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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它青春的豪放之上,太阳普洒含笑,灿亮的好奇,夜星倾注恬静的惊异。
一个月之后。
风中停息了疯狂的骚动,从宁静澄明的秋空,传来法螺吹出的无声号召——作好准备!
露水沐浴的仪式宣告结束。
一个月之后。
从喜马拉雅山吹来的凛冽的秋风,在“葱绿”身上镌刻“枯黄”的预兆,光照赐予的颜色中变幻着大地赐予的色泽。
一群鸿雁飞落河岸,沙滩泥路上飘散着芦苇的花絮。
一个月之后。
黄昏将斜阳推入暮霭,金色的稼穑隐入黑暗的包围。
之后,空旷的田野里,往日的痕迹抓住死根苟延数日,末了被火舌舔成黑灰。
又过了一个月。
田塍上走过赶牛的牧童——没有任何损失,没有丝毫悲哀。
地边一棵孤独的菩提树,沉浸在自己的凉阴中,像面对朝阳拨珠诵咒的隐士。
晌午,牧童在树下吹笛,古老的乡曲,在青铜般温和的晴空萦绕。
浩荡的长风,是旧岁的落潮中漂游的悠悠时空的一声长叹。
流年,旅人,一日也不会踅回身后过夜的驿馆。
还原本相
好客的主人哟,招呼羁旅的行客,进入你的厅堂,打消他的顾虑!
他徘徊在“昏暗”的贫民窟,自己的黑影与他相随,时而在前,时而在后,误认为黑影是真实,他满心悲苦、忧悒。
站在门口高举你的明灯,驱散他的暗影,止住他的惊悸。
年复一年,他在你楼宇外面逡巡,没有勇气进去,是怕丢失外面的财物。
在你的神庙,展现属于他的天地,那儿廓清了“过于熟识”的螟黑,清除了“陋习”的残骸,绽放着隽永的美色。
他住在旅舍,胸前抱着他的座位他的卧榻,唯恐随时失去为之付出租金借以度日的东西,他建造物质的屏障。
让他在樊笼外面,品尝一回家庭安恬的趣味!
他不曾赢得认识自己的时间,他被厚韧的泥幔覆盖;揭开泥幔,展示阳光、欢乐、展示他与你形象有相同之处。
召唤他生活的甘苦跃入你祭坛的圣火,点燃勇敢的火焰,让该成为灰烬的成为灰烬!
哦,好客的主人,招呼他进入你的厅堂,让以旁人面貌出现的他,还原他的本相!
今昔
西海里沐浴完毕,黄昏被散着湿发来临。
痴梦的一缕轻烟,升向神秘的星空。
迷离、沉寂的时刻——我不提她的姓名。
她刚刚梳妆,身着天蓝色纱丽,独坐在凄冷的露台上唱歌,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我立在她身后。
她唱的兴库调的歌词是:你若颖悟你将归去,我不会,决不会挽留你,一似我不挽留启明星。
聆听间,世俗的帷幔不翼而飞,好似异卉奇葩的看不清的美妙的舒展;淡淡的芳香弥漫天际,不可获取之物的慨叹,是历经磨难的未赍之愿的微语。
超度亡灵的吠陀经咒,曾揭开世界的幕布说:人世的尘土是甜蜜的。
我的心用同一种声音说,人世的尘土是乐曲。死亡,哦,甜美的死亡,展开你歌的翅膀,携我飞往来世!
我眼里的她,像是坐在幽暗石阶上的仙女,绯红的纤足浸在黄昏黝黑的水里,无岸的湖里荡起乐音的漪澜,我起伏的胸膛震颤的微风,抚摸着她的周身。
我眼里的她,像花烛熄灭的洞房里的新娘,企盼的缱绻在即,脉管里热血沸腾。
北斗星凌空不瞬地俯视,柔风送来宛转动听的情曲。
我眼里的她,仿佛已返回前世似曾相识的迷惑之中。
她撒开一张歌曲之网,捕捉遁逸今时的信息,以乐音探触,反复搜寻失落已久的交往的细节。
超过露台的胡桃树梢上面,升起了下弦月。
我叫了她一声,她霍地站起,转身瞅着我,皱着蛾眉说:
“讨厌,干吗偷偷摸摸?”
