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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折腾半晌,再进清心斋时,理所当然比以往晚了近半个时辰。好在云辞没有多想,只以为是她昨夜劳倦,起得晚了。
明明已有过两次缠绵的肌肤相亲,可出岫看到云辞,仍会羞赧不已。她一双盈盈水眸衬合着满面红霞,犹如朝阳初升前的天边绯色。
云辞看在眼中,无尽深眷。
“怎么不歇着?”他有心逗弄她,勾唇浅笑,好似清晖。
闻言,出岫面色更为润红,压下咳血的惶恐与惊疑,勉强一笑,并不说话。
“怎会是无用?”云辞轻声安慰:“你会弹琴,写字极好,我喜欢的女子,怎会无用?”
出岫终于抬眸,飞快看了云辞一眼,脸色娇红欲滴:“都是花架子,帮不上你。”
云辞只握住她的一只手,并不言语。
两人指尖交错,他的手心贴着她的手背,温热,厚重,有令人难以忘怀的触感。都说“十指连心”,出岫想,若当真连心,则他与她,此刻也算心心相印了。
这份感情来得太快,太猝不及防,她几乎尚未做好准备去接受。可如今,到底还是顺着云辞的意思,踏上了他为她铺好的路。
此后,无论前方是艳阳高照,还是风雨交加,都有他与她携手并进,风雨兼程。她不要名分,也自知出身低微,必不能得到他最为名正言顺的妻子之位,但求如此长久相伴,余愿足矣。
两人彼此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暖热,有一种相濡以沫的温情。可不知为何,出岫脑中忽然蹦出来关于这四个字的出处——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只一瞬之间,方才的脉脉温情已被惶恐不安所取代,出岫心底沉了一沉,再想起今早自己的咳血之兆,竟生出一种不久于人世之感。
这般胡思乱想着,却见云辞已紧了紧手劲:“在想什么?”
出岫连忙回神,笑着摇头。
“你从前失声之时,总爱走神;如今虽能说话,这毛病倒是改不掉了。”云辞适时松手,温言浅笑:“心思太细,可不是好事。胡思乱想,更是伤身。若有心事,大可对我说出来。”
出岫看向云辞坦然清澈的目光,沉吟一瞬,不知是否要将今早自己再度咳血之事相告。正兀自斟酌,此时但听竹影在外一声禀道:“主子,屈神医来了!”
“快请!”云辞面上露出几分喜色,不想这才二十余日,屈方竟已从南熙边境到了房州。
他再看向出岫,笑道:“一月前你身染时疫之时,我命各地去寻屈神医,原想着能为你治病,可如今时疫都过去了,人才找到。”
“那屈神医岂不是要白跑一趟。”出岫轻声笑道。
“岂会?”云辞看着她红润的面色,仍旧感到难以安心,便笑道:“还得劳驾屈神医为你看一看喉疾,可别落下什么病根。”他刻意避提咳血之事,只怕她多虑。
出岫抿唇而笑,不再说话。
片刻之后,竹影引着沈予的师傅、医中圣手屈方入内:“侯爷、出岫姑娘,许久不见。”屈方边进屋,边拱手做礼。
“屈神医客气。”云辞曾在屈方府上住过数载时光,与他交情已如至亲,便也不客套,略带歉意地开门见山:“今次劳请神医折返烟岚城,原本是为了瘟疫之事。不过天佑房州,瘟疫已过,倒是另有几件小事想要劳烦您。”
“在下既来了,便无有不从。侯爷但说无妨。”屈方难掩仆仆风尘,笑道。
“出岫经过一场时疫,如今已能开口说话。只是前些日子忽然咳过一次血,脉象倒也无甚征兆,还想请您再诊治一番。”云辞道。
“能说话了?”屈神医有些诧异,捋了捋胡须:“恭喜姑娘。”
“劳烦神医记挂。”出岫低低行礼道谢。
屈神医顺势伸手相请,并不避忌男女之妨,捏住出岫的脉搏诊治一番,又就着光亮探了探她的咽喉。半晌,没有说话。
随着时间慢慢流逝,云辞只觉自己的心也渐渐吊了起来,不上不下,唯恐屈神医断言,为出岫诊出什么重疾来。也不知这般过了多久,才听屈方笑道:“恭喜姑娘,已无大碍。”
出岫长舒一口气,又想起自己两次咳血之事,应是长期失声导致喉头凝滞淤血,如此也就放下心来。
岂料屈方又是笑道:“侯爷,既然在下来这一趟,也为您诊一诊平安脉罢。”
出岫自觉屈方这话说得寻常,并无甚深意,可云辞却心中一沉,面上倒是如常,只点头道:“有劳。”说着已伸出手腕。
屈方又探上云辞的脉搏,斟酌片刻,道:“也是无碍。”言罢已收手而回,平静地道:“前次来烟岚城是慕王相请,来去匆忙,未及见过四姨太太,不知今次可有机会见她一面?”
