望所归。云氏顺天而为,不过是助您一臂之力罢了,不敢居功自傲。”这番话的内容虽然谦卑,可太夫人却说得很硬气,仿佛是在刻意提醒天授帝不要忘了云氏的支持。
天授帝自然也听出了她话外之意,执起酒杯笑回:“云氏之恩,还有太夫人与出岫夫人的倾力支持,朕没齿难忘。”
闻言,太夫人端着酒杯与天授帝对饮而进,她故作两声咳嗽,不胜酒力地撑着额头,缓缓叹气:“人不服老真是不行,两杯酒下肚,老身已觉得头晕。”言罢她朝着西侧的云承招手:“承儿快过来,代祖母敬圣上一杯。”
云承立刻从座上起身,执着酒杯朝主位走来,后头的丫鬟立刻执起酒壶跟上,贴身服侍为主子斟酒。
云承今晚身着一袭白衣,看起来越发肖似云辞。天授帝今晚是头一次见到这个过继的世子,只一眼,也明白了为何他会被选上。单单只是这份模样气度,仿佛便是云辞重生。
云承清浅笑着,十四岁的年纪有些尴尬,不算是少年,又不算是壮年,可他身上偏偏有一股成熟的气质,很能令人感到心安折服。但见他执着酒杯奉于头顶,躬身对天授帝道:“云承初次面圣,恭祝圣上鸿猷丕展,福寿绵延。”
天授帝朗声而笑,接过酒杯一饮而尽,点头赞道:“世子一表人才,离信侯后继有人。”
太夫人等得正是这句话,遂再次笑道:“虽是‘后继有人’,但也仅仅是继到承儿为止。若当真想要‘后继有人’,还须得让承儿早日成婚,为云氏嫡脉开枝散叶、传承香火才行。”
太夫人将话说到这份儿上,天授帝又岂会听不出来?更何况前几日摘星楼夜宴之上,他已听过出岫提起云承的婚事。天授帝见今日场合恰当,自己又回京在即,便顺势问起云承的年龄:“世子今年可是十四岁了?”
云承破天荒地露出一丝无措,显然他也听出来太夫人的意思,于是恭谨回道:“禀圣上,刚过完十四岁生辰。”言罢还不忘回看出岫一眼,再笑:“我与母亲同月生日。”
天授帝记得出岫的生辰是在初夏,从前他还是慕王的时候,也曾每年命管家备上厚礼,去恭贺云氏当家主母做寿。想起出岫的年龄,再看看眼前这个仅比她小八岁的嗣子,天授帝再次勾起一丝魅笑,转对太夫人再笑:“世子这个年纪上,也该定亲了。不知是哪家的千金有这个福气,能与离信侯世子共结良缘?”
太夫人眸中精光一闪,摆手让云承返回座位,又瞥了出岫一眼:“还不是她做母亲的挑剔,选来选去谁也瞧不上,因此迄今不曾为承儿选到中意的媳妇。这家来说,那家来提,挑来挑去竟没有一个合适的,生辰八字总是对不上。”
“唔朕想起来了。”天授帝至此才做出恍然之状:“九日前朕在诚王府设宴,出岫夫人曾提过想为世子请旨赐婚。瞧朕这记性竟然忘得一干二净,看来今晚朕也喝醉了。”
天授帝先将这话撂出来,万一一会儿赐婚的人选与云府有分歧,他也可推说自己是酒后乱语,明日醒来权当不曾说过。
既打定了这个主意,天授帝便再对太夫人噙笑道:“不如您将世子的生辰八字告诉朕,朕带回京州让钦天监算一算,再看看朝内哪家千金能与之匹配,不知太夫人意下如何?”
听闻此言,太夫人一径点头:“您与老身想到一块儿去了。老身一生笃信佛祖,前几日还特意请了几位高僧来为承儿算生辰几位高僧一致表示,承儿是过继来的,命中缺运,必得找一位从文的同龄姑娘,方可助其增添运术否则将会影响后嗣。”
太夫人边说边叹道:“您也瞧见如今府里这状况了,我们一门寡妇,唯有一个老三还远在京州,人丁真真儿是单薄至极。若是承儿娶不到符合条件的姑娘,我云氏便要‘后继无人’了,这与您方才御口说的话刚好相反。”
说来说去,天授帝明白谢太夫人心里是有人选了,不禁问道:“哦?那您是否打听清楚了,朝中哪位大臣家里有合适的千金?”
“有是有,不过”太夫人目光缓缓看向出岫,继而再看她对坐的聂沛潇,最终才回到天授帝面上,欲言又止道:“老身差人打听来打听去,唯有一个姑娘最最符合要求”
“谁?”不等天授帝询问,聂沛潇已是等不及了,不禁开口问道。
太夫人笑了,她笑着对聂沛潇回话:“说来还真是凑巧,正是曲州叶氏当家人的嫡幺女,太后娘娘的小侄女,您与圣上的表妹——叶灵媗。”
此话一出,不单单是天授帝与诚王两人惊讶不已,就连出岫与沈予也是大为吃惊!那天用早膳时,太夫人明明说的是庄相的女儿,怎么会又扯上曲州叶家了?谢太夫人与叶太后不是死对头吗?