我一言不发。
我不曾说“不要无谓地责怪”,不曾说:“你可以亲昵地说声‘来呀,见了你我特别高兴’”。甜情蜜意蒙上灰尘。
第二天有集市。
我坐在窗口眺望。烈日烤灼着毗邻的空阳台,以澄清的光荡涤昔年春夜的痴醉。
阳光贵贱不分地照耀平畴,照耀高利贷者的铁皮屋顶,照耀可装蔬菜的一摞摞竹篮、一捆捆稻草、一堆堆铁锅,照耀样式新颖的陶罐。
太阳的点金棒触点着树冠圆大的苦楝树的花蕾。
路边的菩提树枝缠绕棕榈树干,失明的托钵僧在树阴下击钵吟唱:今日归去,明朝复来,我瞻望未来的岁月。
贸易的杂乱有趣的背景上,民间谣曲绣上了凡世热切的心语:瞻望未来。
两只水牛眼神阴郁地拉着货车,脖上的铜铃当当响,从木轮的转动,抽出凄凉的声响。
今日天光仿佛展布着泥土的笛音。一切令人心旷神怡。
我的心又以吠陀经文的韵律唱道:甜蜜呀,人世的尘土。
煤油店门口当今的一位行脚僧,映入我的眼帘。他穿着缀补的道袍,腰间系一只手鼓。
四周聚了不少人。
望着形态古怪的僧人唱歌,我哑然失笑,他也来完美集市的景观。
我把他叫到窗前,他继续唱道:“我赶集寻觅不可把握的东西,众人将我硬拽到这里。”
世界在我中间
眼眶里盈满睡意,却一再地苏醒。
好像烟湿泥土的第一阵新雨,渗入林木的根须,雾季新鲜的光束贯透睡意,直抵我朦胧的心底。
下午三时。
阳光映照的洁白的云片,缓缓移动,有如幼神的纸船。从西方吹来的疾风,摇晃罗望子树的枝条。
北面牧牛人村落的路上,一辆牛车扬起的灰黄的尘土,在淡蓝的天空扩散。
正午宁静的时刻,我的心魂驾着无虑的扁舟,在清闲之河里漂流。
人世的码头这扯断缆绳的日子,不受任何琐事的束缚,渡过彩色之河,黄昏消失在微波不起的睡眠的黑海。
在光阴之叶上,用淡墨写的日子的笔迹,渐渐漫漶。
人的命运之书上的日子,用粗重的字母记载,两者之间有巨大的空隙。
树木的枯叶落地,偿还泥土的债务。
我疏懒的时日的落叶,未将任何东西归还人群之林。
然而我的心儿说:受纳是偿还的一种形式。
我的身心承受空中降落的创造之霖,一似稻田,一似林莽,一似轻纱般漂泊的秋云,我的生活,被彩色雨丝染得五彩缤纷。
它们共同丰满了今日的世界肖像。
我的心里交射着多种光束,雾季暖融融的烟雾触动我恒河、朱木那河交汇般的半睡半醒。这难道不曾融入世界肖像的背景?水、土、天的“情味”的祭坛上,与菩提树鲜灵的新叶一首闪光的我的莫名的欢愉,在世界历史上不留下印记,但世界的表演包含它的艺术。
这充盈“情味”的时刻,是我心湖的红莲的果实。
在时令的殿堂,莲子编成我欢乐的永恒生活的一串项链。
清闲的默默无闻的今日,并未造成莲子项链的缝隙——
相反,它是新缀的一颗。
昨夜窗前独度。
下弦月挂在青林的额际。
同样的人世,但通晓古典音乐的艺术家,以朦胧月色的韵律,改换它的曲调。
途中奔波的世界,此刻呈现为花苑里铺裙安卧的沉静。不理会近处的家庭,它在倾听星光中讲的神话,回忆鸿蒙时代的童年。
林木肃立,全身仿佛凝聚夜的静寂。
斑驳的树荫落在草丛的暗绿上。
白日的生活之路旁边,树荫是殷勤的侍者,炎炎的晌午送来安谧,为牧童提供憩息的场所。
月夜他们无事可做,兄弟姐妹一齐在月色的身上,随心所欲地挥毫作画。
我白昼的魂魄,改变自身的弦琴之幕。
我仿佛飞至与地球相邻的行星,用望远镜方能看见。
我将充实心灵的深沉的情愫,注入万物创造的中心。
在我的感知里,那明月,那繁星,那黑黝黝的树林,浑然一体,完整,阔大。
世界获得了我,在我的中间发现了它自己,这是倦怠的诗人莫大的欣慰。
杯形花
赠给我的一种花,叶子是草绿色,紫花似精巧的盈光杯。
我询问花名,得不到答复。
它是容涵无名星星的无量数未知的宇宙家族的成员。
我在幽秘的私人知识库内,为它起名为“杯形花”。
应邀在花园就座的还有天竺、牡丹、晚樱花、金盏草。
它享有不被考证、围观的自由,未戴上种姓的枷锁,是脱离社会的游方僧。
“杯形花”眼看着凋谢了,风儿不曾把凋谢的声音送进耳朵。
分子般密集的瞬息,组成它的星相,它胸中的蜜凝成微粒。
短暂的时光里有它完整的旅程,它单一的意象中现映太阳舒张火焰的花瓣的历史。
