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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大掌柜,咱们闲话少说,你想告老退位也不难,只要把天成元复原了,有新手愿意接,就成。”
“老东台,你这不是难为人吗?朝廷乱局未定,我一人岂可回天!”
“几十年了,孙大掌柜的本事,我还不知道?”
孙北溟终于听出来,康笏南是在跟他戏说。眼前,老家伙不会答应他退位的。于是,他想就轻慢了三爷,赔两句不是。但刚张口,就被康笏南岔开了:
“闲话少说,我问你个正经事。孙大掌柜,以你看,朝廷会不会迁都西安?”
“迁都西安?谁说的?”
“我猜的。”
“我看不会吧?迁都那么容易?再说,朝廷也穷得很,它哪有钱迁都?”
“没钱,可以满天下搜刮。我看西太后是叫洋人吓怕了,她很想偏安西安。可洋人哪能答应她?这头一但定都西安,洋人握在手里的京师就不值钱了,还怎么讹诈你?这就像绑票,事主要是不在乎撕票,那绑匪不是瞎忙乎了?”
“老东台看得毒辣。”
康笏南当然也看出来了,孙北溟对眼前时局真是糊里糊涂,难怪老三窝了那么大的火。可在眼前这样的乱局中,也真不能换马。换大掌柜是件大事,弄不好,就成了外乱加内乱了。而三爷的表现,也很令康笏南不满。即便是孙大掌柜糊涂,你也不能这样针尖对麦芒吧?再没有别的本事了,只会拿烧酒往死里灌自家?还是这样嫩!
这天,康笏南留孙北溟吃饭,把二爷、四爷、六爷、何举人都叫出来作陪。席间,谈笑风生,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三爷恢复过来后,也没有再提旧事。他只是向老太爷提出,想去江南走走,眼下生意全靠南边了。老太爷欣然同意,别的也没多说。
听说父亲要往江南,汝梅执意要跟了去。三爷居然也爽快答应了。
三娘说,眼看进腊月了,等过罢年再走吧。三爷没有答应。
父女俩启程那一天,天阴着,似乎会下雪。不过,一路走去,终于也未遇到一场雪。
三爷走后,康笏南就给全家发了一道训示:时事艰难,生意不振,全家需勤俭度日。往后,只初一、十五吃肉食,平日一律吃素。过年,无论老少都不再添置新衣。年下,除祭祖、开市之外,不能多摆酒席。原定腊月要办的两件喜事:六爷婚娶,汝梅出嫁,也推后再说吧。
5
三爷临走时,才想起邱泰基托他带回的那封家信,忙打发一个下人,送往水秀村。
姚夫人读到男人写来的新家信,心里自然又是翻江倒海。男人很诉说了一番思子之情,并为未见面的儿子起了个乳名:复生。寓意是,去年他失足受贬,几乎轻生,幸获夫人搭救,死而复生,才得此子。故以“复生”记夫人大恩,也记邱家新生。孩儿的大名,等下班回去时,再郑重起吧。
男人有这一份情义,姚夫人当然是感动不已。自去年受贬后,男人写回来的家信也变了,变得谦和向善,多情多义。只是,这个“复生”,很叫姚夫人听着刺耳:云生,复生,偏偏都带一个生!也许该复一信给男人,就说乳名已经起下了,还是请高人按八字起的。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为了不叫男人扫兴,复生就复生吧。
离男人下班归来,还有一年半吧。这一届班期,真是过得异常快,也异常地惊心动魄。外间不平静,她自己的生活更不平静。
但她喜欢这样!她已经无法再回到以前那种死水一般的平静中了。
在这个寒冷而又纷乱的冬天,姚夫人却正暗暗享受着一种温暖和甜蜜。
她对新招来的温雨田,疼爱无比,温情有加,虽然时时就在眼前,却依然有种惦念拂之不去。而这个英俊、腼腆的雨田,又是那样有情义,对她的每一份疼爱,分明都能感知!这就叫她更惦念他了。
云生当初,简直就像是木头!
