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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突然火大起来。
人被凉风一吹,那火更是一簇簇地燃遍了四肢百骸。
她若不动不语,他断不会心起杂念。
可她又动又语,那目光那神情那脸庞那身子无一不让他心起杂念。
心中在唾弃自己的想法幼稚,可人已撑座站了起来,甩袍转身,横迈了两大步,走到楼头,定睛向下面看去。
那些军中将校们在马上高呼,周围围观的众人纷纷喝彩,女官们巧笑嫣然,其中便有她。
他看清,不由眯了眸子。
身旁有属官来询:“殿下可是要下场?”
他点头,转身朝楼下走去,又漠声吩咐道:“备马,长弓一柄,羽箭二十支。”
章二十三 美(中)
有人远远地舞起了黄帜,场中数骑看见了,立时都退去一旁候着。
狄念亦是收弓,却不下马,揽辔在原地兜了个圈子,转头望向女官们这边,又冲沈知礼遥遥一笑。
阳光下,他脸上的汗珠颗颗剔透,脖颈上黝黑的皮肤也透着亮。
沈知礼瞧见,又是羞恼,直拉着孟廷辉转身往后退,口中道:“胆大包天的家伙!”
孟廷辉亦非傻子,看那狄念几次三番对沈知礼的态度,心下也揣度出想必他是对她有意,只是不知以沈知礼的家世地位,这男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份,才敢于众人面前如此不拘礼数,向她频频示好。
可她纵是腹有千疑,却也明白自己的身份,便忍住没开口问。
沈知礼略略退了几步就又停下,瞟了瞟那面被人高擎着的黄帜,小声道:“太子殿下要来了。”
孟廷辉立即抬头,却见宝津楼下横门仍是合着的,半晌一弯唇,笑自己沉不住气。
周围却有几个金勒彩衣的女子挤了过来,将沈知礼簇拥在中间,笑嘻嘻地问她道:“都说沈大人府上同天家旧情颇深,想必是知道这狄校尉的底细的,不如说给我们听听?”
孟廷辉微微讶然,不想这些女官们出口竟会如此直截了当。
待嫁女儿的那点小心思自然是人人都明白,只不过朝中女官婚许之事本就不同于寻常女子,非朝中二府三司六部的才俊之辈不能入眼,可像沈知书这样的男子又实难于下手,倒不如军中那些年轻有为的将校们好相与,今日此时见一狄念,这些女官们心中自然都是蠢蠢欲动。
她想着,不由觉得有些好笑,便斜眸去看沈知礼。 沈知礼一改先前在她面前羞恼的样子,此时脸上亦是堆满了笑:“既是这么想知道,何不如直接去问太子?横竖此人也是当年太子从旧都遂阳带回来的。”
“我们又不同于沈大人,如何敢去问太子?”有人嘻笑着说,“听说这狄校尉与已殁武国公颇有渊源,否则也不会让皇上这么另眼相待,放在禁中内殿值没两年便让他去了神卫军,品阶更是比旁人升得快,这无功无劳的,便已是正五品的至麾校尉了——想想沈大人的兄长,也没他升得这么快呀?” 沈知礼听了不发一言,只是盯着说话那人,半晌才垂下眼睫,冷笑道:“你也知是和已殁武国公有渊源的,那还问这些做什么?单冲武国公这三个字,皇上就算是封他个亲爵又有谁人敢持异?不过是个正五品的至麾校尉,就让你们眼馋成这个样子了——”
方才说话的女子见她脸色不豫,忙赔笑道:“瞧瞧,沈大人这莫不是要论我们的罪了?朝中谁人敢对已殁武国公不敬?——不过是不闻武国公生前有子嗣存世,所以想从沈大人这儿讨个明白罢了”
远处忽起震天一声响鼓清音,将她的话生生截断,一群女官们皆小惊了一下,纷纷扭头去看。
宝津楼下横门已开,单骑如箭,势出迅猛,飞一般地从里面疾驰而出。
萃灿如金的阳光漫天撒网似的罩下来,马上之人黑甲泛光,座下骏马亦是通体全黑,乘骑精熟,驰骤如神,在这青天广幕之下有如风吹冷墨一般,染得周围诸骑人人皆是黯然失色。
疾驰如风,马挺人立,四只铁蹄踏沙而过,掀起一阵黄风,那人张弓搭箭只在一瞬,眨眼之间便闻风啸箭鸣之音,声声不歇,如利剑割耳一般令人陡痛。 风平沙落,他持弓勒缰,人马立在诸军将校之中。
不远处的二十根纤细柳靶犹在狂颤,先前被狄念射中的那些靶头已然尽数断落,二十支雪羽横镞射入靶后黄沙地上,整齐利落得好似被人细致地铺摆过一般。
一片肃静无声。
场外众人皆是怔神无言,连先前兴奋不已叽喳不休的女官们都没了声响。
孟廷辉站着,望着,手指尖又凉又烫,心头一阵阵儿地发紧。
泼墨走龙一般的流畅华丽,铁血刚戾却又雍容高傲,这男人身上那独一无二的气势,又有谁人能比得了一分一毫?