司节令的神明用极细的笔触,在纤小的叶片的一角记述它的身世。
与此同时揭示宏伟的历程,目光却不从一页移向另一页。
世纪的流水,像一个拖长的音节之波。
汪洋中沉浮一座座丘岗。大海沙漠发生沧桑变化,岁月的长河中,创造的冲突锤炼这小花的初始的信念。
亿万年来走在盛开、凋残的路上,“杯形花”古朴的信念,变得新颖、鲜活、生动,它最终的形象尚未显露。
它无形的信念,不用线条勾画的肖像,存在于哪种不可目睹的冥想之中?看不见的情景,富于无穷想象,融和了我,也记录了一切人的过去和将来的历史。
暴风雨
暴风呼啸着寻衅滋事,乌黑的云团翻越落日的彩墙,须臾间冲到外面。
仿佛天宫的象厩着火,那头因陀罗①的坐骑生的黧黑的幼象,甩着象鼻嘶叫着奔驰。
黑云映射的红光,像它伤口涌流的鲜血。
闪电在云间跳跃,挥动寒光闪闪的巨钺;地平线喷发着雷鸣。
西北边的芒果园里传来粗重的喘息。
接踵而来的是昏暗和呛人的尘土,枯枝败叶满天飞舞。
坚硬的沙粒打得脸生疼。
天空像着了魔。
行人趴在地上,浓密的暝暗中失散的黄牛在哀哞,远处河埠上人声鼎沸。
弄不清哪个方向遭到怎样的灾祸。
心里怦怦直跳,猜想着出了什么事。
乌鸦匍匐在地,喙咬住青草,双翼扑扇,拼命地挣扎着。
翠竹被暴风摁在水面上,竹梢左右摇晃,似在忿恨地咒骂。
凌厉的暴风磨刀霍霍,刀刺透“幽暗”的胸膛。
天空、水中、田野上旋转着恐怖。
突然,平原发出泥土味的叹息,随即大雨倾注,斜风把雨滴劈碎,轻薄的雨雾覆盖树林,遮掩神庙的尖顶,捂住铜铃当当的声音之口。
后半夜风敛雨止,夜色像黑糊糊的试金石;只有蛙噪与蛩鸣遥相呼应,点点流萤忽明忽灭,从梦中惊醒的夜风中,树上的水滴淅淅沥沥的垂落。
……………………
①雷神。
我是太阳的真实
肉体长期载负几许卑微时刻的气恼、忧虑和欲望的垃圾。
污染的表皮遮盖心灵自由的面貌。
戴着真实的面幕掩盖着真实;用死的泥团塑模自身的偶像,从中发见死的征兆,立即惶悚地央告。
它为诓骗自己而做游戏、又竭力忘却游戏。
以费尽心机储存的财富,生产死亡的祭品;贬褒的泡沫浮荡,啼笑的旋涡急转。
它把哀号的火焰喷出胸腔,从虚空回收灰烬——一天天累积成堆。
每日清晓,地球以元古初创时不倦、纯洁的神的面目出现,循着它睁眼射出的阳光,我寻觅我的内心世界。
心灵是无数瞬息的错杂的脏网缠裹的躯体放逐的所在,那儿已麋集黑夜各种徒劳、多余的愁闷和遗忘的日子不经意攒积的拙作——它们的邀请是无声的,但已作出答复。
那时浮想联翩,哦,太阳神,隐居的骚人曾对你祈祷:
“呵,太阳,你的金觞里隐藏着真实,揭去罩盖吧!”
我每日也从东方地极放射的霞光中播布我的苏醒;呵,太阳神,摒弃我的肉身和躯壳,在你光体的火的微粒里制造的我那肢体看不见的原子里,有你吉祥的容貌,让它显露吧,显露在我明净的视野里。
我最深邃的真实,与太初时代未成形的地球一起融化在你的恢弘里,那真实是你的。
世世代代,时而在碧波荡漾的河畔,时而在波斯海湾,时而在喜马拉雅山麓,在你光华的稳定的中心,人们目睹自己高尚的形象,快慰地说:“我们明白了我们是‘不朽’的后裔,看见了黑暗的彼岸出现的太阳般灿烂的伟人。”
如今你是冷月
如同帕尔衮月①林野缤纷的旖旎一天天退化为维沙克月②贫困的干枯,呵,娇柔的丽人,你毫不怜惜地舍弃了荡人魂魄的魅力。
你曾亲手把痴迷注入我的双目,把奋跳注入我的血液。
而今,你神奇的甘浆倾倒在地上。
你漠视我的赞扬,忘记呼出我瞳仁里的惊诧;你的服怖不泄露激情,听不见钏镯文静的琤琮——它曾赋予我的姓名以韵律。
我听说云雾曾环绕月亮,那时它有五彩的艺术、乐音的神秘和崭新的丰采,此后为何渐渐失意落寞,自身的娱乐之流趋于干涸?
她的情姿为何慵倦?她身上爆发丧失友谊的光影的矛盾——从此花儿不再开放,清涧不再流动。
对于我,如今你就是默默无言的冷月,心里没有烦恼,没有忧愁。你曾用我爱的色彩,将你装饰成令人销魂的新奇的女性,可你今日蒙上亘古的黑幕,无色也无语。
你越是忘记奉献你自己,你越是显得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