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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世祖把话说得像刮风一样,无色无味,轻飘飘的,却可以逼进骨头缝里,令人不由自主地打寒战。
“让你费心了,谢谢你的提醒。不然,你不提这碴,我早已忘到九霄云外了呢。”贺苏杭的表情没有明显变化,像秋天的云,恬淡而高远。
又有几个同事从身边经过,打招呼的和不打招呼的都怪怪的,谁都不愿跟贺苏杭的目光相遇太久,所以一闪而过。
贺苏杭一到办公室便投入到具体事物性工作当中,来找她批奖金的,来找她商量选题计划的,一拨接一拨。她刚想喘口气,内勤洪梅说,三A 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来几趟了,问她现在能不能跟人家接洽业务。贺苏杭说可以。
三A 广告公司的客户经理是位时尚女郎,浓妆艳抹,珠光宝气,满身扑香,留着一头比男孩子的寸头还短的卷发,像澳大利亚羊毛似的紧贴头皮卷曲了一层,更夸张的是头发染色成块成缕,一片黄一片红的,知道了是上了色的头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画家的调色板放错了地方。
贺苏杭一看客户经理的样子,便从心底升出一股反感,她抓起内线又把内勤洪梅叫过来,说广告内容能不能播放,价格如何确定,都由广告部主任敲定就行了,待确定之后,可以安排在《黄金时间》栏目播出,并叫洪梅把客户经理领到广告部去。
客户经理的样子另类,说出话来可不另类,一板一眼颇为内行,从广告经营政策,到广告创意风格,再到广告选择时段的恰当性,头头是道,环环相扣。贺苏杭说,她已经安排人跟客户经理接洽了,请客户经理直接到广告部去办理有关事宜就是了。
“苏杭主任,你真的不亲自过目一下吗? 我们推荐的可是台湾热门产品,希望能在贵台的《黄金时间》栏目多安排一段时间,当然价格要优惠喔。”客户经理说。
“推荐产品的广告都由广告部按国家政策审核把关,我们各栏目安排播出,《黄金时间》栏目也一样。如果我的表述还不清楚,你可以提出疑问。”贺苏杭说。
“原本想把我的广告安排在《百态人生》的,那边的吴主任不太好讲话,蛮厉害的,一点面子不给,所以,我想《黄金时间》的主任是位女性,我又常常看你主持节目,感觉特别亲切,没想到办事也这么讲原则。”客户经理示意内勤洪构回避一下,待内勤洪梅一出门,她对贺苏杭说:“据我了解的情况,你是有权决定《黄金时间》栏目所带广告价格的。只要你能把价格给我压到最为优惠的程度,我不仅可以把在大洞市投放广告的量都给你的《黄金时间》栏目,还会对你本人有一定的考虑。‘’说着,她做手点钞票的动作。
贺苏杭看了她一眼,从鼻孔里发出轻微的哼声:“谢谢你的好意,我不需要你对我有什么考虑。”随即将内勤洪梅喊过来,说让她把客户经理送到广告部去。
没想到这样简单的接触之后,竟给贺苏杭惹下了大麻烦。
广告部听三A 公司的那位时尚经理说,贺苏杭主任已经同意将她公司推介台湾产品的广告在《黄金时间》播出,只是请他们核准一个合适的价位,就可以安排。广告部主任认为,既然贺苏杭同意的事,便当即安排播出。至于广告内容,只是大致浏览一遍,并没有认真推敲。
谁知,推介台湾产品的广告播出当晚,市委书记接连接到老红军老干部打来的电话,对大河电视台的做法表示极大的愤慨,质问大河电视台到底是共产党的电视台,还是国民党的电视台? 如此严重的问题,着实把荣毅台长惊了一身冷汗。
原来,推介台湾产品广告中的一幅画面上盖有国民党党徽的印章。仅此而已。
第二天一早,吴世祖径直去了荣毅台长办公室,煞有介事地说:“能让市委书记动怒的事不得了,这可是政治事故。电视台是市委市政府的舆论工具,对外宣传的窗口,竟然发生这种事情,最起码是不讲政治的表现。您作为一台之长,恐怕得主动去上边讲明情况,争取领导谅解。这也是一种态度嘛。”