四姨太太?出岫在旁闻言,有些不解。莫要说云府女眷不该轻易见人,即便是要见,屈方难道不该先见太夫人?又怎会提出要见四姨太太?
说起四姨太鸾卿,出岫也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对她所有的印象,只来自旁人若有似无的几句话。譬如她年轻貌美,风华正盛;譬如她深居独院,不轻易外出;再譬如其他两房姨太太都每日陪同太夫人用早膳,她却从不出现。
这些传闻,都将云府这位四姨太太勾勒成了一个颇具神秘感的人物,令人忍不住地想要打探更多。可出岫知道分寸。
在来到云府两月余光景之中,她所知道的关于四姨太太的消息中,最接地气的便是,这位姨太太住在云府内院西尽头的“冷波苑”。
出岫正兀自想着关于四姨太太的种种,但听云辞已是浅笑道:“四姨娘终日不踏出苑门一步,不过今日屈神医来访,想必她很乐意见上一见。”
言罢已转对竹影命道:“你去一趟冷波苑,只说屈神医在清心斋相请。”
竹影领命而去。
至此,出岫才晓得自己忘记为屈方奉茶。她忙进忙出刚将热茶泡好,云辞已对她笑道:“我与屈神医长久不见,闲聊一阵,你先回去罢。”
出岫闻言有些失望,她本想见借此机会四姨太一面,可如今到底是不能违逆云辞的意思,出岫只得笑着告退。
云辞见那婀娜生姿的背影已渐行渐远,才缓缓敛去笑意,正色看向屈方:“神医请直言,出岫可是有何不妥之处?”
屈方沉吟一瞬,先道:“冒昧问一句,侯爷与出岫姑娘可是有过肌肤之亲?”
云辞很是坦然地默认。
屈方见状,轻轻一叹:“如今我也不敢确诊,唯有相请四姨太太再来诊一诊。”
要让四姨娘前来诊断云辞心中一沉:“难道是中了什么毒?”
屈方并未即刻回话,须臾,才又道:“四姨娘出身姜族,最擅蛊毒。是与不是,还须得她来确诊一番。”
听闻此言,云辞垂目蹙眉,神色越发肃然。屋内就此寂静下来,一种令人担忧心慌的沉默缓缓飘荡,直至竹影的禀报声再次响起:“主子,四姨太太来了。”
话音甫落,门外已走进一个女子,着一件深蓝到近乎黑色的紧袖罗纱,裙摆荡在脚边,并不逶地。她头上盘着不常见的发髻,双耳缀着长长的描金耳坠,腰上的穿金腰带足有半尺宽,缀着狂舞金蛇,别有一番狂野而又冷艳的风情。
只是一身装束打扮并不似寻常高门中的妇人装扮,甚至可以用“怪异”二字形容。
来者正是四姨太鸾卿,修眉端鼻,肤色奇白,比之出岫白里透红的雪肌,她则白得更似烟纱绸缎,尤其鼻梁极高,眼瞳是几近浅淡的褐色,犹如猫眼。
果真是出身姜族,这位四姨太鸾卿,端得有一种异域之美。
但见她自顾自地走入云辞书房之内,并不俯身行礼,只颔首道了一声:“侯爷。”神色冷淡,未见笑容,果真如她的住处“冷波苑”一般,周身冷波浮动。
方才竹影在路上已说过神医屈方在此,鸾卿便直白相问:“侯爷与屈神医唤我至此,所为何事?”
云辞尚未及开口,屈神医已将出岫及云辞的症状说了一遍。
鸾卿闻言,未假沉吟,伸出一只白得晃眼的玉手,对云辞道:“请侯爷让我探一探脖颈之处。”说着已上前一步,略微掀开云辞襟前,看了一眼。
“侯爷与那出岫姑娘,可有肌肤之亲?”鸾卿与屈方所问,一模一样。
云辞坦诚地“嗯”了一声,眉峰蹙紧如连绵山川,毫不掩饰担忧之色:“可需再唤出岫进来?”
