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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文集-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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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会怎样?华灯熄灭,奏乐停止的生活,一度也像如今的万物,充满真实,我晓得,这,你会彻底忘怀,忘了是件好事。
不过在这以前的一天,你在这“空虚”的面前,献上一朵我爱过的春花吧!
我昔日往返的路上,枝叶飘零,光影交织,芒果树和波罗蜜树的枝叶间,苏醒了雨声的抖颤,也许会幸运地遇见腰里夹着水罐、脚步惊觉地离去的妇人。
愿你从万象择选这一普通的情景,在暮色苍茫的黄昏,画在你追念的画布上。
不必做更多的事。我是光的情人,在生命的舞台上吹笛;
不会抛下一个长叹缠绕的孤影。
走上落日余辉之路的旅客,把一切企求交到尘土的手中。
尘土冷淡的祭坛前,不要敬献你的供品。
食品篮你带回吧,我那儿饥饿在窥望,来客坐在门口,时辰的钟声应和着生活之流与岁月之流交汇的歌韵。
创造的祭火
扯去万年沙漠的厚幕,露出日期失落的古人类遗址的宏大骨架——它的生活场所在历史无形的屏障后面。
它喧杂的世纪,把骚人墨客和其作品,埋入幽冷的深处。
萌芽的歌,蓓蕾欲绽的歌,前途无量的事物,那天堕入暝暗,从隐秘滑向更深的隐秘——浓烟之幔下的火星也已熄灭,出售的,未出售的,贴着一种价格的标记,一齐离开人世的市场,未造成丝毫损失,未留下一块疮痂。
洁净、静寂的天宇,回旋着兆年。
扯断墨黑的脐带诞生于阳光下的一个个新世界,纵入泛着沤沫的翻腾的星河漂流,像雨季的闲云,像短寿的蛾蚋,最终到达年寿的终点。
浩渺的岁月,你是游方僧,创造从你深邃的冥想的波峰腾跃,跃入你冥想的波谷。
“阐释”和“不可阐释”轮番地狂舞,你在狂舞的平静的中央坐禅,享受恒久的欢乐。
呵,冷酷者,让我皈依你的教门。生与死,获取与舍弃之间是超然的安宁,创造的熊熊祭火的心底,幽僻,稳定,容我造一座修道院。
我期望的苦修
我在心里望见,远古无声的苦修从坐禅的团蒲伸出手去阻截历史的喧嚣。
我望见峰峦叠嶂的山区。
惊叫好奇的目光射不进的、太阳照不到的幽谷里,隐士在石窟岩壁上作画,如同造物主在漆黑的背景上描绘宇宙的肖像。
他们在画中倾注由衰的喜悦,而漠视自己的地位。
他们抹去自己的姓氏,不向外伸手乞求价值。
呵,无名氏,呵,形象的苦修者,我向你们顶礼!
你们划时代的业绩使我尝到从空幻的名声中解脱的滋味。
沉入揩掉姓名的神圣的黑暗中,你们纯洁了你们的修行。
我颂赞那“黑暗”的崇高。
你们无声的话语,在石窟里壮严地宣告:姓名前供奉的祭品和未来的名声,是鬼魂的食品;献给无消化功能的“虚形”享受。
迷途者,不要追逐“虚形”,不要不接受当今的“阿诺普娜”①恩赐的食物。
我门口萨吉纳树的枯叶已经凋落,枝头洋溢着新叶的激情;仲春的码头筑在杰特拉月的中流。
中午的煦风摇弄着枝梢;飞扬的尘土使碧空略显黯淡,百鸟的啁啾在风中作和声的抽象画。
永流的瞬息之河中,翻腾着忘情活泼的生命的波浪;我的心在那波浪起伏中放射光彩,像火焰树的叶片。
我手掬着此刻的赐予,这真实中没有疑虑,没有矛盾。
我创作歌曲的时候,心里充溢秀林的绿涛,清风的激动,霞光的延展,花开的欢情。
心里走来无名的贵宾,没有地址的旅客。
它包含的真实顷刻之间臻于完满,不会爬到姓名的背上自吹自擂。
今时的地平线的另一边,我望不到的时光那儿,互不认识、互不亲近的千百万个姓名互相拥挤推搡的时候,我无忧无虑影子般的名字,如不幸与它们一起蠕动,那是该咒骂的贪梦蜃景。
有生之年,遍布广宇的无名的欢乐,给我脱离骄傲的自由吧!
我神往的黑暗中,静坐着宇宙之画的作者,没有姓名,在欢乐中露面。
……………………
①杜尔迦女神的名字之一,意谓“布施女神”。
创造的幼稚
痴情的心儿说:“我整个王国送给你。”
这话幼稚,不切实际!那王国如何赠送?我如何接受?
