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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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啁啾,启明星在朝晖里隐没。卡毗尔坐在院子里哼着小调织布,罗摩难陀在他身旁坐下,搂着他的颈项。卡毗尔慌忙自我介绍:“师傅,我是穆斯林,以织布为生,职业低下。”罗摩难陀语气温和地说:“朋友,不和你在一起,我在心里赤身裸体,我的心沾染了灰尘。今日,穿上你织的纯洁的布衣,我的羞耻荡然无存。”几个徒弟在院子里找到罗摩难陀,责怪道:“师傅,这成何体统!”“我在失去神的地方又找到了神。”罗摩难陀坦然说道。太阳冉冉升起,金色的阳光照亮罗摩难陀欢悦的面庞。……………………①保护大神毗湿努的居住地。爱的金子鞣皮匠罗比达斯正在扫地。路是他的亲人,孤独是他的伙伴。行人远远地躲着他走路。长老罗摩难陀晨浴完毕,走回寺院。距他一丈之遥,罗比达斯匍匐在地,行叩拜大礼。罗摩难陀惊诧地问:“朋友,你是何人?”“我是路上干燥的尘粒,师傅,您是天上的云彩,您如果降落爱的甘霖,哑默的尘埃放声高歌,遍地鲜花怒放。”罗摩难陀把他搂在胸口,给了他爱。罗比达斯生命的花丛里吹进了歌声悠扬的春天的和风。歌声传入吉托尔国王后佳莉的耳中,她不禁黯然神伤,支派宫女做事,眼泪簌簌滚落。抛弃王后的尊贵,佳莉找到罗比达斯,皈依了毗湿努教派。王族年高德劭的祭司闻知此事,悲愤地对王后说:“可耻呀,王后,罗比达斯种姓低贱,挥动扫帚扫地,你竟称他师傅,丢尽了你王国婆罗门的脸面。”王后庄重地说:“听我一言,尊敬的祭司,你日日夜夜专打清规戒律的死结,不知道爱的金子已经丢失,是我手沾灰尘的师傅从尘土里把它捡了起来。你可以骄傲地抱住那些毫无意义的打结的绳索,可我是爱的金子的乞丐,宁可头顶着尘土的赠予。”圣浴罗摩难陀面对东方,肃立在恒河里。晨风吹拂,流水潺潺,似被点金棒点触了的河水闪耀着金光。他遥望蔷薇般的朝阳,在心中喃喃自语:“呵,大神,你慈祥的容貌怎不在我心头闪现,揭去您的面具吧。”朝阳升上娑罗树梢。渔民们扬帆启航。一群白鹤飞上阳光明媚的青空,飞往对岸的沼泽地。大师的圣浴迟迟不结束,弟子焦急地说:“师尊,耽搁不得了,祭神的时辰到了。”大师说:“我的肉身未净,恒河至今远离我的心田。”弟子坐下思忖:这话是什么意思?阳光洒满芥菜地。卖花女在路边卖花。养奶牛的女人头顶奶罐前往集市。大师若有所思地出水上岸,穿过黄鹂歌唱的灌木丛。弟子疑惑地问:“师傅,您去哪儿?前面不是上等人的村落。”罗摩难陀说:“我正走在完成圣浴的路上。”河滩尽头是一座村庄。大师走进桑树浓荫夹裹的小巷,猴子在枝头跳跃。小巷深处是制革人维强的房子,从那儿飘出牲畜的生皮的臭味,兀鹰在空中盘旋,骨瘦如柴的野狗在啃骨头。弟子双眉紧蹙,站在村外,默念“罗摩,罗摩。”维强敬畏地向罗摩难陀叩头施礼。罗摩难陀扶他起来,与他拥抱。维强惊慌地说:“师傅,不可这样,贱民屋里的污秽会损毁您圣洁的身体。”“远离你的村子下河沐浴,我的心不能与涤净万物的恒河相通。”罗摩难陀欣慰地说,“这会儿,净化万象的圣水贯通了你我的躯体。今天,我未能顺利地膜拜太阳神,我说太阳神啊,我体内那类似你拥有的灵光为什么不闪现呢?此刻,它在你我的额际闪耀,从此我不必再进庙堂。第一次膜拜传说天界神匠毗舍迦罗莫在元古时代为三界神王的庙宇奠基,巨猴诃努曼运来建庙的大量岩石。据历史学家考证:栖息在森林里的基拉特族人造了这座神庙,神祗原本属于他们。舍帝利①国王曾占领这个国家,杀戮信徒,神庙里血流成河。神祗改名换姓,藏在新的教规后面,幸免于难。数千年古老的虔诚之河改变了流向,而今,基拉特族人沦为不可接触者,他们通往神庙的路被堵塞。被排斥在社会之外的基拉特族的村舍分布在恒河东岸,他们虔信天神,唱颂神歌,但没有寺院。他们的手灵巧,目光的判断从不出错,他们擅长砌石墙,擅长在黄铜器皿上镶嵌银花,精晓大理石神像的内在韵律。