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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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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唯一的愿望,是把虚伪的诵经,灌满世人的耳朵,在他们的呼吸中羼入毒气。
他们怀着这种心愿进入仁慈的佛祖的寺院,接受他善口的祝福。
战鼓咚咚,军号阵阵,世界瑟瑟颤栗。
最后的沉默
你日夜用文稿砌墙,这会儿该休息了。
诗的宫顶增高一尺,你垒砌的疯狂劲儿增加一分,创作的热情总不肯低落。
你忘了适时的辍笔是作品的解脱,忘了无语的艺术女神一朝登上高坛,诗作的殿堂的沉寂中会响起绝妙的佳音。
为了高尚的沉默,放弃剩余的机会吧,不要在素材堆里制造摩天的赝品,困扰甘露的琼阁。
染上粗制滥造的习气,创作便是没有乐趣的负担。
该辍笔的时候不辍笔,固执地继续营巢,长空翱翔的翅翼必然萎缩。
你休息吧,日光洒脱的展放中已出现黄昏安谧的预示。
在无影之光的聚会上,白昼言词的亏空,由静夜的温馨充填。
这些年你无暇休整的百根琴弦,弹奏旋律激越的舞曲,容它对听众说声再见,在绕梁余音中,步入令人怀想的清静的后台;让可以描述的音流,汇入无从描绘的无边的音海。



04 游思集

                魏得时译

1
你无影无踪地向前奔涌,永恒的游思,哪里有你无形的冲击,哪里死水般的空间便会荡起粼粼的波光。
是不是你的心儿神往着那在不可估量的寂寞里向你呼唤的爱人?
你缠结的发辫散落,飘扬成暴风雨般的纷乱;你前行的路上火珠滚滚,犹如碎裂的项链落下串串火星,这是不是就因为你心情急迫,步履匆促?
你疾行的步履把世界的尘土吻得甜美芬芳,把腐朽之物扫荡殆尽;你舞蹈的四肢是暴风雨的中心,把死亡的圣霖哗哗地摇落到生命之上,使生命万象更新。
假如你在突如其来的厌倦中停歇片刻,世界将隆隆地滚成一团,滚成一个障碍,阻止自己的前进;那么,即便最细微的尘埃,也会由于难以忍受的沉闷而划破无涯的天际。
光明的镯子戴在你那看不见的脚上,那摇响的节奏使我的思想充满活力。
它们回响在我心脏的搏动中,我全身的血液里激荡起古老海洋的颂歌。
我听见雷鸣般的浪潮奔涌着,把我的生命从这个世界冲到另一个世界,从这种形式变成另一种形式;我听见它们在悲叹和欢歌中,抛撒起无数飞溅的礼物,把我的躯体四处漂散。
浪涛高卷,疾风怒号,这一叶扁舟如愿地在风浪里舞蹈,我的心儿!
请把聚敛的财宝委弃在海岸上,扬起风帆,越过这深不可测的黑暗,朝着无限的光明驶去吧。
3
暮色渐浓,我问她:“我已来到哪一片陌生的土地?”
她只是双眼低垂;当她离开的时候,她坛子里将溢出来的水汩汩作响。
堤岸上,树丛影影绰绰,依稀可见,这片土地仿佛已经属于昔日。
水悄无声息,竹林忧郁地纹丝不动,小巷里传来一只手镯撞击水坛的声音,丁丁当当。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这棵树上,因为我爱这片土地的景色。
晚星在教堂的圆形屋顶边沉落;埠头大理石台阶的苍白色,与黝黑的流水相衬相映。
夜色里赶路的旅人在叹息,因为从那掩藏的窗户里射出的光亮,透过路边密集交织的树林和灌木,被撕裂成破碎的光点溶入夜色;那只手镯还在撞击水坛,归去的步履还在落叶遍地的小巷里窸窣窸窣。
夜渐深,宫殿的高塔宛如幽灵般地显现;小镇在疲乏地呻吟。
不要再划了,把小船拴在树上。
让我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憩息,朦胧地躺在星空下,这儿的夜色里震颤着一只手镯撞击水坛的声音,丁丁当当。
5
哦,我渴望珍藏一个秘密,犹如夏日的云朵裹着没有滴落的雨珠——一个包裹在静默里的秘密,带着它我可以四海漂泊。
哦,我渴望在阳光下沉睡的树林里,溪水潺潺悠悠,在那里有人倾听我的柔声细语。
今宵的沉默似乎期盼着一阵足音;你却问我为何潸然泪下。
我无法向你解释,因为对于我这还是一个未解之谜。
7
对于你,我犹如黑夜,小花朵儿。
我能给你的只是掩藏在夜色里的安宁和不眠的静谧。
清晨,当你睁开眼睛,我将把你留给一个蜜蜂嗡鸣、鸟儿啁啾的世界。
我送给你的最后礼物,将是一滴落入你青春深处的泪珠,它将使你的微笑更加甜美;当白天的欢腾残酷无情之时,它将化作薄雾,隐去你的娇容。
9
倘若在迦梨陀娑①做御前诗人时,我正好生活在皇城邬贾因,我也许会结识某个马尔瓦姑娘。她音乐般的芳名会萦绕在我的脑海里;她也许会透过眼帘的斜影,向我投来慌忙的一瞥,任素馨花缠住她的面纱,找一个借口逗留在我的身旁。
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往昔,如今学者们你争我辩,为了那些捉着迷藏的日子。
我不会伤心欲裂地沉迷于这些逝去踪影的岁月;但是,我一声又一声地哀叹,马尔瓦姑娘们已随着岁月而去。
我不知道,她们把那些与御前诗人的短笛产生共鸣震颤的日子,用花篮拎到哪一重天上去了?