他回身转望一圈,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几瞬,然后慢慢收弓松缰,长指抚过鸦青弓渊,冲一众侍卫将校们高声道:“再射!”
一语唤回众人心神。
一时间举众沸腾,高呼喝彩之声比比皆是,响震云天,经久不休。
她这才微微垂下头。
这样的男子,有谁可一人据为己有?
他是天下万万人的太子殿下,却独不是她一人的太子殿下
沈知礼在旁看得高兴,笑得开怀,“太子殿下的骑射之术可是自幼便由平王亲自教习的,哪里是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花架子们能比的?”
孟廷辉轻吁了口气,平复了下心底汹涌激荡之情,才点了点头,“是啊,太子殿下自是无人可比。”
说话间,那边人马驰进间又开始一较射术之高低,不时有高呼大笑声传来;这边却有宫监舍人牵了体型较矮小的宫马过来,让久候多时的女官们上场玩玩打彩结球子一类的,也好同样博个彩头。
女官们又一下子都兴奋起来,因知皇上历来喜好女子上马习射,所以此时都欲一展风姿,也好多吸引那边军中将校们的目光。
沈知礼头一个去牵了马来,手指顺着长鬃划了划,又扯了扯马缰,踩蹬翻身而上,轻催马儿走了几步,动作娴熟极了,然后才又回来,望向孟廷辉道:“可会骑马?”
孟廷辉有些局促不安,点了点头,却道:“原先在女学时倒是学过,只是平日里没机会常骑,怕是没办法像她们那样”
沈知礼笑着打断她:“会骑就行,打那彩球子没什么难的,到时候你看我怎样,你就怎样便好。今日你既已来了,倘若是横竖不肯上马,背后还不知要被人怎样议论呢。”
孟廷辉犹在迟疑,旁边又有几个女官牵马过来,对她笑道:“沈大人说得极是,孟大人若是不肯上马,岂非看不起我们?”
有黄衣舍人牵了匹枣红色的马儿来与她,也微笑道:“孟大人放心便是,不过是与女官们玩的物什,断不会出什么事的。”
她只得接手牵过马儿,笑着谢过众人。
近四个月来她独处翰林院,正正经经地做事,朝中未闻她与太子殿下又有什么不雅之事传出,再加上连沈知礼都与她交善,因是这些女官们都纷纷与她示好,而她先前已被毁了七八的清誉之名也恢复了不少。
挨上眼下这情境,她若是一再别扭下去,旁人还只当她是位独人傲,不肯与别人交好;且又难得有一个同众女官们相交的机会,她又岂能就这样白白地浪费了?
她想着,便又对身边几人笑了笑,鼓气勇气踩蹬上了马。
马儿还算听话,只垂首一抖红鬃,便乖乖地任她驱驾左右。
大家都兴高采烈地催马往前行,又有黄衣舍人捧了彩画杖来给女官们,就见不远处的彩球被高悬于柱上,只待一声令下,便会有人伸索将球打下来。
马儿轻蹄踏沙,她见还算安稳,便放下心来,转头望着沈知礼笑了笑,道:“无碍。”
沈知礼也跟着放了心,道:“往后你若闲了,我带你去骑马”话未说完,却见孟廷辉座下马儿突然昂脖,望见远处男子们骑射景象,一下子尥蹄兴奋起来,想也不想地便撒蹄向宝津楼那边奔过去。
孟廷辉尚未反应过来,右手紧紧拽着马缰,不知这马儿缘何会突然发狂,只是心口如鼓在震,拼命俯下身子去抓那马鬃。
沈知礼焦急的声音在后面传来:“你当心那箭——”
她闻声抬头,就见马儿已然横冲直撞地劈进这边射靶一带,迎头便有刺眼冷箭直飞而来。
大骇之下,人已惊惧发抖,顾不得多想,只侧了身子去躲,谁曾想这马儿看见箭镞之光便愈发狂躁起来,毫无方向地狂奔起来。
她握不住马缰,身子右倾之时整个人都朝下倒去,只觉左踝被马镫卡住硬拗了下,痛得钻心,下一瞬便觉人已脱了马身,直冲地上落去——
腰间忽然一阵急痛,有人将她捞了起来,头晕目眩间只觉天翻地覆,人被狠狠按在硬梆梆的马鞍上,胸口火辣辣的疼。
她喘着气,睁眼,惊魂未定,周遭景物仍在变化,自己分明是在另一匹马儿的背上,被人搂按在前。
黑骏战马雄姿勃发,又稳又快地朝外驰去。
他带了怒气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看见箭了会躲,你还不算太蠢。”
章二十四 美(下)
不算太蠢?