它是七大洋分隔的一个洲,辽阔、无声,不可跨越。昂首于云遮的山巅,脚伸入幽黑的地洞。
我的躯体仿佛是不可登陆的星球,借助望远镜只发现气环的一些孔隙。
我所说的整体,还没有起名字,它的剖析图何时画好?
谁与它保持直接交往的关系?
从处女地收集的碎片,拼凑成的形体,才有个名字。
四周的天空布满失败和成功的愿望的光影,复杂感情的缤纷的影子,降落心田;风中并存着冬天、春天的摩挲;看不见的生动的游艺,谁讲得清楚?谁用语言的手将它抓住?
生活的地域的一条界线,因工作繁复得以固定,另一条界线上,受挫的探索化为空中的云雾——绘画的海市蜃楼。
个人世界出现在人间生死狭小的交汇处。
在无光的地区,广泛的蒙昧中积聚着陶醉的力量和未赢得价值的光荣。
未萌芽的成功的种子在泥土里。
那儿有胆怯的羞赧,隐蔽的自轻自贱,平淡无奇的经历;有戴着自怨自艾的面具的各种素材——浓重的幽黑鄙视着死亡手中的宽宥。
这是未成熟的未绽放的我,这是为谁?有何用处?携来如许肇始,如许隐喻。
情感中束缚的语言,无法倾吐,无法忍受的创造的幼稚,在庸碌的深处毁于一旦。
哲人拽下奥秘的面幕工作;花儿藏在蓓蕾的面纱下,艺术家未竟的事业放在暗处,已有一些迹象表明,幽禁的整体已在“发现”的路上。
他在我中间的参禅没有完结,所以凝重的沉寂环围着我,我不可得,不可识;他在未知的圈子里进行创造,还没有到对人昭示的时候。
大家站在远处——说“了解”的人并不了解。
福音的塑像
四周仿佛麇集着恶咒召来的所有的煞星,从心底撒开一张无形的网,牵动血管,疼痛难禁。
痛苦仿佛漫无边际,绝望中仿佛找不到出路,末了只得在幽冥中伸手摸索着徘徊。
厄运的重压下,高楼往下塌陷。
这时,目光越过现时的城堡,飞往悠悠往昔的地平线——
女神在举行宴乐会。
王朝的废墟的黑影里,影影绰绰的乐师操湿婆的神琴,弹唱往世流传的骇人听闻的神话故事。
用对难忍的悲痛的回忆之线,织成了那个凄惨的故事。
那天轰响着惨烈的灾祸的霹雳,死亡疯狂地吼叫,艺术女神最柔韧的弦索弹出恐惧的战栗。
我举目远望,昔日创造的殿堂里,千秋万载的哀伤、羞惭,一个个时代的心底喷发的愤怒的烈焰冷却下来,凝成不燃的福音的塑像。殿堂外面,山一般熄灭了的痛楚的灰烬,无光、无语、无义。
美好的早晨
熹微的晨光中,布谷鸟断续地啼叫,听似一声声爆竹。
泛彩流金的云朵,在空中缓缓飘移。
今天是集日,田野的土路上,牛车载着米袋和盛满新榨的甘蔗汁的陶罐。
村姑的背篓里,装着竽头、生芒果、萨吉纳树的嫩茎①。
学校里的钟敲了六下。
钟声和鲜嫩的霞光的色彩在我心间交融。
我搬张椅子,坐在小花园墙边夹竹桃树下。
东方天空射来的阳光,除扫着草叶上斑驳的暗影。
凉风习习,两株并立的椰子树的枝叶沙沙的摇曳,好似双胞胎婴儿甜蜜的啼哭。
石榴树光润的绿叶后面,露出了几个可爱的小石榴。
杰特拉月跨入了最后一个星期。
天海里春天的风帆,松乏地垂落下来。
营养不足的苇草形容枯槁;碎石路两旁,欧洲的季节花,色泽消退,萎靡不振。
异国的西风吹入杰特拉月的庭院。
不情愿也得披条薄毯。
花池里水在轻漾,莲茎在摇晃,金鱼敏捷地游泳。
孩子们游玩的山坡上,茂密的奈蒲草丛簇拥着一座四脸石像。
它仿佛立在流淌着时光的遥远的岸边,表情冷漠。
节气的抚摸渗不进它的石躯。
它的艺术语言,与林木的言词毫无共同之处。
从地府升起的精气,日夜传遍每棵树的枝叶,石雕独居在广博的亲谊之外。
很久以前,艺术家在它体内注入的奥义,像财神药叉的死了的财宝,与自然之音素不往来。
七点,流云消逝。朝阳爬上墙头,树荫萎缩。
从花园后门进来个小姑娘,扎红头绳的两条辫子在背上摆动。
她手持竹竿,放牧两只白鹅和一群雏鹅。
这对白鹅夫妻神态肃穆地尽着保护儿女的职责,小姑娘肩负重任,她手中一只雏鹅的心跳,激起幼小的母亲心里甘露般的爱怜。
我很想挽留这美好的早晨。
可它轻闲地走来,轻闲地离去。
它的送别者,已在自己欢乐的宝库里,偿还了它的债务。
……………………
①萨吉纳树的嫩茎和果实可作为蔬菜食用。