今天早晨,一阵由于我降生得太迟而不能与她们相会的分离感,使我心事重重,愁眉不展。
然而,四月的鲜花,却还是她们曾经缀点过秀发的鲜花;在今天的玫瑰上细声低语的南风,也还是曾经吹拂过她们面纱的南风。
说真的,今春的欢乐并不缺少,尽管迦梨陀娑不再歌唱;而且我知道,倘若他能从诗人的圣殿里看见我,他有理由妒忌。
……………………
①迦梨陀娑:印度古代剧作家,诗人。约生于四至五世纪笈王朝。流传的诗篇有《罗怙系谱》、《鸠摩罗出世》、《云使》和短歌集《时令之环》;剧作有《优哩婆湿》和《沙恭达罗》等。是梵文古典文学的代表作家之一。
10
请不要眷恋她的心,我的心儿,让它留在暗处吧。
假如美丽的只是她的秀姿,微笑的只是她的脸面,那又该怎么样呢?就让我毫不迟疑地领受她双眸顾盼时的单纯的意义,而感到幸福。
她的柔臂缠绕着我,我不在意这是否是一张虚幻的罗网,因为这罗网本身华丽而珍贵,这欺骗可以付之一笑并且淡忘。
请不要眷恋她的心,我的心儿;假如音乐真真切切,而所配的词不足为信,那么,你也该心满意足;请欣赏她那舞姿的优美,犹如欣赏一棵波光粼粼的迷人的水面上舞蹈的百合,管它水下蕴藏着什么。
11
你不是母亲,不是女儿,也不是新娘,乌尔瓦希①,你是女人,是令天国神灵销魂落魄的女人。
当步履疲沓的黄昏,蹒跚地来到牛群已经归来的栅栏边时,你从不剔亮屋里的灯火;走向新婚的睡床,你决不凌乱芳心,或者在唇边泛起一丝犹豫的微笑,因为如此神秘的黑夜时光使你欣喜不已。
你宛若不遮面纱的黎明,乌尔瓦希,你没有羞涩。
谁能想象那创造你生命的光华楚痛地四射?
第一个春天的元旦,你从汹涌的大海里升起,右手举着生命之杯,左手执着鸠酒;那暴戾的大海把千万条头巾堆放在你的脚下,犹如一条着魔的巨蛇暂且宁静。
你那纤尘不染的光彩,出浴自大海的泡沫,洁白袒露,宛若一朵素馨花。
哦,乌尔瓦希,你这永恒的青春,难道你曾经娇小,羞怯或是含苞欲放?
难道湛蓝的夜色曾经是你的摇篮,你沉睡在奇光异彩的宝石辉映着珊瑚、贝壳和梦影般游移的动物的地方,一直睡到白天显露出你这富丽的花朵已鲜艳盛开?
古往今来,所有的人都钟情于你。乌尔瓦希,哦,你这无穷无尽的奇迹。
世界在你的秋波里悸动起青春的痛苦;苦行的修士把历尽磨难修得的果实放置在你的脚下;诗人们那低吟的颂歌,萦回在你芳香的身边。当你的纤足在无忧无虑的欢乐中倏然疾行,那金铃的丁当声甚至会刺伤虚空的微风之心。
当你在众神的前面舞蹈,你使得新奇的韵律轨道弥漫于太空,乌尔瓦希,大地因此颤抖了;绿叶青草和秋天的原野起伏摇曳,大海汹涌地响起一片韵律的浪涛,繁星撒入太空——那是断线的珍珠从你胸前跳跃的项圈上脱落;因为突如其来的骚动,人们心潮澎湃。
你是从天庭昏睡的巅峰中第一个醒来的人,乌尔瓦希,你使得天空颤栗起阵阵不安。世界用她的泪珠沐浴你的四肢,用她心血的颜色染红你的纤足。你盈盈地婷立在被海浪托起的欲望的莲花之上,乌尔瓦希;你永远在那无边无涯的心灵中嬉戏,那里酝酿着上帝躁动的梦幻。
……………………
①从海上升起的天国的舞蹈女郎。
12
你像湍急而曲折的小溪,载歌载舞,当你轻快地向前奔流,你的步履在歌唱。
我像崎岖而陡峻的堤岸,缄口无语,沉默如山,阴郁地注视着你。
我像巨大而愚蠢的风景,蓦然间隆隆而来,试图撕碎自己的躯体,并把它裹在激情的旋风里,四处飘散。
你像纤长而犀利的闪电,划破惴惴不安的黑暗之心,并在一阵哈哈的大笑中消失踪影。
14
你将不再用那种难以排谴的悲悯的神情期待我,这使我高兴。
只是由于夜晚的魔力和我别离的言语——这些言语也会为自己那绝望的声调惊愕,我的眼里才含着盈盈的泪水。但天色终将破晓,我的眼睛以及我的心将停止悲泣,而且将没有时间可用于悲泣。
谁说难以忘怀呢?
