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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北溟说:“你们在京也未开封验看吧?”
康笏南断然说:“与京号无关!当场开封,你们也不识货。”
三爷就说:“会不会是那位崔总管捣了鬼?”
康笏南说:“不用多说了,这种事很像那位妇道人家的作为。梁掌柜,你们京号辛苦了。此事到此为止了,你们还是费心张罗咱们的生意吧。”
梁子威才松了口,说:“谢老东台明察。京号生意,就请放心!”
5
数天后,曹家忽然派人来请康笏南与三爷,说备了桌酒席,务必来一聚。康笏南问曹家来人:“有什么事吗?”来人也不大知道,说主家只叫转达:贵府务必要赏光!
康笏南觉得有几分奇怪,也就带了三爷,应邀去了。
一到曹家,就见当家的曹培德有些兴奋。康笏南就说:“贵府有什么喜事吧?”
曹培德忙说:“哪有什么喜事!我是听了你老人家的指点,也要开一家票号。起了一个字号名,叫锦生润。想请教你们父子,此三字,在票号业不犯忌吧?”
康笏南一听是为这事,倒也不失望,就说:“做生意做到你们曹家这种境界,起个什么名字都成!我早给你说了,曹家开票号,股本,信誉,码头,什么都不缺,只选一个好领东,就全有了。叫什么字号,实在很次要。”
曹培德说:“那从你们天成元借一个好手,来给我们锦生润做领东吧?”
三爷说:“曹家账庄的金融高手还少呀?”
康笏南却笑了问:“你看上天成元的谁了?”
曹培德立刻说:“京号的戴掌柜!”
三爷也立马说:“你这是要砍我们的顶梁柱!还没开张,倒谋了要拆我们的台?”
康笏南依然笑道:“戴掌柜过来做领东,你们曹家给顶多少身股?”
曹培德也笑了说:“顶多少身股吧,你们舍得给我?戏言尔!锦生润初入西帮票业,初入太谷帮,只望贵府天成元大号不要欺生。”
康笏南正色说:“西帮票业有规矩,无论祁太平三小帮之间,还是各字号之间,不倾轧,不拆台,危难时还要互相救急。争抢生意,当然常有。但百多年来西帮一直信守:内让外争。
天下如此之大,各帮各号尽可自辟畛域,自显奇能,取利发财的,无须自相火拼残杀。曹家入票业,只会壮西帮声势,谁会欺负你们!”
曹培德起身作了一揖,说:“有康老太爷这一席话,我们也放心了。为表谢意,请你们父子看一件稀罕的东西!”
一听稀罕的东西,康笏南心里就一动:难道曹家也得了皇家赐品?
曹培德带他们走进一间密室,除了一主二客,跟来的只有一个男佣。男佣进入里间,一阵响动过后,就见搬出一个匣子。这匣子较那画匣稍大,看男佣搬动的样子,分明沉重异常。
曹培德就说:“这是朝廷内府密送出宫,暂借与我们观赏的一件珍宝。刚从京师押运回来不久。所以敢说是一件稀罕之物。”
康笏南和三爷对望了一眼,便问:“西太后也借你们曹家的银钱了?”
曹培德听了一惊,也问:“难道你们康家也得了皇家赐品?”
康笏南一笑,说:“先看看这是一件什么珍宝吧!”
男佣卸去匣子,现出来的是一件金光闪耀的西洋自鸣钟!形状为西洋火车头,钟盘不大,嵌在司机楼两侧,但火车头极其精致,虽小,却与真物无异。
曹培德说:“出宫时听宫监交待:此为西洋贡品,除了钟表机器,其余全用金子铸成,黄金、乌金、白金都有。运回来,我们用大秤称了称,五十斤还多!”
康笏南估计了一下,不大一件东西,就五十斤重,应该是金质无疑。他就问:“西太后借了你们多少钱,竟拿此珍宝来抵押?”
曹培德说:“人家说是借,不是抵债。要抵债,我也不愿意!这么件东西,值不值钱吧,太招眼!这种年月,摆在明处,不放心;密藏起来,还成什么钟表?玩赏几天,归还内府,最好。”
康笏南笑了笑,没说话。
三爷就说:“我看借你们曹家的银子不会少!”