一个人是一个谜
一个人是一个谜,人是不可知的。
人独自在自己的奥秘中流连,没有旅伴。
在烙上家庭印记的框架内,我划定人的界限。
定义的围墙内的寓所里,他做着工资固定的工作,额上写着“平凡”。
不知从哪儿,吹来爱的春风,界限的篱栅飘逝。“永久的不可知”走了出来。
我发现他特殊、神奇、不凡、无与伦比。
与他亲近需架设歌的桥梁,用花的语言致欢迎词。
眼睛说:“你超越我看见的东西。”
心儿说:“视觉、听觉的彼岸布满奥秘——你是来自彼岸的使者,好像夜阑降临,地球的面前显露的星斗。”于是,我蓦然看清我中间的“不可知”,我未找到的感觉,“时时在更新”。
不可知的鸟儿
街上走来一位游方僧,站在你的门口唱道:“不可知的鸟儿飞进竹笼。”于是愚痴的心儿说,我捉住了捉不住的东西。
你沐浴完毕披散着湿发,站在窗前。
“捉不住的东西”本在你远望的眼睑上,“捉不住的东西”本在你戴镯的手腕的柔嫩里。
你派它去乞施,它一去不归;你不知道游方僧在唱你的故事。
你像乐调,在单弦上往返。
单弦琴是你容颜的笼子,在春风中摇晃。
我胸口捧着琴漫游,为它上色,折花,溶它在心里。
我弹奏时忘记它的形状,弦儿跳荡着消失。
“不可知”出门进入世界,在树林的葱郁里嬉戏,在金色花的芳菲里隐居。
你啊,不可知的鸟儿,栖息在团圆的笼子,装饰一新的笼子里吧。
别绪盈满翅翼和延迟的飞行。不知鸟巢在哪儿,它的幽会在地极的彼岸一切景观的隐逝里。
那一瞬间
林鸟最后一首歌,沉入漆黑的夜色。
空气凝滞,树叶不晃,透明的星星仿佛降落在老楝树蝉鸣骤息的奥秘上。
这时你突然异常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说:“我永世不忘你。”
未点灯的窗前,我的身子模糊不清。
有阴影的掩护下,你打消了倾吐隐衷的踌躇。
那一瞬间你爱情的仙宫,屹立在我无边的回忆的地基上。
那一瞬间的悲欢,由光阴的琴弦弹响,飘向无尽的来世。
那一瞬间我的小我,在你真挚的感情中获得了无限。
你发颤的嗓音使我生命的苦修,得以品尝成功的琼浆。
较之你世界的无数事物,我更充实,活得更有朝气。
那一时刻之外的万物,微不足道。
那一时刻的外面有死亡,某一天我将退出形象辉煌的舞台。
在可感的悲欢的天地里,我回忆的影子,向有形的无量认输。
门前的火焰树底下,你每天亲手浇水,这至关重要。
今后你把我推往枝叶外面宇宙无际的混沌里,那无关紧要,我等待着。
给拉妮·黛维①的信

最近我搬家了。
两间小屋构成我的新居。
小屋很合我的心意。
现把原因告诉你。
高堂吹嘘自己“很大”,将真正的“很大”轻慢地拒之门外。
我的小屋不自夸“很大”,不学愚笨的绔绔弟子,狂忘地参加“无限”的比赛。
我无意在屋里满足天空的欲望;我要在它的原位得到它,要在外面完整地得到它。
环境幽静。
“遥远”来到我的身边。
坐在窗口我浮想联翩——所谓“遥远”其实是美。“遥远”在美的中间。
美局限于定义,又超越各种界限;同需求在一起,可又独居,在每一天里,又属于永久。
记得以前有一天下午,我乘的轿子穿过田野;一共有八位轿夫。
我看见一位轿夫,像黑色大理石神像;他每一步都跨越职业的低贱,似脚带断链高翔的大鹏。
神因着他的美赐予他恢宏的荣誉。
远空与人最亲;如若关闭窗棂就无从看见。
世俗的家庭,贪欲是壁垒,将眼馋的东西囚禁在近处的樊笼里。
往往忘记贪欲会伤害爱情,如忘记野草压挤农作物。
我写诗,作画。
围绕“遥远”做我的游戏;我用各种服装为它打扮,就像苍天的诗人,用黄昏、拂晓打扮地平线。
我做的事情中没有贪婪,没有私利,也没有我自己。
富有“遥远”的工作中,每时每刻有我的广宇。
与此同时我望见死的甜美形象、静寂的悠远、生活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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