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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之洞评传-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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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乾嘉以来,士大夫为训诂之学者,薄宋儒为空疏;为性理之学者,又薄汉儒为支离。鄙意由博乃能返约,格物乃能正心,必从事于礼经,考核于三千三百之洋,博稽于一名一物之细,然后本末兼赅,源流毕贯,虽极之军旅、战争、食货凌杂,皆礼家所应讨论之事。”
  他研读汉学家江永(1681—1762),秦蕙田(1702—1764)等考证古代礼制的著作《礼经纲目》、《五礼通考》等,赞其“自天文、地理,军政,官制,都萃其中,旁综九流,细破无内,国藩私独宗之”。⑥他还训导儿子纪泽,治学务悉汉学门径:
  “学问之途,自汉至唐,风气略同;自宋至明,风气略同:国朝又自成一种风气。不顾顾、阎、戴、江、钱、秦、段、王数人,而风气所扇,群彦云兴。尔有志读书,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而不可不一窥数君子之门径。”①曾国藩由“一宗宋儒”而“汉宋兼容”,其动因既有学术方面的,即汉、宋之学确实互有短长;更有政治方面的。面对太平天国农民起义对礼教纲常的猛烈攻击,曾国藩惊呼“此岂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痛哭于九原”②。两千年中国宗法专制政治,以“礼”为行为、道德规范。“礼,经国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③,“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④孔子因此主张对黎民百姓“导之以德”的同时,还要“齐之以礼”⑤。在对“礼”的研究、考证方面,汉学家穷精竭虑,成就远在宋学家之上。因此当礼教纲常受到严重威胁之时,宏扬汉学,便成为清儒的急迫使命。正是基于此点考虑,曾国藩提出推本礼教,“以通汉、宋二家之结”。⑥同是兼综汉、宋,曾国藩是以宋学为本,张之洞则是以汉学为本。曾国藩多从政治需要着眼,而张之洞则多从学术本身考虑。张之洞将汉学视为学术之本,他说:
  汉学者何,汉人注经讲经之说是也。经是汉人所传,注是汉人创作,义有师承,语有根据,去古最近,多见古书,能识古学通古语,故必须以汉学为本而推阐之,乃能有合。以后诸儒传注,其义理精粹足以补正汉人者不少。要之宋人皆熟读注疏之人,故能推阐发明。傥不知本源,即读宋儒书,亦不解也。他着意强调汉学的训诂考证在推明经典原意上的重要作用:
  汉学所要者二,一音读训诂,一考据事实。音训明方知此字为何语,考据确方知此物为何物,此事为何事,此人为何人,然后知圣贤此言是何意义。不然空谈臆说,望文生义,即或有理,亦所谓郢书燕说耳,与经旨元舆也。张之洞认为,一切学问,皆以通经为根抵,而通经又必须以小学(即汉儒音韵训诂之学)为根柢,他说:
  凡学之根柢,必在经史。读群书之根柢在通经。读史之根柢亦在通经。通经之根柢在通小学,此万古不废之理也。不通小学,其解经皆燕说也;不通经学,其读史不能读表、志也:不通经史,其词章之训诂多不安,事实多不审,虽富于词,必俭于理。故凡为士必知经学、小学,综此两端,其在笃嗜神悟,欲以此名家著述者,终身由之而不尽。①另一方面,之洞对于宋明义理之学,也不一概排斥,尤其对于集理学之大成的朱熹之学,更表崇敬之情:
  四书朱注最精最显,澄怀观之,何语不憭。……世断无通经博览之人而不能解朱注者。四书一编,为群经之纲维,万理之渊海。宋儒以后理学家书,推明性理,洵发前代未发,然理无尽藏,师无定法,涯矣难穷,其高深徽眇,下学未能猝解。朱子《近思录》一书,言约而达,理深而切,有益身心,高下威宜,所宜人置一编。③如果说曾国藩于“兼综汉宋”仍有所保留,态度较为暧昧,主张“不必别标汉学之名目”,那么张之洞则公开揭橥破除门户之见,综采两家之长的标帜:
  近世学者,多生门户之弊。奈何曰学术有门径,学人无党援。汉学,学也;宋学,亦学也。经济词章以下,皆学也。不必嗜甘而忌辛也。大要读书宗汉学,制行宗宋学。汉学岂无所失,然宗之则空疏蔑古之弊除矣。宋学非无所病,然宗之则可以寡过矣。至其所短,前人攻之,我心知之。学人贵通,其沦事理也,贵心安。争之而于己无益,排之而究不能胜,不如其已也。……使者于两家有所慕而无所党,不惟汉、宋两家不偏废,其余一切学术,亦不可废。
  张之洞批评们于汉来之一隅者都未能探获“圣人之道”,他指出:
  近代学人,大率两途。好读书者宗汉学,讲治心者宗宋学。逐未忘源,遂相诟病,大为恶习。夫圣人之道,读书治心,宜无偏废,理取相资。诋諆求胜,未为通儒。甚者或言必许、郑,或自命程、朱,夷考其行,则号为汉学者,不免为贪鄙邪刻之徒,号为宋学者,徒便其庸劣巧诈之计。是则无论汉宋,虽学何为。要之学以躬行实践为主。汉宋两门,皆期于有品有用。使行谊不修,涖官无用,楚固失矣,齐亦未为得也。若夫欺世自欺之人,为汉儒之奴隶而实不能通其义,为宋儒之佞臣而并未尝读其书,尤为大谬,无足深责者矣。①他认为合理的学术态度是兼采汉学的认真读书和宋学的深入穷理:
  愚性恶闻人诋宋学,亦恶闻人诋汉学。意谓好学者即是佳士,无论真汉学未尝不穷理,真宋学亦未尝不读书。即使偏胜,要是诵法圣贤,各适其用,岂不胜于不学者。乃近人著书,入主出奴,互相丑诋,一若有大不得己者,而于不学者则绝不訾议,是诚何心,良可怪也。(近年士人既嫌汉学读书太苦,又嫌宋学律身太拘,五经几于废阁,名文亦嫌披览,但患其不学耳,何暇虑及学之流弊哉。)
  张之洞兼综汉宋,从其学术根本上检讨,在于他对本原的孔门之学的全面理解。“先王设教,孔门授学,自当本末兼赅,道器竝著,岂有但详学僮仪节之文,五礼名物之制,而于身心治道绝不容一语及之者。”③他认为,“浅陋之讲章,腐败之时文,禅寂之性理,杂博之考据,浮诞之词章,非孔门之学也。”“孔门之学,博文而约礼,温故而知新,参天而尽物。孔门之政,尊尊而亲亲,先富而后教,有文而备武,因时而制宜。孔子集千圣,等百王,参天地,赞化育,岂迂陋无用之老儒,如盗跖所讥,墨翟所非者哉!”①之洞兼综汉宋,归根结柢是要将二者统一到本原的孔门之学的真正精义上来。“窃惟诸经之义其有遇曲难通纷歧莫定者,当以《论语》、《盂子》折衷之。《论》《孟》文约意显,又群经之权衡矣。”②由于之洞学术的根本立足点在本原的孔儒之学,故尔不仅能对孔儒之学内部的汉、宋学派兼容并纳,而且对于先秦诸子之学,也从补直、印证孔儒之学的意义上发掘其价值。
  在学术宗旨方面,之洞出于纯正孔儒之学的立场,对于先秦诸子,包括一般人认为虽然主张礼法兼治、王霸并用,但仍不失为“八儒”之一的荀子,都持严格批评态度。他说:
  《老子》尚无事则以礼为乱首,主守雌则以强为死徒,任自然则以有忠臣为乱国。《庄子》齐尧桀,黜聪明,谓凡之亡不足以为亡,楚之存不足以为存(此不得以寓言为解)。《列子·杨朱篇》惟纵嗜欲不顾毁誉。《管子》谓惠者民之仇雠,法者民之父母,其书羼杂伪托最多,故兼有道、法、名、农、阴阳、纵横之说。《墨子》除《兼爱》已见斥于《孟子》外,其《非儒》。《公孟》两篇,至为狂悍,《经》上下、《经说》上下四篇,乃是名家清言,虽略有算学、重学、光学之理,残不可读,无裨致用。《荀子》虽名为儒家,而非十二子,倡性恶,法后王,杀《诗》、《书》,一传之后,即为世道经籍之祸。申不害专用术,论卑行鄙,教人主以不诚。韩非用申之术,兼商之法,惨刻无理,教人主以不任人,不务德。商鞅暴横,尽废孝弟仁义,无足论矣。此外若《吕览》多存古事,大致近儒。《晏子》兼通儒墨,瑕瑜互见。《战国策》考见世变,势不能废。《孙》、《吴)、《尉镣》,兵家专门,尚不害道。尹文、慎到、鹖冠、尸佼,可采无多。至于公孙龙巧言无实,鬼谷阴贼可鄙,皆不足观。……大抵诸家纰缪易见,学者或爱其文采,或节取一义,苟非天资乖险,鲜有事事则傚实见施行者。
  对于《老子》,之洞尤其深恶痛绝:
  独《老子》见道颇深,功用较博,而开后世君臣苟安误国之风,致陋儒空疏废学之弊,启猾吏巧士挟诈营私软媚无耻之习,其害亦为最巨,功在西汉之初,而病发于二千年之后,是养成顽纯积弱不能自振之中华者,老氏之学为之也。
  但是,从学术资料着眼,从诠释、补充儒学的需要出发,张之洞又十分强调先秦诸子之学的珍贵价值。他认为:
  子有益于经者三。一证佐事实,一证补诸经伪文佚文,一兼通古训古音。然此为周秦诸子言也,汉魏亦颇有之,至其义理,虽不免偏驳,亦多有合于经义、可相发明者,宜辨其真伪,别其瑜瑕,斯可矣。唐以后子部书最杂,不可同年而语。诸子道术不同,体制各别,然读之亦有法。首在先求训诂,务使础悼山猓胁豢煽章燮湮模芏绕淅怼<慈缱釉⒀裕狡涫露辔谟卸疗湮淖置铮允窃湓淇山猓拇幼炙常裼兄榇螅柿钇溆镌诳上豢上湔吆酰恳跃Ъ沂凳虑笫侵ǘ磷樱湟嫖尴蕖4蟮痔斓丶淙饲槲锢恚轮菱鱿四┲拢匪荒芫≌撸硬课薏挥兄淙っ畲Γ现酚纫滓巳胧ぁ9什欢磷樱恢呃坊z比无非至道,不读子,不知文章之面目变化百出,莫可端倪也。(今人学古文以为古文,唐宋巨公学诸子以为古文,此古文家秘奥。)此其益人又有在于表里经史之外者矣。
  显而易见,张之洞这里所论诸子典籍的学术价值,不惟纠正了当时腐儒排拒诸子之陋见,且于后世治学者,亦有所启迪。清末诸子学的发达,正是对张之洞“读子为通经”说的阐扬和展拓。
  ①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下册,第509页,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1988年版。
  ②朱熹语,转引自杨东莼《中国学术史讲话》第179页,岳麓书社1986年版。
  ③柳诒徵:《中国文化史》上卷,第20页。
  ④侯外庐等:《宋明理学史》上卷,第20页,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⑤杨东莼:《中国学术史讲话》,第178页。
  ①《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中华书局1965年版。
  ②梁启超:《清代学术概论》,二。
  ③《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
  ④曾国藩:《讨粤匪檄》,见《曾文正公全集》,上海国学整理社1948年版。
  ①《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总叙》。
  ②《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二十,《复颖州府夏教谕书》。
  ③《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一,《朱慎南遗书序》。
  ④《谕纪泽》,同治元年正月十四日。
  ⑤《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十三,《复夏彛Α贰
  ⑥《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一,《孙芝房刍议序》。
  ①《谕纪泽》,咸丰九年四月二十一日。顾,顾炎武;阎,阎若璩;戴,戴震;江,江水;钱、钱大昕;秦、秦惠田;段,段玉裁:王、王念孙;皆清代著名汉学家。
  ②《曾文正公全集》《文集》卷三,《讨粤匪檄》。
  ③《左传》隐公十一年。
  ④《荀子·礼论》。
  ⑤《论语·为政》。
  ⑥《曾文正公全集》,《书札》卷十三,《复夏彛Α贰
  ①《全集》,卷二百零四,《輶轩语》一,语言第二,宜讲汉学。
  ②《全集》,卷二百零四,《輶轩语》一,语学第二,宜讲汉学。
  ①《全集》,卷二百十三,古文二,《创建尊经书院记》。
  ②《全集》,卷二百零五,《輶轩语》二,忌墨守高头讲章。
  ③《全集》,《輶轩语》一,语学第二,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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