刀剑掠夺了他们昔日的御座,砍去了他们的服饰和举止的尊严的标记,剥夺了他们享有知识的权利。他们只能遥望屹立在西边地平线上的神庙的金顶,只能遥拜神庙,但想象中的神庙依旧那么熟稔。十月十五日是祭神节。临时搭的高台上击鼓敲钹,弹琴吹箫,遍野帐篷,幡幢猎猎飘扬。路边摆满商品——铜器,银首饰,神像画,绸布,孩子玩的拨浪鼓、泥娃娃、叶笛、供品、花环、水果、香烛、一罐罐圣水……魔术师尖声怪气地耍魔术。民间艺人绘声绘色地在讲《罗摩衍那》。身着耀眼的制服的卫兵骑马巡逻。大臣歪坐在大象背上的软榻上,士兵在前面吹号开道。高门贵族的太太小姐坐在绣帘彩轿里,仆人家丁前呼后拥。五个树干支撑的榕树底下坐着长发蓬乱、面色青灰、一丝不挂的游方僧,脚边是信女们布施的水果、牛奶、甜食、奶酪、大米、土豆……。一阵阵“胜利属于神王”的欢呼声响遏行云。明天是国王首次祭神的黄道吉日。国王乘大象驾临,必经之路两边的香蕉树挂上了花环。绘有吉祥图案的铜罐口盖着芒果树叶,隔一会儿洒一遍香水、驱压浮尘。十三日深夜,庙里钟声缓缓隐逝。明月像蒙着黑纱,朦胧的月光犹如剧烈的眩晕,夜风凝滞,空中聚集着雾霭,林木受了惊吓似的呆立不动,狗莫名其妙地狺吠。马望着无形物竖起耳朵嘶鸣。突然,地底下响起沉闷骇人的声音,地狱的妖魔仿佛一齐擂响了战鼓,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庙里的挂钟急促地摇响,象群挣脱绳索,如云狂奔。地下的风暴快速地升腾,骆驼、水牛、黄牛、山羊、绵羊,喘气蹦窜,成千上万善男信女满目惶惑,分不清亲属、陌生人,辨不清东南西北,互相踩踏,惊叫着逃命。地面裂开,冒出一股股热水,一缕缕烟尘。池沼的清水漏入下面的沙层。飞檐上的钟当当地摇摆,随着一声訇然巨响,钟声寂灭了。大地沉寂的一瞬间,将圆的月亮从西天下垂。一顶顶帐篷着火,冲天的浓烟如同蟒蛇缠绕月光。第二天,到处听见失去亲人的哭嚎,为防不测,御林军包围了神庙,大臣、星相家、骚人墨客相继赶到,只见山墙倒塌,庙顶塌落在神坛上。星相家启奏:“陛下,下个月十五之前,庙宇务必修缮完毕,否则,神明将离去。”国王下令:立即修缮。大臣上前奏道:“只有基拉特族人会雕塑神像,但决不能让他们下贱的目光玷污神像,神明的圣洁被亵渎,修缮是枉费财物。”国王下令召见基拉特族头领玛达卜。玛达卜年逾花甲,白发银髯,头缠干净的白色缠头巾,紫铜般的上身裸露着,下身围一条黄色土布,两眼透出忧悒的恭敬,小心翼翼地在国王脚前献上一束素馨花,退倒几步,伏地礼拜。国王启口道:“朕闻修缮庙宇非汝等不可。”“这是神灵对小民的恩宠。”说罢,玛达卜朝着神庙跪拜。“蒙上眼睛,汝能雕塑神像否?”“心灵的主宰指示小民劳作,雕琢时不用睁开眼睛。”数百名基拉特族人在庙外砌石墙。玛达卜双目缠了几层黑布,在庙里雕神像,昼夜不许外出,他冥想着神的慈颜,哼着歌儿雕镌。“快干,快干,时间过得很快,吉期快到了。”大臣常来催促。玛达卜合掌说道:“是谁②的事,谁自会拼命干,我不过是他的工具。”朔日过去,望日将临。蒙眼的玛达卜用手指触摸和石头说话,石头有问必答。卫兵在旁边监工,防止他解开布条。星相家也来询问:“十一日之夜,是陛下首次祭神的吉日,能否如期竣工?”玛达卡合掌答道:“我没有资格回答,心灵的主宰哪天降恩,我哪天禀报。在这之前,任何人来打听只会延误工期。”初六、初七过去了,凄冷的月光透过庙门,落在玛达卜的银发上。夕阳西坠,十一的月亮升上灰暗的天空。玛达卜长长地叹口气,说:“喂,卫兵,去送个信儿,神像雕好了,莫错过吉日良辰。”卫兵急忙跑出庙堂。玛达卜解掉蒙眼的黑布,只见十一的月光照临庄严慈悲的神像,他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凝视着神王,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今天实现了几千年来基拉特族信徒瞻仰神王的夙愿。国王进入庙堂,看见玛达卜头贴着神坛底座,恼怒地拔剑砍去,玛达卜登时首身分离。这是玛达卜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神王的足下膜拜。