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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皇万岁万万岁-第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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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亭却不接,仍是气道:“你孟廷辉不将朝制放在眼中,仗着皇上许你掌吏部课,便欲对边路重吏下此毒手,实属不忠之举!你若执意如此,徐某必将到皇上面前去劾你之谬!”
  她的手依然举着那些簿子,轻轻道:“徐相若是执意不纳在下之议,在下亦将到皇上面前去劾徐相为相之谬。”
  “荒唐!”徐亭一把打散了她手中的簿子,“皇上若是听你妄言,便是庸主!”
  纸落一地,哗啦拉似雪叠复。
  孟廷辉听清他最后二字,脸上淡然之色瞬时垮了,抬眼盯住他,嘴唇抿得紧紧的,久而未言。
  徐亭只当她是怕了,便冷冷一哼,转身就走。
  她站得笔直,一直盯着他不放,直到再也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才慢慢地蹲了下来,将那些被打落的纸一张张拾起来。
  正要起身时,眼前突然有人影堵了过来。
  一双金线墨靴端端正正地映入她眼底。
  她抬头,看清来人,便挤出丝笑,轻声道:“陛下是从枢府那边过来的罢?”
  他低眼看她,斜眉轻挑,不答却问:“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第八十四章 改试(下)
  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慢腾腾地收拾了东西,站起身来道:“臣掉了东西在地上。”
  他负手,不言却望着她,眼神淡淡的,可那一双眸子却是格外暗邃。
  头顶太阳刺眼,他的目光更是令她感到无所遁形。
  她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一撇眼就看见不远处还立着两个随驾小黄门,当下更觉不妥,便低了头:“陛下若无事示下,恕臣先告退了。”
  他的目光探至她手中的簿子,只消一眼便知那是何物,脸上微有了然之色,口中却只是道:“可有事要禀的?”
  她心口突然一酸,却微微咬牙,摇了摇头。
  他不逼她,足下又上前半步,离她更近了些,光天化日之下抬手摸进她的袖袋中,抽出几张纸,捏于指间,低声道:“中书既驳,你为何不直接呈与朕来批注?”
  她怕周围瞧见他的动作,慌忙朝后连退几步,低眼看着脚下,轻声道:“臣若凡事遭中书阻议便去找陛下,那陛下置宰相又有何用?”她顿了顿,抬眼瞅他,抿唇道:“陛下放心,臣应付得来。”
  他深知她的倔强,当下微弯嘴角,将那几张纸还与她,“早朝时分论及御史中丞一缺该由何人来补,你未当廷表议,现下可有话说?”
  她想也不想便道:“臣以为当由廖从宽廖大人补此一缺。”
  乾德二十五年皇上登基之日罢黜时御史中丞薛鹏,其后曾迁左丞周必权领御史中丞一职,不日前周必权以病致仕,朝中上下众臣又重新注目起这举足轻重的兰台之主一位。
  眼下形势早非当日能比——当初皇上一日连贬孟廷辉及东党三人,白让西党捡了这御史中丞一缺的现成便宜;现如今孟廷辉风头正盛,皇上亦颇有重用年轻才俊之意,因是东西二党的老臣们无暇顾及旧怨,都怕御史中丞一职所委之人会是曾历任左正言、侍御史、左司谏、左谏议大夫、且又与孟廷辉颇为亲近的曹京,因而早朝时二党竟没互争,只道兰台事非细小,皇上不可将此重任委于朝中年轻之辈。
  老臣们不傻,都知此刻东西二党若为自己争利,皇上则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将此缺除以二党之外的人。可御史台乃朝中言谏喉舌,又岂能让孟党的人占了便宜!