她深吸一口气,右肋处传来钻心的一阵痛,心里隐隐有火窜出。
那匹娇小的枣红色宫马先前像发疯了似的狂奔乱窜,一路将她带到箭阵当中,又将她狠狠甩下马背,她没当场毙命已算上天眷顾,就算是他出手将她从马蹄下救出来,可他凭什么动怒,又凭什么这样说她?
腰腹处一阵阵地疼,她直不起身子,只能伏在他鞍前,由他搂了一路往宝津楼奔去。
身后蹄迹远远没入黄沙之中,那边已是全然炸开了锅,肇事宫马已被人收服送走,诸军将校及女官们皆是又惊又骇,一想到方才孟廷辉差点在此丧命,就是阵阵后怕。
秋风乍起,许是他策马太快,令她觉得浑身都被风吹得冷透了,头上的软弁早已不知掉到哪里去了,一头长发扑簌簌地甩下来,在马身一侧轻轻荡啊荡的。
颠簸中,她只觉全身上下的骨头都在疼,可他却不懂怜香惜玉,箍在她腰间的大掌如铁钳一般,像要揉碎她的每一寸肌骨。
她费力抬眸朝前望去,就见马儿一路从宝津楼下的横门穿过,而他竟不似要勒停的模样,仍是猛甩马鞭,策马朝北面奔去。
树愈多林愈密,蹄下宽径碎石铺就,一眼望不见头,不知是要延伸到何处去。
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他道:“殿下这是要去哪里?”
他的手掌移上去,按了按她胸下肋骨处,听见她吃痛惊喘,才冷声冷语道:“我自生来至今,还没见过骑马能把自己跌成这样的女人。”
她闭眼,心底气极。
他话中的浓浓讽意她便是傻子也听得出,可她却不知他到底缘何动怒,更恼自己竟会因他简简单单两句话而心头起火。
隔了好半晌,觉出马速渐减,她才不咸不淡地开口道:“殿下何许人也,殿下身旁的女人又岂是臣能比的?臣不敢自比文武双全雄才伟略的皇上,更不如才貌出众骑术精湛的沈大人,殿下没见过像臣这么蠢的女人,倒也不奇怪。”
他猛地一收马缰,将她揽入怀中,凉声道:“你是不知好歹还是胆大包天?皇上也是你能议论的!”
她僵着,声音淡下去,“臣没有议论皇上。”
他看她疼的连嘴唇都在发抖,却还在死撑硬犟,不由拧眉,松手放开她,低吁马儿兜了半圈,到一处矮廊前才停下,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道:“从头到尾都只顾盯着男人看,自是骑不稳马,这次没被摔死是你命大。”
她愕然,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盯着男人看?
她几时从头到尾都只顾盯着男人看了?
就算是她盯着男人看,又和她被马儿摔伤有什么关系?
他立身于马下,抬眼正对上她疑惑的目光,高壮的战马正垂首喷息,她的身子软乎乎地伏在那马背之上,衣上那浓洌的绛色同马儿粗猛的黑亮毛发混在一起,竟让他看着看着,呼吸有些沉浊起来。
可一想到刚才的险境,他就又皱起眉。
她疯了似的驭马冲进将校们比赛骑射的柳靶之中,却不知冷箭无眼,没当场射中她便已算天眷。
他看着她那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大惊不说,还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救她,可她非但不感恩戴德,反倒露出一副生气委屈的模样,叫他如何压得下火来?
她见他如剑一般地戳在地上,动也不动,不知他心里面在想什么,只得蹙眉,自己挣扎着下马,可是才一动,便疼的直吸气。
他眼角微动,没再开口,只是飞快地伸手接住她,力道甚轻,托着她的腰让她下了马,然后打横一抱,将她箍在怀中往前面的矮廊里面走去。
她愈发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