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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乔氏存亡,也不是几千万的首饰可以解决得了。其他用度来个适中的调节,我赞成。到底是家族兴衰,人人有责。但触动到老人家的私己,更伤她的心,就可免则免了。
“大嫂,你撑得好苦啊!”
我拍拍乔枫的肩膊。
“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地方吗?”
“枫枫,你已帮了好多!”
“能让我到乔氏去学习吗?”
我愕然。
“你有这个兴致?”
“觉得有此需要。”
“乔家并未至于贫寒若此。”
“贫寒的人是我。大嫂,从小我就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因为我知道自己的身世,我怕被人欺负、被人看不起。所以我实在都要设法子平息心头的疑虑,用蛮横的手段去证实我在乔园的地位,以至我存在的价值。我错得很多。故此,我希望有机会循正途成长。大嫂,你成全我!”
我把乔枫拥在怀里,泪如雨下。这阵子,也真哭得太多了。
每个人都有他的苦衷,因而造就了他的故事。
人生根本如此。
乔雪跑进小偏厅来,蹲到我们跟前来,说:
“我跟妈说好了,她让我早早启程。我好想快快离开香港,再不受窝囊气!”
乔枫抚着乔雪的头发。
姊妹俩成长各异,但愿他日都有所成。
我们搬到正屋来了。
乔晖在我的安排下,一直为他的官司奔波劳碌,跟律师与大律师频频商议。
我负责重组乔氏,自然非常非常的吃力,单是周旋于银行家与德丰企业的主脑之间去谈化干戈为玉帛的条件,就得打醒十二个精神!每天都人疲马倦,才回到乔园来。
我们的睡房在正屋二楼走廊的尽头。
乔晖自我回乔园以来,从没有跟我同房而睡。
每晚,人累得差不多是爬着上床的。我也不曾认真地想过,应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的关系?
也许,我在逃避着正视这个难题。我何其自卑,觉得一身伧俗,再配乔晖不起。我不是不惶恐委屈的。
乔晖是断断不会主动地来叩我的房门了。
杜芳华说得对,乔晖的情操并不比我低。
生命中两个爱我的男人,都有如此品德,顾长基夫复何求?
今晚,我提早下班赶回乔园,只为送乔雪的飞机。一则想跟小姑子再相处多一会,对她,有种挥不去的亲情在。二则我们现今绝少在夜间用司机了,免得要付超时工作的工资。要充撑的场面支出还有很多,能省的都省了。我决定自己开车送乔雪到机场。
乔雪这傻孩子,在乔正天的床前大声哭得像个婴儿,可惜乔正天茫无所知。她又抱住了妈妈好一会,老不肯放手。乔枫和三婶都陪着流了一脸的泪。
乔雪一踏上汽车,从我手中接过了几张纸巾,拭干了泪,就立即像个没事人一样了。
也好,看得开的人是有福的。
“大嫂,请你代我给大哥一个大大的热吻;好好地抱他一抱,我等不及他回乔园来说再见了。”
“你大哥今晚要跟英国来的一位御用大律师晚饭,也许谈出个头绪来了。”
单是这笔律师费,已甚可观了。
“我不信大哥会坐牢。他是好人!”
我点点头:
“不,他不会的。”
“大嫂,你现在爱大哥了吗?你回来了,就代表你还是爱大哥的,是不是?”
我没有答。
前面有交通红灯,我把车煞住了。
“大嫂,你怪我多嘴了?”
“不!”
“那么……”
“我是爱你大哥的!”
汽车再继续前进。
“你还爱不爱文若儒呢?对不起,我不应提他……”
“没关系!”
“大嫂,我现今要到法国去了,老想跟你切切实实他说一句对不起,我当时无权大兴问罪之师!后来,我明白了。”
“雪雪,没关系的,你别挂心。”
“让我说下去,说出来我舒服得多。”
我总不能说,我不要听,听了,我心上不舒服。
“你猜是什么教我明白过来的?是大哥,后来还有妈妈。他们说,爱情不是我想像那么简单的一回事!”
是吗?
“大嫂,你是个很吸引的女人,他们都爱你,母亲说,因为你懂什么是爱!”
不,我不。
我迷糊了:
“大嫂,你知道我先到英国去一个星期,才转飞往法国。?”
“知道。”
我应着。
车子就到机场了。
我们把行李交给机场的运货职员。
我扳着雪雪的肩膊,让自己看清楚她:好年青的一张脸。
“好好念书!你知道我们有个三年之约!”
“我一定会成功的!一念到把那姓杨的驱逐出出版社,我就眉飞色舞!”
我并不反对以磨砺自己、争取成就作为报仇雪恨的方式,事件中无人受伤就好。
我敢说当乔氏有能力收购姓杨的杂志社、而雪雪又学成之时,我们都不屑再重提旧事了。
现今,我且不动声色。
“大嫂,我到了英国……”
“记得打电话回来给妈妈!你会得照顾自己了。再见,我不去泊车了,你这就上机去吧!”
我抱住雪雪吻了一下,就钻进汽车去了。
雪雪大声叫嚷:
“回乔园去,记得代我给大哥一个大大的热吻,好好抱他一抱!”
甫抵家门,已是夜深。
楼下书房的门关上了,门缝处透着灯光。
乔晖自我回来后,一直住在书房。
我登楼返回睡房,换了睡衣,躺在床上。
天花板还是高高在上。
乔园如是,奥本尼路的小楼如是。
我当然是喜欢高高的天花板的,不会有种天要塌下来的压缩感,我喜欢舒畅、明快、安宁的气氛。
其实,我并不是个天塌下来都能撑得住的女人。我喜欢怠懒、耍乐、备受保护、一头栽进自己爱恋的人怀抱中,享受无比的温馨,其余的世情俗务,都不必多所理会。
我因而也爱光明磊落的人。
床头的电话铃声响起来,竟是邹善儿:
“睡了吗?骚扰你了,刚来过电话,说你去送乔雪的飞机,我才敢再在这个时候摇电话来找你!”