荣毅眯起眼睛半天不说话,他拿不准在广告中出现了国民党党徽的画面究竟要承担多少责任? 是不是政治事故? 但市委书记批评了,这是事实。
“荣台,新闻无小事。您常常这样告诫我们,不能到了事上,大事也化小化无了吧? 态度决定效果,您若主动向上边有个诚恳的态度,相信市领导也不会太难为您的。”吴世祖说。
荣毅仍眯着眼睛反复掂量这件事的分量,到底属于差错,还是属于事故。如果是差错,当事人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教训;如果够得上事故,尤其是政治事故,都是给大河电视台抹黑的,都是给他当台长的脸上抹黑的,所以,打心底里往外升腾一股怒气。
“我到机房给您复制了一版昨晚的播出带,这就是证据,您酌情处理吧。不过,既然新闻无小事,真出了事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吴世祖又说了台里的种种舆论,放下带子走了。
荣毅并没有重放录像带,他拿着带子在手里掂了掂,抓起电话打给了贺苏杭,让她马上过来一趟。贺苏杭问什么事,荣毅说反正不是好事。
贺苏杭进门就说:“我晓得是昨晚的广告出了点问题,正在安排人剪辑画面,今晚就不会再出现同样的纰漏了。”
“纰漏? 你说得倒轻松。”荣毅说。
“不是纰漏是什么? 仅仅一个画面中的印记而已,又能造成多大影响? 发现问题及时纠正,我能做到的就是这些。”贺苏杭说。
“你倒有理了。我告诉你,新闻无小事,尽管是广告中的一幅小小的画面,只要通过大河电视台的屏幕传播出去,就是大事。发生这种不该发生的事情,轻说了是严重差错,重说了就是政治事故。”荣毅背着手在屋里转了半圈,又回到原位指着贺苏杭说:“你知道吗,台上台下沸沸扬扬,都说台里出了政治事故,影响够大了。”
“有那么严重嘛。”贺苏杭不屑地说。
“你说呢? ”荣毅火了,拍案而起。
“有人居心不良,故意扩大事态,夸大事实真相。”贺苏杭说着,扭头就要走。
“等一等! ”荣毅把贺苏杭叫住,又说:“谁都知道新闻媒体最怕出政治问题。谁都知道你是新闻中心主任,你不应该认识上不清醒吧? ”他的语调稍微缓和些说:“听下面反映,由于你的个人私事破坏了你的情绪,对工作倾注的热情不如往常高了,但你不能给我捅窟窿! ”他背起手眯起眼睛,稍停片刻,公事公办的口气:“我可以不按政治事故追究你的责任,但鉴于你缺少政治敏感,给大河电视台造成了一定的负面影响,我决定向台党委提议,暂时停止你两周的工作,让你好好反省反省。以此给全台敲敲警钟:新闻到底是无小事! ”
贺苏杭离开时,表情是平淡的,没有愤怒,没有委屈,也没有冲动。
秋雨是被风的节奏吹打在白色木格窗上的,紧一阵缓一阵的哗啦声自由自在,无拘无束。明媚阳光下的五姐妹灿如夏花的笑脸是固定在镜框里的,无忧无虑,潇潇洒洒,历史瞬间定格为永恒,是照相技术最伟大的魅力。而不可磨灭的人生经历的印记,恐怕只有到心灵深处触摸了。
贺苏杭的目光投向窗外,那只在风雨中飘摇的小木船摇摇晃晃,一会儿由远而近,一会儿又由近而远,恍惚之间,她下意识地抱住臂膀靠在窗边……半场婚礼的礼炮声在耳边回荡,人们惊愕的眼神,好奇的询问……荣毅台长拍案而起的怒容,一幕一幕像过电影似的接连不断地闪回。她的思绪乱了,一塌糊涂。
宋南方抱着妮妮进屋时动作很轻,妮妮懂得爸爸的意思,蹑手蹑脚地走到妈妈卧室门前,她贴在门上听了听,小声告诉爸爸,说妈妈可能还在睡觉。郝阿婆摇摇头,说苏杭一大早就起来了,好像非常疲倦,就让她多休息休息吧,这几天可是把她折腾惨了。
“爸爸,妈妈真的会跟我们一起到瑞士去吗? ”妮妮仰起小脸问。
“会的。”宋南方回答。
“怎么,苏杭同意跟你到瑞士去了? ”郝阿婆问。
“谁说我要去瑞士啊? ”贺苏杭像是赶了一夜的路程,一脸倦容,眼窝发黑。
“苏杭这孩子真是的,大礼拜天的还不多睡会儿,我这就去给你们弄早餐。”郝阿婆心疼地说。
“妮妮乖,会自己去房间玩的,我跟你妈妈有话说。”宋南方把妮妮安顿好,扎着架子要跟贺苏杭好好谈谈。贺苏杭说,能有什么好谈的,除了伤疤就是伤痛,如今她已经是千疮百孔,不可救药。宋南方往前凑了凑,眼睛平视着贺苏杭说,他理解她此时的心情,愿意帮她渡过难关。