  揣度皇上心意,最好是能选一个不亲东西二党、亦不亲孟廷辉之流、且在朝中资历颇深的臣子担任。由此放眼朝中,出身重臣名门、多年来交游于二党间的廖从宽则是最佳人选。可在之前的改试一事上,廖从宽竟曾当廷附议孟廷辉之言,老臣们自是有所顾忌,怕他将来亦会变成孟党之人,因而在早朝议御史中丞一缺该由何人来任时并未提及廖从宽的名字。
  她没有当廷表议,不外乎是担心自己若提廖从宽,则会被老臣们以为她是“居心叵测”。
  可事实上,她也的确算是“居心叵测”。
  当初参审王奇一案时,她曾夜访廖府,拜请廖从宽替她疏通御史台那边的关系,好让她顺利入台狱审案。当时她就对廖从宽承诺过,倘是她将来一日能得显要之位,必谢廖从宽当日之助。
  更何况,廖从宽在改试一事上竟是出乎意料地附她所议,这令她在不知不觉间又承了他一次人情。朝中人事向来复杂,她岂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承情而不答?再者,老臣们显然不知她与廖从宽这两年来会有私交,若是此次廖从宽能得以顺利迁任御史中丞一位,她也希望能将其一举拉入自己这边,而一旦能挟御史台之言谏要务,东西二党之势定会不复其盛。况且,凭廖从宽祖上三代为相的家世背景,便是将来取代眼下二相之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她这一把算盘打得精巧,忍了许久,便是在等皇上问她这一刻。但,她虽自以为筹谋无失,却无法断定圣心究竟如何
  久久听不见他开口,她不由抬眼轻瞥了一下他。
  他脸上带了点笑意,可那笑却是高深莫测,“若除廖从宽御史中丞一职,不知他心中是会感激朕,还是会感激你孟廷辉?”
  她心头咯噔一声。
  这段日子来她的那些动作他不可能丝毫不知,只怕方才那一句问话也是他的浅探而已。纵是他与她是两情相悦,可他归根结底是她的皇上,而她归根结底是他的臣子。
  他望着她,缓缓又道:“朕亦有意令廖从宽补御史中丞一缺。”停了停,嘴角略扬,补道:“也算是朕为你孟廷辉结党出一份力。”
  她瞪目结舌地怔住,直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本以为经过这么多事,她算是懂得他一些了,可谁曾想,她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弄懂过他一分!
  “陛下”她半晌后垂下眼,口中喃喃出声,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感觉自己就像是不懂事的孩童,任性着学人玩火,却不知这一路无虞是因他一直在纵容庇护她。
  她在怕什么他全都知道,她想要如何他也全都明白。
  从改试一事至今,在面对东西二党老臣与她之间,他不动声色之下权衡得多么有道,让人挑不出一根刺来。
  这简简单单一句话,已是他作为一个帝王所能给她的无尚宠爱,她怎能听不出来,又如何不惭于自己之前的那点心思。
  廊下池间,锦鲤游曳间溅起细碎水花,灿阳碧波点点灼目。
  他突然叫她:“孟廷辉。”
  她怔怔地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道:“明日下朝后,朕欲令殿前诸班直骑演于宫中校场,你一并来观,顺便一习骑术。”
  她不解,目光犹疑,“陛下”
  他不待她问,又道:“朕方才已同枢府议定,今岁骑射大典将在进士科放榜之后举行。你如今身非闲等,莫不是还想再出一次丑?”
  她的脸一下子变得涨红,才想起来新帝登基后的骑射大典便在今岁,又想到当年北苑那一次便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道:“臣谨遵陛下之意。”
  本以为他该走了,谁知他竟忽而倾身,目光探进她眼底,声音微哑道:“近日来太忙,未曾令你单独入觐过,你心中可有丝毫埋怨?”

第八十五章 心意(上)
  自她被除权知制诰、能够升朝议政以来,便再没得过机会与他私下独处。因改试一事,她连日来一面应付朝中各式各样的争论,一面着手迁调潮安北路帅司及转运使司里的属吏,且又要抽暇去准备半月后的进士科礼部试权知贡举一事,再加曹京接连向她引荐朝中新俊,她接连数日竟是一点闲暇辰光都没有。
  皇上自二月末始便频频出入枢府议事,她知道他同样是忙得夜不沾枕,可却不知他到底在和枢府的朝臣们忙些什么。自从大平开国以来,中书、门下二省一向不问枢府军务,诸位宰执、参知政事更是非国之兵者大事不入觐参议。枢密使方恺是当年随上皇御驾亲征、在平天下定江山时立过汗马功劳的,其下一干枢府朝臣又多是起于行伍、跟随上皇、平王数十年的铮铮将校,对皇上的忠心之度绝非朝中旁人可比。皇上入枢府与诸臣议事,非得特旨,中书、门下二省必不能知其细末;且方恺等人向来不屑都堂中种种党争之事,二府之间关系常年不穆,因而纵是她职为中书省属官,也不能知枢府军务半分。
  从西山归来至今,她夜夜连觉都睡不够,自然无暇时时惦记着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她知道他连月来专注于朝政军务,想必也不会念及她分毫,所以从没因他未曾令她单独入觐过而有过丝毫埋怨。
  但,此时此刻被他这样一问,她竟满心顿涌思念之潮,才发现自己其实在不知不觉中已将他想了千万遍。他与她眼下不过咫尺之距,她几乎能看得清他眼底微微闪动着的星芒,只觉自己心跳越来越快,竟忍不住想要抬手触碰这一张令她魂牵梦绕的刚毅俊脸。
  欲望来得如此强烈,却又是如此不合时宜,她不由轻浅叹气,避开他这摄人心魄的目光,声音也随着他一道哑了:“臣知陛下忙于朝政军务,又岂会因一己私情而埋怨陛下?”