“没关系。你跟韦尔律师他们联络过,有什么建议呢?”
邹善儿负责照顾乔晖官司,井向我报告进展情况。乔晖在此事上头压力太大,实在需要我们为他安排,他才去跟律师们沟通合作。
“乔太,你真要想想办法。”善儿的语气凝重:“我跟接办此案的几位律师谈过,他们都认为乔晖志气消沉,他根本打算认罪!”
我没造声。
“乔太,大家都明白乔晖的心情。一个好人,偶然因外来情势以及人性软弱而做了不应该做的事,他自己有自咎心理,宁愿受到惩罚,这是可以理解的。然,人谁无过,天下间哪有头上有光圈的人,过去的错必须由它过去,不必以将来的幸福,无止境地予以补偿,这样并不公平!何况,现代人嘛,谁都会接纳人生的每一章,都有始有终。我们需要明白,昨天的一章已完结,明日绝对是全新的另外一页。”
我好感谢邹善儿,她是无心插柳柳成荫,信手拈来,解了我们夫妇心上千千之结。
“善儿,律师还有说别的什么挽救办法吗?”
“乔晖与乔夕没有肯定抵押就借出去的款项,必须立即归还乔氏,填了这笔数,最低限度证明没有存心欺骗乔氏股东。”
“善儿,你明天给律师们商量,乔夕那化名公司并非全无抵押品,顾家门下的海外物业,全部在我口头同意下作押,只是手续未及办理。你且看看这个办法能否有帮助?无论如何,你同时转告许秀之,将多伦多与温哥华的顾家房产尽快套现,还给乔氏!”
“乔太,你要先征求顾老太同意吗?”
“我会向她老人家交代!”
顾家今日尚余产业,还是我和乔晖的一份力量。当年为救顾家而让我俩成婚,今日,好应为我俩的同偕白首而尽力回报。
我深信父亲在天之灵,与远在他乡的慈母,断无异议。
邹善儿再三叮嘱:
“乔太,你的嘱咐,我照办,可你还得好好鼓励乔晖、令他为明天奋斗。人人都明白,错的只是乔夕,主席把他管得太严,他又过分急功近利,渴望自寻外快,才说服了乔晖帮这个忙。天地良心,乔晖罪不至坐牢。官司未必输,如果判了罪,刑期可能三年呢!”
“谢谢你为我们打气。”
“乔雪临走,有交托什么吗?”
“啊!”我蓦地想起:“对、对,雪雪托我办一件事,我这就去履行诺言了,再见!”
我放下电话。下了床,走近窗前,果见疏星明月,照得满园明丽。
总有那么一天,我和乔晖会站在大太阳下,跟一园的宾客有说有笑。
我和乔晖当然都是光明磊落的人。有瑕疵的人生,算不了什么。
答应乔雪要做的事,我相信我会胜任愉快。
我走出房门,摸黑到楼下去。
书房还亮着灯,从地下门缝处透出一线柔顺的光。
乔晖等了多少个晚上,我会推门进去。
门在我身后关上了。
我再轻轻地开门时,天色已是微明。
乔晖睡得好熟。他有多少个日子未曾如此畅酣地睡去了。
我换好了衣服,开了乔园的大门,迎着清晨的阳光,
一路开车回乔氏大厦去。
中环仍是水静河飞。
我泊好了汽车,步至大堂前,护卫员将一份早报交给我,说了一声早晨好。
升降机把我带至三十八楼。
从今天起,乔氏重组,我改用了乔正夭的办公室。
推开双木柚门,触眼就是原本放置乔正天油画像的地方,改挂了我的相片。其下放了一大盆几可乱真的绣球花。
邹善儿的功夫,一向如此周到。她从不会忘记我的嘱咐。
我缓缓地坐到乔正天的办公椅上。
翻开报纸,首读财经版。
大字标题:
乔氏重组,乔顾长基出任代主席。要员名单内,女多于男,尽是财经新秀。
我深深地叹一口气。
乔家好比杨家将,男的病的病,死的死,要坐牢的怕也逃不掉,于是,一门忠烈,尽是女英豪。
乔晖,我为你撑上三年,代你坐此高位,但望你早早回朝,我好把江山还你!
山河一定无恙,乔晖你千万要保重!
我随手翻到娱乐版。
多么熟悉的一张脸!
董础础。
依然浓眉杏目,楚楚可人。
竟有本事掩盖所有的创伤与憔悴!江湖卖艺,谁独不然?
标题是:
豪门贵妇,重出江湖!
桐油缸还是要装桐油的。
乔家的两位媳妇,这么巧,各领风骚地出尽了风头。
然,风头背后,有多少凄凉?不必细数了。
各人的命运,竟是如此的不同。
乔园之内的人物,乔正天、殷以宁、乔晖、乔夕、乔枫、乔雪、汤浚生、董础础、以至于文若儒和我,一张张脸在我脑海内翻腾。一张叠着一张地出现、引退、出现、引退!
我伸手拉开窗帘,俯望街上。
静静的街道,汽车极其稀疏。
当然,再看不到那部开篷的白色摩根。
我从手袋中取出了那张粉蓝的信笺,重读了一遍:
长基:
爱你!
等你!
若儒于 英伦
我把信笺放在乔氏企业主席的专用小夹万中。
我想最低限度会好好地存放三年。