“猫哭耗子假慈悲。”贺苏杭说。
“我是认真的。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再怎么说你我也曾经是爱得死去活来的夫妻,不可能恩断义绝的。
请你不要误会了我的诚意。“宋南方说。
“我误会你? 行了吧,我没有这份心情。”贺苏杭说。
“你消消气好不好,我今天来是想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让你生气的。”宋南方心平气和地说:“我承认,给你造成这种困境局面,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所以,我真心想弥补些东西。”
“行了吧,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贺苏杭说。
“我已经和瑞士那边的女人彻底分手了,现在一个人独来独往。”宋南方拿出一些文件给贺苏杭看,都是有关他与瑞士那边的女人解除婚姻的法律文书。贺苏杭把东西推开,说宋南方跟那个女人离不离婚都跟她没关系。宋南方则说:“当然有关系,现在我有理由把爱全部给你和我们的女儿妮妮了,再给我一次机会吧,苏杭,我一定会以实际行动让你满意的。”
贺苏杭抬起眼睛看了看宋南方,突然一股股耻辱感涌上心头,宋南方对自己的背叛,自己和父亲的半场婚礼,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杭,别想那么多了,过去的就让它彻底过去好了,离开这块令人伤感的地方吧,带上我们的女儿妮妮,跟我到瑞士共同生活,换个环境就等于换了天空,对你的身心都会有好处的。”宋南方说。
贺苏杭看来,宋南方曾经的背叛即使是得到了她的宽恕,她也不能跟他到瑞士去。因为那半场婚礼如泰山压顶令她窒息,即使是宋南方可以不计较,她自己也无法摆脱心头的阴霾。所以,她只能拒绝宋南方。
宋南方说服不了贺苏杭,只好独自重返瑞士。妮妮得知爸爸走了,哭得浑身抽搐。
恰在此时,沈岁亭来了。
贺苏杭一看见沈岁亭,像是被当头击了一棒,一下子傻了。稍稍缓过神儿来,她转身进了卧室,立即将房门反锁,一抬头,五姐妹灿如夏花的笑脸迎面扑来,她将身体靠在门上,泪如泉涌。
“苏杭,我能跟你谈谈吗? ”沈岁亭隔着门问。
“我永远不想再见到你! ”贺苏杭的声音走了调。
沈岁亭敲了敲门:“我想,我能帮助你的。”
贺苏杭依旧靠在门上,目光迷离恍惚,顾菡的步态轻盈优雅,白里透红的笑脸慢慢的惨白成一幅高调的水粉画……
任凭沈岁亭怎么敲门,贺苏杭依然像蜡人一样毫无反应。
沈岁亭痛苦地摆了摆头:“苏杭,如果人死了能够弥补过失,就权当我死了吧。”
忽然听到一声惨叫,贺苏杭倒在血泊中……
第十二章
贺苏杭不能接受准丈夫就是亲生父亲的残酷现实,也不能面对人们从四面八方射过来的异样目光,她一刀割断了左手碗的动脉血管,想一了百了。沈岁亭还没有完全从那半场与亲生女儿的婚礼中拔出来,也还没有找到新郎官转换为父亲的感觉,就被苏杭的一声惨叫惊得手足无措了。
金凯瑞似乎早有预感,沈岁亭的电话让她的预感得到了证实:苏杭寻了短见! 她立即通知急救中心调度车辆,派出医护人员。
海威一看是沈岁亭的电话,就凭直觉判断:“肯定苏杭出事了! ”他调转车头直奔白色木格窗而去,急救车的鸣笛声从他身边呼啸而过。转眼之间,急救车和海威的白色本田同时出现在白色木格窗下。海威冲进屋去,抱起血泊中的贺苏杭就往楼下跑,楼道里滴落下一串串殷红的血珠。
金凯瑞对准备登上救护车的沈岁亭说:“沈先生就别跟车一了,您还是不与苏杭正面接触为好。”
海威和沈岁亭交换了眼神:“我去吧。”他理解金凯瑞的意思,同情沈岁亭的境遇,却说不出安慰的话,只是在救护车鸣着撕心裂肺的笛声驶离白色木格窗的那一刻,他才猛地给沈岁亭挥了挥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