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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进来,见老夫人是这样一身装束,真就吃了一惊。
“母亲大人这是——”
“我不知道六爷要来,没顾上穿戴礼服。你不见怪吧?”“我不是这意思。”
“大夏天,我就喜欢穿宽大的洋布衣裳,又凉快,又自在。”
“我唐突求见,母亲大人不见怪吧?”
“老太爷刚出了远门,你,四爷,就常来看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见什么怪呀!六爷没有去学馆?”“学馆太热,就在家苦读呢。”
“天太热了,就休歇几天,不要太苦了自己。”
“谢母亲大人。只怕负了先母的重命,不敢懈怠一日的。”
“有你先母保佑,六爷又如此勤勉,来年中举是必定了。”
“可我近来忽然明白了,所谓先母的英灵一直不散,尤其近来这次显灵,只怕是他们编就的一个故事,只蒙蔽着我一个人!”
“六爷,你怎么忽然要这样想?”
“我已不是少小无知的蒙童了。人辞世后,灵魂哪会几年不转世投生?先母又不是作了孽的人,死后多少年了,为何还不叫她转生?所以,我才忽然明白了,这么多年,大家都在蒙蔽我一人!”
“六爷,为了蒙蔽你一人,就叫我们大家也跟了担惊受怕?你是不知道,我刚来你们康家,初次给那夜半的锣声惊醒,那是怎样的情景?听说了是你母亲显灵,我简直惊恐无比!那时,六爷你还小,只怕还不知道害怕吧?他们若故意如此,那不就是为了惊吓我?”
“初时,许是真的,先母舍不下我。以后,先母就走了。她舍不下我,也得转世去了。”
“就是从第二年后,那夜半骤起的锣声,也依然叫人惊骇不已。”
“你为什么这样害怕她?”
“你的母亲一定很嫉恨我。”
“你与先母并不相识,她为何会嫉恨你?”
“因为我做了你的继母。”
“但你并没有虐待我呀!”
“六爷能这样说,我真高兴。可我相信,你的母亲即使转世了,她也会一直在心里守护你。”
“那先母一定回过老院,见过你。”
“你母亲没有来这里显过灵。后来我也不怕了,真想见见她,可她没有来过。”
“你就是见过,也不会对我说。”
“六爷,我真是没见过她。”
“我不相信!”
“你母亲要知道你竟这样想,她会多难受!”
“母亲大人,你一定和他们是一道的,假托了先母的显灵,来蒙蔽我。”
“六爷,你如何猜测我,都不要紧的。要紧的是,你不可负了你母亲对你如此精诚。你不想想,我们真如你所言,惊天动地地假托了你母亲的在天之灵,一道蒙蔽你,图了什么?为逼
你读书中举?可你也知道,老太爷对中举求仕,并不看重。”
“父亲和你说起过先母吗?”
“他极少和我提起的。”
六爷看着杜筠青身后那些精致的书,问:“书上这些书籍,都是为母亲大人添置的吗?”
“我也不太知道。听吕布她们说,以前就是这种样子。可她们不大识字,说的话也不可靠。我看,《海国图志》、《法国志略》、《泰西艺学通考》这类书,许是为我添置的。有六爷爱读的书,只管拿去。”
“我记得前次来时,好像在书上看到一本《困学记闻》,不知是否真确?”
“那你就找吧。”
六爷走近书,依次看了一个过儿,果然翻出了《困学记闻》。
杜筠青就说:“六爷的眼光、记性这样好,那回就是扫了一眼吧,便记住了?你拿去读吧,搁在这里也是摆设。”
“谢母亲大人。书这些书籍,也许有先母读过的?”
六爷忽然这样问,杜筠青真是没有想到。六爷今天过来,难道是要寻找他母亲的遗物吗?
“六爷,那真说不定有。书上许多书籍,我看也是陈年摆设了。不知你母亲生前爱读哪种
书?”