  他低笑出声,眼角微微眯起,“甚好。”
  她一下子醉在他这阳光下的微笑里,真想不管不顾地上前拥住他,细吻他的眉梢薄唇,倾诉这积蓄已久的相思之意。
  却终是忍了又忍,埋了头看脚下。
  他侧过身子,冲后面两个小黄门嘱咐了几句。
  她知道他这回是真的要走,便垂首恭道:“明日早朝后,臣会遵陛下之意去校场。”
  他应了一声,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再多加逗留,转身远去。
  她亦慢慢返身,往回走去,路上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簿子,眼神不由暗了些。
  这不过仅仅是个开始。
  她不惧不畏,亦不会退缩。
  她还很年轻,有的是时间与这些老臣们周旋,更相信将来总有一日,她必能令这些都堂重臣再也无法小觑她,而她也能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站在离他最近的身侧。
  ***
  翌日下早朝后,她先是回府换了衣裙,用了些膳食,待时过晌午,才动身去校场并观殿前诸班直的骑演。
  她到之时,场上已有殿前司的亲军士兵驭马缓驰,个个都是轻衫薄甲,烈日之下显得甚是英挺。不远处站有一些枢府朝臣,想来是奉皇上旨意一并前来观看骑演的。她虽未与枢府打过交道,可像方恺、江平这些以血功闻名朝野的军中悍臣,她还是能认得出的。
  先前赴潮安北路平乱时,那些随行的亲军将士们曾目睹过她在乱军前的不惧自威,因而有不少人都对她颇有好感,此时见了她便纷纷冲她扬枪致意,态度极为友好,令她不禁开心地笑了起来。
  这些将士们年轻而又阳刚,目光一向单纯直接,喜怒之情分明利落,处事之时勇猛强毅,时时能令人感受到他们身上那种原始而纯粹的男子气概。
  她是真心喜欢这些军中将兵们。与那些善于结党互斗的文臣们不同,他们对皇上是坚定不移的忠心,常年的行军生活更使得他们行事简单干脆,纵是早已告别军营、入主枢府多年的方恺,在她眼中也与二省的老臣们格外不同。
  早先或有传言,道皇上欲用文臣入枢府参豫军务,打破自大平建国来枢府一直非武将不可重用的朝制,可满朝文臣却没一人肯信此传言。
  莫论当朝的文臣中有谁敢言自己能豫军务,单说这些把持枢府多年的老将们,又有谁肯让一个了无军功的文臣入枢府来指手画脚?想当年沈夫人曾氏,是国中有史以来唯一一个能以文臣之身入枢府治事的人,可她亦是随上皇御驾亲征、在军中建功立业、得到众将们的认可后,仍得被上皇拜为枢密都承旨的。自曾氏辞官退政,二十余年来天下承平,文臣又何来机会能入枢府?
  她正兀自走神,却听前方一阵快马蹄声,转头就望见一匹黑骏临风而过,马上之人甲胄鲜亮,一身戾气无人可挡。
  黑骏身旁还跟着一匹略矮些的枣红色骏马,赤色长鬃在阳光下刺眼不已,马身亦隐隐发亮,一看便知是上等良驹。
  他一掌稳控双缰,吁斥着那匹红马奔至她身旁,然后才勒缰令其停下。
  她抬头去望马上的他,只一眼,目光就再也没能收回来。
  并非是头一回见他纵马驰骋,自己亦曾被他搂在身前御风共骑,可她一见身披薄甲臂夹银枪、阳刚果毅英姿勃发的他,便被迷得魂儿都找不回了。
  平日里他虽英俊含威,却怎及此刻之铁血刚戾来得让人心动!
  远处忽起一片将兵们参拜他的声音,雄亮利落,响震四野。
  碧天之上云丝缠绵,微风拂过他的玄甲银盔,那一双眸子微微漾光,火辣辣的太阳将他的身形衬得愈发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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