只一刹那,出岫恍然大悟,这个叶灵媗,便是那日太夫人说的“第二人选”。
果不其然,太夫人对众人的震惊神色只当做没瞧见,颇为遗憾地幽幽再叹:“哎!若要说身份血统,叶家小姐最合适不过但老身也没指望太后娘娘能同意这门亲事,因而又找到了一位千金。”
她刻意顿了顿,转对面无表情的天授帝再道:“左相庄大人的三小姐恰好年芳十四,只不过是庶出,除此之外,再也无可挑剔。老身前思后想,娶妻求贤,不该过分看重门第,更何况又是庄大人的女儿只不知云氏有没有这个福气,能与圣上攀一攀亲?”
第211章:孰是巫山孰是云(二)
“您看中了庄相的庶女?”霎时,天授帝眸中闪现一道锋利光芒,但又立刻化于无形,被一层薄薄的醉意所覆盖,令人来不及察觉出来。
然而太夫人离得最近,已捕捉到了天授帝的眼神。不过帝王的反应是在她意料之中,因此她也显得很是沉稳,摇头再叹:“哎!老身真是不中用了,如今连个孙媳妇都挑得头痛。既不敢高攀太后娘娘的侄女,又要顾虑庄大人的身份,真真是左右为难!”
言罢太夫人侧首再看云承的位置,这位年仅十四岁的世子正垂头不语,面上一副不自在的表情。太夫人见状揉了揉眉心,悲伤之情溢于言表,几乎就要当场老泪纵横:“也不知我们云府是造的什么孽,老身一生吃斋念佛,云氏也是乐善好施,可到头来还要遇见香火无继的危机!后继无人!后继无人啊!”
太夫人边说,边作势捶腿,一副想要哭天抢地、但又隐忍知礼的表情。她自顾自地演着戏,毫不在意看客们的想法,又掏出帕子擦了擦眼角,这才勉强对天授帝扯出一丝笑意:“瞧我这老家伙,可真是喝醉了,竟在圣上面前絮叨这些不吉利的家事。哎!”
今晚太夫人已叹了无数次的气,天授帝也看了一晚上的戏,他在心中对这位前任的云氏当家主母既忌惮、又钦佩、不屑的同时又想要拊掌赞叹。
不可否认,太夫人谢描丹妙就妙在,她能合理利用自己作为寡妇的身份,该示弱的时候示弱,该精明的时候精明,该逢迎的时候逢迎,该放下身段演戏也绝不端着架子。就如今晚这哭天抢地的戏码,若是换做出岫,她绝对演不出来。
?
此时,一下子两道难题摆在天授帝面前:叶家的嫡幺女叶灵媗、庄家的庶女庄怡然这两位都是太夫人想破脑袋才挑出来的孙媳人选,无论自己答应了哪一个,想必都会让云氏阖府笑得合不拢嘴。
先看叶家的女儿,众所周知,叶家与谢家是死对头,叶太后与谢太夫人也是几十年的宿敌。光凭这一点,叶太后就不会同意让亲侄女嫁入云氏。
退一万步讲,即便这桩婚事叶家毫无异议,天授帝自己也不会同意。试想叶灵媗倘若嫁给了世子云承,叶氏与云氏便会同气连枝,叶氏的名望也会更上一层楼。这种强大的外戚势力,历来是帝王最为忌讳的事,更何况聂氏自己就是外戚篡权,因此也更加清楚外戚所带来的隐患。
再者,天授帝是被叶太后抚养长大,倘若叶太后为了家族考虑,将族中的女子送进宫里为妃,天授帝出于孝道,绝对无法拒绝。一旦这位妃子生下皇子,叶太后必定要扶持有叶家血统的孩子上位,届时倘若再有云氏与叶家联手,储君之位势必风波不断,皇后的娘家庄氏必定落败。
想到此处,天授帝在心里暗自否了叶灵媗这个人选。而且,他身为帝王没有强大的母族在背后支持,相反,聂沛潇却是叶太后的亲生儿子。万一这两家联姻之后,叶家企图染指皇位,叶太后难保不会联合云氏推举诚王聂沛潇登基
虽然如今看来,聂沛潇乐得当个闲散王爷,但叶家未必能安分守己,叶太后也并不是本分之人。倘若自己落败,聂沛潇便会成为傀儡皇帝,朝政也会被叶家和云氏共同把持
即便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天授帝还是要有所顾虑。
自然,天授帝所能想到的事,谢太夫人也都想到了,因此她才会“抛砖引玉”,先将叶家的女儿撂出来做幌子,便是想让天授帝对比一番再做决定。
可若要同意庄氏与云氏联姻,天授帝也有所顾虑。庄萧然是自己的皇后,左相庄钦是当朝国丈,门生众多,庄氏一门本已荣极;云氏也一样,不仅是天下第一巨贾,还手握自己的暗卫力量。
庄氏与云氏,一个是仕途的顶峰,一个是财富的顶峰,这两个家族倘若再携手联姻云氏干涉朝政就更加名正言顺了,地位岂不是要更上一层楼?
只是一闪念的功夫,天授帝心中已划过思绪万千,将这两位小姐背后所代表的势力分析得清清楚楚,更将云氏与两家联姻的利弊看得透透彻彻。最终,他得出一个结论——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