雨田既然管账,姚夫人就叫他住进了那间男人在家时才启用的账房里。这间账房,就在她深居的里院。她住正房,账房在西厢房。她放出去的理由,是为了奶小娃方便,小娃一哭,她在账房也能听见。其实,她是为了叫雨田离她近些。
离这样近,也是她常到账房去。雨田到正房见她,还是不叫不到。她已经这样疼他了,雨田依然一点也不放肆。特别是有人在场,他更是规矩守礼。这也使姚夫人很满意:他真是懂事。
在没有别人在场的时候,雨田倒是很愿意跟姚夫人说话,他想说的话原来也很多。尤其外出办事回来,会把所见所闻很详细地说给姚夫人听。姚夫人又总是听得很有滋味,该夸的时候夸他,该逗的时候也逗他。这种时候,雨田会很快活,姚夫人当然也很快活。
有时候太快乐了,雨田总要问那句话:“夫人,你为什么待我这样好?”
姚夫人听多了,总是嗔怪他:“净说傻话!想找个黑心的,你就走。”即使这样,他还是断不了问那句话。有一次他又这样问,姚夫人脱口说:
“你的先母托梦给我了,求我待你好些。我既答应了,就是想骂你两声,也不敢呀!”
本来不过是玩笑话,雨田却听得发了愣。
那天虽冷,太阳却好。姚夫人抱着小娃来到雨田住的厢房时,整个里院又是异常清静的。姚夫人十岁的女儿,由女仆兰妮伺候着,照常到本族学馆念书去了。近年族中学馆也学本邑富商巨室,准许自家女童入学馆发蒙识字。姚夫人早几年就教女儿识字,现在能入学馆,当然愿意送她去再图长进。再者,小姐渐大,留在眼前也有许多不便。她一去学馆,里院当然就安静了。
在这种清静的氛围中,姚夫人说话便很随意,也更尽兴。雨田呢,也就放松了来享受主家夫人的疼爱。于是,他忍不住又问了那样一句傻话,姚夫人也是兴之所至,脱口就回答那样一句。
不过,她倒是真梦见过雨田的母亲,其母也真求她来:望能善待苦命的田儿。那次的梦,曾使姚夫人惊醒过来,所以记得清楚。梦中自称雨田母亲的那个女人,样子很厉害,虽是跪了求她,神情也很严厉。惊醒后,她心跳得更厉害,猜疑雨田先母的在天之灵,一定看透了她
的心思!所以,她也不敢把这个梦,告诉雨田。只是在不经意间问过他几次:你母亲长得什么样,是怎样一个女人?雨田说出来的,与姚夫人梦见的那个女人,很不相同。但她还是没敢说出做过这样一个梦。想起这个梦,就不免有些惧怕。
现在,她无意间说出了这个梦,本来已经不在乎了,哪想雨田竟听得发了愣!他也害怕了?
“雨田,你又发什么愣?”
“夫人,你真梦见了先母?”
“跟你戏说呢,我连你母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到哪梦去?就是真梦见了,我也认不得呀!我是看你总不相信我真心待你好,才编了这样一个梦。”
姚夫人更没有想到,她这样刚说完,发愣的雨田竟突然给她跪下了:“夫人,我能当母亲来拜你吗?”
拜她做母亲?姚夫人虽感意外,但还是很受感动的,雨田他到底有情有义。只是,她当然不会答应做他的母亲!
姚夫人温暖地笑了笑,说:“雨田,快起来吧,我可不给你当干妈。”
“夫人,我是真心……”
姚夫人更温柔地说:“要是真心,你就先起来。”
雨田站起来,发现夫人异样地瞅着他。
姚夫人低声说:“雨田,世间亲近你的人,不只是母亲吧?”
雨田也低声说:“夫人待我,真像母亲似的。”
“雨田,你知道世间还有比母亲更亲的人吗?”
比母亲更亲的人?雨田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倒想说:夫人你就是这样的人,又觉不妥。他不能忘记自己的母亲。不过,他已经有些明白了姚夫人的暗示。
姚夫人轻柔地笑了笑,低声说:“有没有,想明白了再告我。”
说完,她抱着小娃走了。
过了些时候,天又骤然变阴,有些要下雪的阵势。可一白天就是憋着不肯下,只是天黑得更早。
天黑后,邱家也关门闭户,都早早歇了。
姚夫人住的五间正房,东西两头都生着炉火。照她的吩咐,这两头的炉火都由雨田照看。一来是就近,二来,也不想叫粗佣进她和小姐的房中来。这天临睡前,雨田照例进正房封火。先到小姐这头,小姐倒没有拦住他说长问短,只问了两句会不会下雪。也许是天太冷吧,想早些钻进热被窝。
到了姚夫人这头,夫人却拦住了,说:“天怪冷的,先不要封火,多烘一烘屋子再说。”
雨田就说:“天阴得重,可风早停了,也不算太冷吧。”
“你就想偷懒。大人不怕冻吧,小娃怕冻!”