康笏南听出曹培德不愿意说出借御债的数目,便接了说:“庚子年两宫过境时,也没听说借你们曹家的大钱呀?”
曹培德说:“是在西安借的。”
康笏南就说:“祁县乔家也借过大钱给朝廷,不知赐了一件什么东西给他们?”
曹培德说:“听说那是户部出面借的,要归还。再说,庚子年大德通老号被赐为行宫,太后皇上住了一夜,这已是厚赏了。我倒是听说志诚信的京号,也从宫中接了一件稀罕的东西!”
康笏南就说:“志诚信也有赐品?”
三爷也问:“又是一件什么稀罕东西?”
曹培德放低声音说:“我听孔庆丰大掌柜说,是一件叫‘穿阳剑’的宝物。”
三爷不由问了一声:“一把宝剑?”
曹培德一笑,说:“此物只有二寸多长,粗细也仅似兰花花梃,看似玉石般一件死物,平时却须在小米中养着。说是男人遇有便溺不通,此物可由阳根马口自行穿入,等它自行退出,溺道即通畅矣。”
三爷说:“真有这么神奇?”
曹培德说:“谁知道呢?不过孔大掌柜还说,所谓通溺道,也许只是遮掩,说不定是治阳根不振一类。”
康笏南立刻就说:“原来如此!孔庆丰叫你亲见了此物?”
曹培德说:“我也是近日请孔大掌柜来指点票号,才听他说的,并未亲见。不过,是否将此物交给他的财东员家,孔大掌柜还拿不定主意。仅此一件赐品,员家子弟还不又要争抢打斗!你们想见此宝,赶紧去志诚信,孔大掌柜不会捂着不叫你们看。”
康笏南哈哈一笑,没说话。三爷却低下头。
曹培德忙说:“你们康家,也得了皇家赐品吧?”
康笏南收住笑,长叹一声,仍不说话。三爷只好说:“接是也接了一件宫中藏品,但甚为低劣!”
曹培德便问:“你们接了什么?”
三爷说:“一件古画长卷,不但是后世摹本,还是无名画手的低劣之作!”
曹培德说:“毕竟是内府藏品,皇太后所赐。有此身价,总不是常物能比的。”
康笏南打断说:“不提它了!培德你想见识此画,又不怕后悔,那随时可来康庄。”
曹培德忙说:“一定去开开眼!”
康笏南说:“不提它了。西太后如此出借宫中藏品给我们,她用意为何,培德你想过吗?”
曹培德说:“眼下国库空空,也许她真想抵债?”
康笏南冷笑了,说:“我看她另有用意。”
曹培德忙问:“另有用意?愿听指点!”
康笏南说:“叫我看,这位妇道人家打的主意,跟袁世凯一样。她只是先施此小恩小惠
,后使唤我们罢了!”
曹培德有些意外,说:“西太后也想叫我们给她开银号?”
康笏南从曹家回来,更沮丧了。
受赐皇家藏品的,原来不止他一家!仅太谷而言,就有曹家和员家的志诚信,而且受赐的东西都比他强!金质西洋自鸣钟,国人尚不会仿制赝品。那件神奇的穿阳剑,如果有伪,也不会收入宫中吧?谁敢拿皇上的此等要命处作伪!惟有这《清明上河图》的摹本,因真迹太珍贵,画幅又是丈五长的巨制,摹本低劣些,也易唬人眼目,甚而混入宫中。太后叫挑幅画儿赐他,就偏偏挑了这么一幅低劣的?分明视西帮财主无知!
但西太后如此广赐宫藏给西帮,康笏南更坚信了自己的猜测:这位妇道人家,一定是有求于西帮了。
果然没过几天,康笏南接到京号信报:军机大臣、户部尚书鹿传霖,已正式宣谕了朝廷圣旨及西太后懿旨,命西帮各大号出银出人,加入筹建大清户部银行。如何复命,望东家、老号尽早定夺。
读罢此信报,康笏南长长吐了一口恶气!如何复命,那还不是现成一句话吗?他立刻将三爷叫来,先给他看了京号信报,然后问:
“你说,该如何复户部之命?”