“不必了。”鸾卿双手叠放腰间,神色冰冷而斩钉截铁地道:“只诊过侯爷一人,我已能确定你二人是中了情毒。”
言毕停顿一瞬,又补充道:“与当年老侯爷和夫人所中之毒,如出一辙。”
49情路多舛情毒深(二)
“如出一辙?”云辞震惊地看向鸾卿:“可能确诊?”
“若无十分把握,我绝不会说出来。”鸾卿淡淡道:“当年老侯爷于我阖族有恩,带我回府,又怕有人搬弄是非对我不利,才执意娶我过门。外人都道是我狐媚克夫,过门三月便克死老侯爷,可他到底死因为何,咱们几个心知肚明。”
闻此一言,屈方与云辞皆是沉默。
四姨太鸾卿今年只二十五岁,十年前入府时,云辞虽不到十一岁,但已知人事,曾对父侯娶一个十五岁少女做妾的行径感到荒唐无比。
可鸾卿过门时,母亲却没有反对,这与当年父侯娶二姨娘、三姨娘时的反应判若两人。云辞知道,三姨娘跟随父侯多年,得父侯真心爱护,可在名分上,母亲宁愿让侍婢出身的花氏先入门,也不愿承认三姨娘闻氏。
为此,母亲曾与父侯闹了许久。最后还是闻氏乖顺懂事,才得了母亲的首肯,且过门时,已怀有八月身孕。这事令云辞明白,母亲纵然再善妒,再苛待,但对于云氏子嗣却无比重视。
这也是云辞急于让出岫孕育子嗣的缘故。
往事历历在目,当年鸾卿入门时,母亲一反常态表示接纳,令云辞很不解。后来他才知道其中因由,原来是鸾卿诊断出父侯身中情毒多年,且早已将情毒在肌肤相亲时过给了母亲,母亲又在怀有身孕时传给了自己。
情毒乃是姜族特有的毒术,顾名思义,男女相传。男子若身中情毒,肌肤相亲时便会传给女子,女子受孕后又会传给腹中骨肉。
而且,这情毒奇怪得紧,发作的征兆也因人而异。毒只能下在男子身上,只会传给中毒后与之交合的第一个女子,女子再传给腹中孕育的第一个孩子。
是以二姨太花氏、三姨太闻氏不曾中毒,云起、云羡也无甚异恙。
云辞正回想着往事,但听屈方已对他叹道:“当年老侯爷及太夫人中毒之时,都无毒发征兆,唯独身为嫡长子的您出生时胎毒已深。回想在下受老侯爷所托为您祛毒,也只能摸着石头过河,只知祛毒之法,不知中毒之因。若非如此,也不会不知老侯爷及太夫人均中了毒。”
话到此处,屈方又是一叹:“是在下医术不精,未能尽数祛除您体内胎毒。这才导致您为救小侯爷的性命,染上终身腿疾。”
一切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云辞回想往事有些怅然,更兼忧虑出岫所中之毒。不过若是情毒,倒也并非无药可解。
“屈神医好似偏题了。”鸾卿适时开口打断两人的思绪:“你二位不必如此忧心忡忡,情毒在我姜族很是常见。当年老侯爷之死,实在是他中毒已深,又力保太夫人性命,才会耽误了自己”
云辞闻言唯有黯然不语。当年鸾卿诊断出父侯患有情毒,才被带回云府。当时自己已在屈神医府上医治三年,又为救沈予而被蛇毒诱发了腿疾,情毒已祛除大半,并无性命之忧。
但父侯与母亲,明明都没有毒发征兆,父侯却担心幕后黑手不会善罢甘休,执意让鸾卿为两人祛毒。结果,母亲解了毒,父侯却
直到如今,母亲都只知父侯死于情毒的多年荼害,却不知父侯为何煞费苦心解毒,更不知个中内情。云辞也是后来才听鸾卿提及。
原来父侯与母亲中毒已逾十余年,虽未发作,但毒素已深。两人在解毒过程中,同时发生五脏衰竭的征兆,父侯执意让鸾卿先救母亲,才会耽搁了自己的救治机会,最终因毒素累积多年,五脏俱损
多年来母亲一直以为,父侯心中最爱之人是三姨娘闻氏,也是这股怨愤,才使她独立支撑迄今。倘若让母亲知道父侯死去的真相,只怕以她的性格,必会生死相随。是以云辞接受了父侯临终前的安排,将其死因对母亲长久隐瞒下来。
有时爱会令人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