“我是说天气呢,不封火,就多烘一会儿。”
“你看会下雪吗?”
“老天爷今年跟人怄气呢,你越盼下雨下雪,他偏不给你下。”
“我可没盼下雪。夜间下了雪,后半夜才要冷呢。”
“真要下了雪,我还不赶紧给夫人添一个木炭火盆?”
姚夫人异样地看着他,低声说:“要这样,那就下场雪吧。”
雨田低下头,说:“等一会儿,我再来封火。”
他给炉火里添了炭,出来了。
雨田是一个敏感、早慧的青年,他已经预感到要发生的事了。但他没有惧怕,在难以平静中似乎还有几分渴望。
这位美貌的主家夫人,对他这样好,他起初真是当母爱来享受的。十岁以后突然沦为孤儿,他是受尽了人间寒冷。那是一种不能诉说的寒冷,因为天下已经没有一个人愿意听他诉说了。叔父、亲戚听他诉说一两回,就不愿意再听,仿佛他是应该受尽寒冷的。慢慢熬着,熬到了什么都能承受,饥寒凌辱,什么都不在乎了,却更没有人愿意理他。他想说好听的话,想说说罕见的一点喜悦,也一样没有人愿意听。他成了与谁也不相干的人,那才是彻骨的寒冷!对父亲,他没有多少记忆,他天天回忆着的,就只是母亲重病时丢舍不下他的那双泪眼。只有母亲放心不下他,此外,普天下谁还在乎他!他已经快习惯了世间的寒冷,忽然就遇见这位主家夫人。本来已经沦为奴仆,忽然就像母亲再生了。
主家夫人当然不是他的母亲。她亲切似母,可又常常亲昵得不像母亲。但无论如何,她是天下最亲近的人。他已经离不开她。
这当然也是姚夫人所希望的。这一次,她以为自己可以从容来经营了。但自己还是很快陷了进去。她竟真心喜欢上了这个年少的男子。她甚至有些不想往前走了,不想拉了雨田走向罪孽。但这又怎么可能!
所以,在这天夜深人静后,雨田走进来封火时,姚夫人轻轻地说:“不用封火,再添些炭,把火笼旺,我暖和不过来。”
雨田静静地添了火。
姚夫人更轻声说:“你也不用走了,我暖和不过来。”
雨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也听清了夫人的话:事情终于要发生了。但此后一切,都是在静默中展开的。悲苦和幽怨,温暖和甜蜜,激动和哭泣,都几乎没有声响。
那一夜,也没有刮风,也没有下雪。
6
进入腊月,也没有下一场雪。这年的年景真是叫人害怕。
快到腊八的时候,康笏南忽然收到祁县乔家的一封拜帖,说乔致庸老太爷想到府上来拜访,也不为啥,说说闲话吧。乔老太爷也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十冬腊月的,远路跑来,就为说闲话?
康笏南一见这架势,就知道要说正经事,便对乔家派来送帖的管家说:“这天寒地冻的,那敢劳动你们乔老太爷!他闷了,想寻个老汉说说话,那我去你们府上。我这个老不死的,爱走动。”乔家的总管慌忙说:“我们老太爷说了,他就是想出来走动走动!只要贵府定个方便的日子,他一准过来。”
康笏南就说:“我这头随时恭候。”
乔家总管说:“那就腊八过来吧。”
送走乔家管家,康笏南就放不下这件事了。乔老太爷是西帮中有作为的财东,不为要紧事,不会亲自出动。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西帮的前程了。大清的天下还能不能坐住,只怕神仙也说不清。天下不稳,西帮就这样跟着倒塌?这种事也真该有个计议了。
要是计议这等事,还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