“我哪能知道?奶妈总对我说,先母生前最爱读书了,但奶妈她也认不得几个字,说不清先母是爱读圣贤经史,还是艺文别集。我不过随便一问。母亲大人读书时,万一翻见先母的批字,还求给我一睹。”
“我哪里能与你母亲相比,读不懂什么书的,闲来只是念念唐宋诗词。不过,六爷既想寻你母亲的手迹,那我就叫吕布她们逐卷逐册逐页地翻一遍,凡遇有批字的,都拣出来,请六爷过目,成不成?”
“母亲大人不必这样翻天覆地的,我实在只是随便一说。”
“反正她们也闲着无事,六爷不用操心。”
“那就谢母亲大人了。”
六爷走后,杜筠青真给弄糊涂了。他到底是为何而来?
先是说不信他母亲曾来显灵,后来又疑心书里藏了她的遗笔,六爷他到底发现了什么?老太爷才出门没几天,他就有了什么发现?
对新近这次闹鬼,杜筠青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这么多年了,那位先老夫人的鬼魂真还不肯散去?你就真对老东西有深仇大恨,为何不变了厉鬼,来老院吓他,毁他?痛快复了仇,赶紧去转世!哪用得着这样,不温不火,隐显无常,旷日长久,却又一次也不来老院?你若是依然不想死去,依然对老东西情义难绝,那你也该显了形,先来吓唬我,折磨我吧?你又总不出来!我不相信你会依然恋着老东西不走,世上凡是女人,都不会喜欢那样给老东西做禽兽!你终于脱离了他,为何还不快走?舍不得你的六爷?可你已是鬼魂了,就不怕吓着你年少的六爷!
杜筠青早年就有过六爷那样的疑心。隔些时候,就惊天动地闹一次鬼,总说是那位先老夫人的阴魂又来游荡。其实哪有什么鬼魂,不过是他们故意演这么一出戏,吓唬她这个后继的老夫人罢了!六爷也有了这样的疑心,他一定是发现了他们捣鬼的蛛丝马迹。更可见,她的疑心不差!
这一次,老太爷在出巡前,重演这出旧戏,还是想吓一吓她吧?或者,他已经担心她会出格捣鬼,以此来告诫她?
但六爷为何要来对她说出这种真相?是因为老太爷不在?六爷对老太爷也有成见?
六爷疑心在这些书内,藏着他母亲的遗迹,那他可能还发现了更重要的事情?六爷是很少进老院来的。
这些书,杜筠青早就熟视无睹了。摆在书内的那些书籍,除了《稼轩长短句》,几本唐宋诗词,还有那卷《苏批诗经》,她就几乎没动过别的。她也从来没有疑心过,在这些尘封已久的书卷中会藏着什么秘密。
杜筠青不由得就伸手到书上,取下了《古文眉铨》,一页一页翻起来。
翻了几页,又把吕布叫进来:“你也从书上拿本书,一页一页翻。”
“我能识几个字,叫我翻书,那不是白翻呀?”
“也没叫你认字。书上印的一行一行的字和用笔写上去的凌乱的字,能分得清就成。一页一页翻,遇见手写的字,你就告诉我。就这点事,还做不了?”
吕布听说是这样,也随手取了一册,翻起来。
只是,翻了不大工夫,杜筠青就烦了,合了书,推到一边。罢罢罢,就是真有厉鬼来,也吓不住她了!她还是要微服出游,自由自在几天。
吕布见老夫人歇了手,便说:“我还得给你洗涮这身衣裳,有空再翻吧。”
“你还得给我寻顶草帽吧?寻顶干净的。”
4
老太爷走后,六爷倒是真想闯进老院,发现点秘密。可惜,他还什么也没有发现。他对老夫人说,已不再相信先母的英灵曾经守了他好几年,那不过是谎称,但愿先母不会责怪。不这样说,哪能套出那个女人的话来?
老太爷不在了,请求进老院,老夫人不便拒绝。但进去了,就四处乱钻,见人就问,那也不成吧?老院里的下人,一个个都是老太爷特别挑拣出来的,没人对你说实话的。向老夫人打听,那更是与虎谋皮了,再傻也不能那样做。想来想去,六爷就想出了这样一个托词。既然先母早已转世去了,多年闹鬼不过是一出假戏,那准能引出这个女人轻易不说的一些话来。先母死得屈,还是不屈,听听这位继母说什么,也多少能看出些痕迹吧?