死亡的恩宠蛰伏在生命的核心,给生命带来安息,使它放弃愚蠢的执着。
暴烈的大海,终于在它那晃动的摇篮里宁息下来;森林之火,在自己那灰烬的床上沉入梦境。
你和我即将离别,而这离异将珍藏于在阳光下欢笑的生机盎然的草木花卉之下。
16
我暂且忘记自己,所以我来了。
但请你抬起双眼,让我察看是否还有一丝往日的阴影仍未飘散,宛若天边残留着一丝被夺去雨珠的白云。
请暂且容忍我,若是我忘记自己。
玫瑰依然含苞待放,它们却还不知道,今年夏天我们无意采集鲜花。
晨星怀着同样惶恐不安的缄默;晨曦被垂挂在你窗前的树枝缠住,就像在过去的日子一样。
我暂且忘记了时过境迁,所以我来了。
我不记得我向你袒露心迹时,你是否转过头去,使我羞愧难言。
我只记得你哆嗦的嘴唇上欲言又止的话语;我记得在你乌黑的眸子里热情的影子一闪即逝;犹如暮色里寻觅归巢的翅膀。
我忘了你已不再记起我,所以我来了。
17
雨势迅猛。小河翻腾嘶鸣,在舔食和吞并着小岛。在越来越窄的岸上,我守着一堆稻谷,独自等候。
一条船从河对岸的迷蒙里划出,在船梢掌舵的是一个妇女。
我向她高喊:“汹涌的饥水围困着我的小岛,划过来吧,把我一年的收成都载走。”
她来了,把我的谷子拿得一粒不剩,我恳求她把我载走,但她说“不”——小船载满了我的馈赠,再也没有我的立锥之地。
19
在水的这一方没有埠头,姑娘们不到这儿汲水。河滩边密密地长满了矮小的灌木丛;一群嘈杂的沙立克鸟在陡峻的堤岸上挖土筑巢;河岸的神情蹙额皱眉,在这儿渔船找不到任何荫庇。
你坐在这无人光顾的草地中,清晨在流逝;告诉我你在这干燥得龟裂的堤岸上做什么?
她注视着我的脸答道:“不,我什么都不做。”
在河的这一边堤岸荒凉。没有牛儿到这儿饮水,只有几只从村子里跑来的离群的山羊,整天在这儿吃着稀疏的青草;那只孤独的水隼,停栖在一棵连根拔起的倾斜在泥土里的菩堤树上,正四处张望。
你独自坐在那棵希莫尔树的吝啬的阴影之下,清晨正在流逝。
告诉我,你在等谁?
她注视着我的脸答道:“不,我谁也不等!”
21
(Ⅰ)
“为什么你没完没了地作这些准备?”——我问心灵——
“难道有人要来?”
心灵答道:“我忙于采集东西,建造高楼大厦,忙得无暇回答这类问题。”
我温顺地折回去做自己的工作。
当东西已积成一堆,当他那大厦的七座翼殿已经落成,我对心灵说:“难道还不够吗?”
心灵开口答道:“还不够容纳——”说着便打住话头。
“容纳什么?”
心灵假装没有听见。
我猜想心灵不知道答案,才用无休止的工作来抑制疑问。
他的一句口头禅是:“我必须多作准备。”
“你为什么非得这样呢?”
“因为这是了不起的。”
“什么东西了不起?”
心灵又沉默不语,但我一定要他回答。
带着蔑视和恼怒,心灵说道:“你为什么老追问这些不着边际的东西?去注意那些就在你眼前的大事情——格斗和战争,军队和武器,砖头和砂浆,还有那不计其数的劳动者。”
我想:“也许心灵是明智的。”
(Ⅱ)
日复一日,他的大厦的翼殿增多了——他的领域的疆界扩展了。
雨季已经结束,乌云变得苍白稀疏;明媚的时光,在雨水冲洗过的天空里流逝,犹如众多的彩蝶在一朵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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