……………………①印度四大种姓之一。②此指心灵的主宰。禳解诅咒贡达卜·所罗逊是天宫的名伶。他的情人玛杜斯丽前往北极山脉朝拜太阳那天,他神不守舍,胡乱地拍击长鼓,致使舞女优哩婆湿舞步紊乱,扫了嘉宾的兴致。萨吉①满面羞红,神色尴尬。由于众神的诅咒,英俊的贡达卜变得相貌丑陋,他被谪下凡,投生坎达尔王族,取名奥鲁内夏尔。玛杜斯丽归来,向萨吉稽首施礼,哀求道:“不要拆散我俩,让我俩谪落人世,同甘共苦。”萨吉愁苦地望着雷神因陀罗。因陀罗动了恻隐之心:“我成全你,下凡去吧,你为他受苦,也给他痛苦。痛苦中消除他搅乱娱乐的罪孽。”玛杜斯丽投生马特罗王族,取名卡姆莉佳。一天,坎达尔国王奥鲁内夏尔见了马特罗国公主卡姆莉佳的肖像,朝思暮想,夜不成寐,于是派钦差前往马特罗国求亲。马特罗国国王大喜过望,启口道:“此乃公主的洪福。”二月十五日吉祥的时辰,国王奥鲁内夏尔的一把七弦琴搁在象背上嵌珠镶玉的御座上,送到了马特罗国王宫,未奏喜乐,公主与奥鲁内夏尔的象征七弦琴举行婚礼,随后日夜兼程赶往坎达尔国。先后进入不点灯的暗室,国王和王后鸾倒凤颠,几天后,卡姆莉佳说:“我渴望瞻仰陛下的尊容。”国王说:“你在歌里看得见我。”黑暗中,国王边弹七弦琴边围绕王后跳天国的舞蹈,这舞蹈成为贬谪的伴旅,附在他的肉体上。好似子夜扑打沙滩的海潮,舞中洋溢的情爱,使王后心潮激荡,泪水涟涟。一天四更时分,东方天空闪烁着启明星。卡姆莉佳把柔润的发丝覆盖住国王的双足,请求道:“请允许我在第一抹霞光中第一次看见陛下。”国王婉言拒绝:“王后,不可损害不见面的甜蜜结合。”“我观瞻陛下的愉快难道永远要被剥夺?这是比眼瞎更可怕的诅咒!”王后怨愤地转过脸去。国王让了步:“明天是我与诸位爱卿在纳克格斯树林里共舞的日子,你站在王宫顶上观看吧。”王后长叹一声:“如何认出陛下?”“你可以自由地想象。想象即真实。”第二天夜里王后又在暗室恭迎国王。王后说:“我看见的舞蹈,如同吹拂萌发新叶的婆罗树的骀荡的春风。跳舞的个个像月中人一样清秀,唯独一个人丑得要死,极像天狗的帮凶,令人呕心。他凭什么赢得进入树林的权利?”国王沉默半晌说:“丑陋里至上的感情是对美的呼唤,阳光宽慰羞惭的乌云,在乌云的额际描绘彩虹。天堂怜悯被诅咒的人世的漫漫荒漠,荒漠出现葱郁的美景。心上人啊,那怜悯未使你的心充满柔情蜜意吗?”“没有,陛下,没有哇!”王后双手捂脸。国王用带着哭音的声调说:“你同情那个人,你的心可以变得充实,你为何硬着心肠厌憎他呢?”“我无法容忍糟蹋艺术趣味的不和谐。”王后说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国王摁着她的手:“奉献真诚情感的那天,你就能忍受了。丑陋所作的自我牺牲中孕育着‘美’的胜利。”王后秀眉微蹙:“我不明白陛下袒护‘不美’的用意。薄暗中感受到光明,杜鹃才啼叫欢迎朝霞,我期望今日太阳初升的时刻,陛下出现在我的日光里。”“你会如愿以偿的。”国王下定决心,“让胆怯远离我吧。”王后在阳光下见到了国王的真面目。恩爱的支柱崩坍了。“残酷的虚伪!残酷的欺骗!”卡姆莉佳尖叫着跑出王宫。她居住的王家森林猎场里的幽静的行宫,像羞涩地藏在云雾中的启明星。夜半时分,她隐约地听见七弦琴弹奏的悲苦的曲调,这曲调是那么熟悉,像梦境中远方的暗示。日复一日,漆黑的树底下影子般跳舞的人,她肉眼看不见,心幕上却看得清清楚楚,犹如望见空阔的雪松林里摇动的枝叶间南海飓风哀号的神态。王后为何会产生这种感觉?绝望的离别唤醒了她的眷恋?泥灯的火苗引燃了金灯?清醒的夜鸟飞越冷凄的巢,振翅的声响激奋了宿鸟的翅翼?七弦琴弹着哀婉的乐曲。繁星有如苦修的黑夜的无声的咒语。王后在卧榻上坐起,披头散发,失魂落魄。琴声在夜空铺了条没有尽头的重逢之路,她的思绪在这溟蒙的路上逡巡。她找推?找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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