六爷真没有想到,这个女人的应对竟如此不露一点痕迹。她仿佛比谁都敬重先母!又仿佛比先母还要疼爱他。他不过随便问了一声,书里的书籍是否有先母读过的,她便要叫人为他搜寻先母的遗笔。
想搜寻,就寻吧。能寻出来,就是片言只语,那也真要感谢你。
其实,六爷去寻那本《困学记闻》实在也只是进入老院的一个借口。
初入老院,一无所获,六爷只能再觅良策了。
学馆的何老爷,是位疯疯癫癫的人物。他说的话,大多不能深信,可有时也说些别人不敢说的话。何老爷来家馆任教职,也有四五年了。老太爷闲来,也常与他聚谈。家里的夏管家、包武师,他也爱寻人家抬杠。他又是置身局外的人,也许还知道些事?
所以,六爷就有意缠了何老爷,扯些学业以外的闲话。
老太爷出巡后,何老爷变得异常兴奋,也总留住六爷,扯些闲话。只是,他爱扯的,尽是些码头上的商事。
那日,本来是向六爷传授应考策论的谋略,忽然就又说到老太爷的出巡。
“孙大掌柜,他就是太不爱出门!统领着天下生意,不通晓天下时势,就是诸葛孔明,也得失算。孔明会用兵,可他再世,也做不了生意。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今日商场,哪还有那种便宜事!我看,不是老太爷拉扯,孙大掌柜他才不想出这趟远门。”
六爷乘机说:“何老爷,你也不出门了,何以能知天下时势?”“我住京号十多年,沪号,汉号,东口字号,也都住过,足迹几遍天下,岂能不知当今时势!他孙大掌柜去过哪儿?尤其近十多年,窝在老号而已。《系辞》有曰:‘富有之谓大业,日新之谓盛德。’今天下日新,你只是不理,德岂能盛,业何以富?”
“那老太爷真该换了你,接替孙大掌柜领东。”
“六爷你不要讥讽我。你们康家真要选了我领东,天成元早盖过它日升昌,成了天下第一票号。顶了这个倒灶的功名,什么都谈不上了。”
“何老爷,我正苦读备考,你却这样辱没功名,对圣贤事大不敬,是成心要连累我呀?就不怕先母的英灵来惩罚你?”
“哈哈,我是早已受了惩罚了。再惩罚,又能如何!”
“那我就祈求先母,什么时候,再来恫吓你一回!你要误我功名,先母一定会大怒的。”
“先令堂大人如有神通,还望祈她摘去本老爷的功名。”
“何老爷今日是否饮酒过量了?”
“老太爷不在,老夏他哪里舍得给我多备酒?”
“何老爷,先母辞世许多年了,亡灵忽又显现,也许真在惦记我考取功名。可近来我也在想,先母的魂灵或许早已转世而去,所谓显灵,不过是一出假戏而已。何老爷,你也相信先母的亡灵至今徘徊不去吗?”
“敬神,神即在。你希望她在,她就在。”
“可先母总是不期而至,并不是应我之祈才来。所以,我就疑心,是父亲为严束我专心读书,才假托了先母的亡灵,叫他们重唱了这样一出戏。”
“六爷,老太爷他会如此看重你的功名?”
“老太爷很敬重何老爷,常邀何老爷小饮,长叙。对先母不时显灵之事,不知你们是否谈起?”
“那是贵府的家事,我哪里敢谈起?六爷,先母遗志,你当然不可违。可老太爷是希望你继承家业,由儒入商。这是父命,也不可太忤逆了。六爷日后如有志于商,我甘愿为你领东,新创一家票号,成为天成元的联号。只是,六爷你得听我一句话,总号万不能再囿于太谷,一定要移师于雄视天下的京都——”
“那也得等我高中进士以后吧,不然,我怎么能使唤你这位举人老爷呢?”
“六爷,我早已想好了一条妙计,可以脱去这个倒灶的举人功名。”
“是什么妙计?”
“求谁写一纸状子,递往官衙,告我辱没字纸,不敬圣贤,荒废六艺,举人功名自会被夺去的。”
“你顶了这样一个罪名,我可不敢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