三爷说:“父亲料事如神,果然是和袁世凯打的一样的主意!但朝廷毕竟不同于袁世凯,尤其主政的西太后,已打了西帮主意。如何复命,事关重大,还得父亲定夺的。”
康笏南就脸色不悦,说:“我是问你的主见!”
三爷只好说:“奉命当然是不能奉命的,可也不便明着回绝,设法拖延吧。”
康笏南却斩钉截铁地说:“依我看,与袁世凯一样对待,断然回绝!给点小恩小惠,就想与虎谋皮,真是妇人之见!”
“父亲大人……”
“不用多说了,就这样交待孙大掌柜!”
三爷不敢再说,就退出来,要了一匹马,直奔城里的天成元老号。
孙北溟对康笏南的决断,似乎也不意外,说他自己也是此意。我们出钱出人,替朝廷开银行,岂不是要自灭西帮?趁眼下西帮声名大著,应当及早回绝。
三爷正要说话,在场的梁子威已抢先说了:“三爷,大掌柜,此事非同寻常,恐怕还得多加斟酌吧。眼下西帮声名大著,再公然违背朝廷圣意,只怕那是要招后祸的。”
三爷就说:“梁掌柜说的有道理。毕竟是面对朝廷,奉命还是回绝,如何奉命,如何回绝,都该细加斟酌的!”
孙北溟说:“三爷,要细加斟酌,那你得先说动老太爷。”
三爷说:“我是父命不能违。能劝动家父者,惟有孙大掌柜了。还望大掌柜能辛苦一趟,见见家父,细论对策。”
梁子威也极力鼓动孙大掌柜去见见康老太爷,孙北溟也只好答应了。
但康笏南主意铁定,不容置说;孙北溟呢,也无自己的卓见,事情就那样定下来了:命京号尽快复命户部,参加官银行,责任太大,敝号为民间小号,实在难当官家重任,乞免奉命。
对老号的此一决策,梁子威当然有些失望,但东家、老号之命不能违,也无可奈何了。孙大掌柜已交待下来:再小住几日,就赶紧返京吧。东家、老号意图你也明了,到京后就照此意,协助戴掌柜应付户部。
就在他要离开太谷前,戴膺的新方略报回老号。“少出股本,多占人位,加入户部银行,以为今后靠山”,梁子威对此中深意当然是明了的。而且,这一次又挟西帮四十八家京号公议之势,他也就试着重新劝说孙大掌柜,多多考虑京号的新建议。
三爷对这一新方略,也甚感兴趣。他特意与梁子威深谈了一次,便决定去说服老太爷。
无奈康笏南丝毫不为所动,甚而放言:“她就是把《清明上河图》的真迹借给我,我也不能奉命!祖宗大业,岂可拱手让给官家?尤其当今官家,连自己京城都保不住,谁敢指望他们!要做这种事,等我死后吧。”
事已如此,梁子威也无心打听别家态度,匆匆离开太谷赴京去了。
京号戴膺先接到老号的指示,虽然大失所望,还想继续说服的。他已经给汉口的陈亦卿和沪号的孟老帮,发去求助信报,动员他们也出面说服老号和东家。但等梁子威回来一说详情,他也长叹一声,心凉了。
梁子威说:“早知这样,我们还不如将那画匣暂留京号,不先惹康老太爷生气。老太爷一向还是愿听进言的,这次却是谁的话也不听。宫里赐了这样一件烂画给他,很有受辱之感。”
戴膺说:“我看真赐一件珍品出宫,只怕老太爷也不会奉命。罢了,罢了,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回绝得不要太生硬,佯装尚可商量,讨价还价,尽力拖延吧。”梁子威说:“这事还要看别家态度,尤其是平帮的两家老大。还有祁县的乔家,近年很受户部器重。这些大号如与我们不同,康老太爷也许还会改变主意?”
戴膺又叹了口气说:“别家也不乐观,拖延观望者多,做出决断的很少。我听李宏龄说,平帮那头连个正经回话还没等来呢!他也打发了副帮专门回晋说服,不知结果会怎样?”
后来的结果,还真如戴膺预料,各家陆续得到老号的指示,都是不想与官家合股共事,怕商家终究惹不起官家。最好的指示,也只是命自家京号跟随大号走,或进或退,都不要孤单行事:这显然是较小的字号。
既如此,在复命户部时,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